“对不起,借过!”又一个声音响起,明月向通道的另一头望去,怎么又是一位孕妇?!她艰难地绕过这两位身材肥大、将要临产的华裔妇人,疑惑地向四周望去,竟然又发现一位行动困难的中年孕妇。
如今真是奇怪,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孕妇?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躲不过她们?
正在左想右想想不通之际,明月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刘敏打来的。
“快了!快了!终于要生了!”他在电话里兴奋得直喘粗气。
明月莫名其妙,忽然明白过来——刘敏怀孕的妻子,终于要临盆了。
“我刚刚接到老婆电话,她说要生了。我正赶到家里,现在车上。请转告大家我下午不回公司了。我要陪老婆去医院!”刘敏声调亢奋,跟他平时沉静成熟的语气大相径庭。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刘敏撂下这句话,声音就完全消失在手机的那一端。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明月情不自禁微笑着回味这句话。她抬眼望去,停车场旁的几株日本枫树,五角枫叶如烈火燃烧,红得耀眼。
仲秋时分,既是满怀喜悦等待收获的季节,又是令人惆怅满腹的茫然时刻。明月原本略有些困倦的头脑,此刻全然清醒。
“好了,该回公司干活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她在心里警醒自己。
人生的路还长,未来是要靠自己奋力争取的。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的微笑,不也是要靠自己努力,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再一次看到吗?
晚上回到圣何塞7街的公寓中,明月述说在超市的见闻,又被云妮嘲笑了一番。
“真是少见多怪!这不过是硅谷一波波裁员带来的婴儿潮。以往在网络全盛时期,上班族一天十几二十小时没命地工作,哪有时间生孩子!高收入的职业妇女就更不愿放弃事业回家当贤妻良母。但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许多人被裁员之後找不到新工作,不得不成了家庭主妇。当然也有时间生孩子带孩子。”
“你知道硅谷中心的帕拉阿图市有一个妈妈俱乐部吗?成员都是35至45岁的高龄妈妈们。她们不仅大多拥有硕士、博士学位,而且许多人以前还做过公司总裁和资深经理!现在都生孩子带孩子去了。”
明月很是佩服,“你怎么知道?懂得真不少!”
云妮没能撑下去,笑得一口茶喷了出来,“这算什么!都是报纸上看来的。你最近太忙了,连上网看新闻的功夫都没有,消息当然没有我灵通了!”
两人一边聊天,云妮一边往背后挂一双透明如蝉翼般的轻纱翅膀,明月看她挣扎着系扣子,不明所以地瞪着她。
“忘了是什么日子了?你还真是忙得昏天暗地。今天是万圣节!鬼节!我上个星期就告诉过你,今天晚上在我们家里举办化妆舞会!”
云妮套上层层蓬松的白色纱裙,头上顶着公主的钻石花冠,变成了一个美丽的丛林小精灵。
按下Play键,喧闹的时尚音乐直冲屋顶,云妮在乐声中摇头晃脑地准备晚上化妆舞会的美式零食小吃。厨房桌子上一个个彩色大塑料盆里,装满了肉桂味小饼干、七彩软糖和墨西哥玉米薯片,还有一大盆玫瑰红色的果子露酒。
云妮还精心装饰了整个客厅。她在墙角放了一个巨大的人造蜘蛛网,网中央挂着一只极其逼真的黑色巨型蜘蛛。明月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赶紧站到这只蜘蛛碰不到的地方。
雾气一般的纱网到处都是,设成一道道迷宫围墙,本来不算很大的客厅布置得像个地下集会场所。明月笑问云妮,“你今年到底是几岁?”
吃罢晚饭洗过澡,明月留恋地拿上背包。她不得不赶回公司加班。所有硅谷刚刚创业的公司都是一样,在资金和人员都缺少的情况下,创发人员必须在公司没日没夜地研发自己的产品。只有及早推出新产品上市,才可能在这个激烈残酷的高科技市场上抢占到一席之地。
明月已经两天没有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了。她精疲力尽,却只能回来洗个澡,打起精神再度投入工作。云妮给她装了一大袋子零食,才放她回公司。
门开了,走进来一身白色披风衬衣白色喇叭裤打扮的无忧,镇仓则黑色紧身衣、头上冒出两只小牛角的地狱魔王打扮,他身后盛装的智恩,一头白色假发盘成高高的发髻,身上穿着金黄色的长裙,嘴唇涂得血红,脸上涂得雪白,还粘了一只3个世纪前风行一时的假痣。
从她蓬松宽大的宫廷长裙后走出一个年轻清秀的欧洲人长相的小伙子,身着一套18世纪的宫廷侍从服装,头上套着一顶层层白色发卷的假发,谦恭地低下身子,牵起云妮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美丽的女士,有幸在这里见到你,真让我感到万分荣幸!”云妮看呆了,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忧晃到她的眼前,“你觉得我怎么样?很帅吧?”
云妮看都没看,一把推开他,“谁知道你是谁?走开,不要在这里挡着我看帅哥!”
无忧感到愤愤不平,“我就是鼎鼎有名的猫王呀!这套衣服租金不便宜,猫王的向上翘的发型也不好做,我可是足足花了半个钟头才打扮好!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有违人道精神!再说,你是有夫之妇,好意思看别的帅哥吗?”
无忧悻悻地走到厨房的餐桌前,拿起果子露酒盆中的大勺子舀酒喝,“谁都夸,反正就是不夸我是不是?!”
镇仓正得意地拿着手机到处乱打,“来看看我呀!我今晚的造型简直酷透了!没关系,我朋友的化妆舞会,我给你地址,你马上过来!什么?你的同事也要来?欢迎!什么?你同事的表亲也要来?没关系!还有谁?越多越好,统统过来!”
旁边无忧向云妮提供情报,“那个欧洲帅哥?是智恩的男朋友,高中时一起搞乐队认识的。他们家保守得很!镇仓也不敢告诉他父母这件事。”
来参加云妮主办的万圣节化妆舞会的人越来越多,客厅和卧室都已经挤不下,许多人干脆打开大门,到走廊里谈话聊天,跟着屋子里传来的音乐左摇右摆,好不快活。
“云妮,你不介意我抽烟吧?”一个拖着毛茸茸尾巴的猫女郎征询云妮的意见。
云妮摇摇头,“走廊的话,那就不介意了。”
“那你介意我喝口酒吗?”
“走廊的话,那就不介意了。”
“那你介意我High一下,吸只真正的货色吗?”
云妮转身问一整晚既没有舞伴也没有聊天对象的无忧,“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确定她没有走错地方?谁跟她说这是一个磕药舞会?!”
无忧耸耸肩,“我没有邀请任何我认识的人来参加舞会,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参加我介绍的舞会,反正我大概也不够酷。”
“我没有心思给你打分,只想知道她是谁!”云妮不耐烦地打断无忧的牢骚,一把推开他,直接和猫女郎交涉。
“今天晚上我怎么总是被人推来推去?”无忧叹口气,拿起果子露酒又灌了一大口。他转身看着猫女郎正悻悻然地离去,“等我一起走!你是猫女郎,我可是猫王!”
云妮一把拉住他,“是不是你把我准备的一大盆果子露酒喝光了?一定是你!瞧你醉成这个样子,熏我一身酒气。不要吐!千万不要在这里吐!好吧,算了,你反正也吐了,自己把吐过的地方清理一下。”
菲力刚刚回到公寓门口,看见无忧的醉态,放下双肩背包交给云妮,“我来清理,你去拿一盆水来。再给无忧拿一杯咖啡醒酒,噢,我忘了,你们中国人喝茶。”
无忧搂着菲力的脖子絮絮叨叨,“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人?你有云妮,云妮有你!我谁都没有!我谁都没有!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菲力温和地一连声哄着他,把他送到云妮的卧室床上,脱掉鞋让他躺下睡觉。
走出房门,云妮递给他一杯咖啡,“无忧喝茶,你喝咖啡。”
菲力品味着香浓却略微有些苦涩的咖啡,微笑着凝视着云妮,“我有你,你有我。”
云妮歪着头调皮地看着他,“没错。你在想什么?”
菲力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她没有想到菲力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起,抿着嘴唇微微笑着说,“明天,明天我就嫁给你!”
“明天?怎么可能!又要跟公司老板请假,又要预订举行婚礼的教堂!根本做不到!你明明知道跟公司请假要提前两周,你这没有诚意的家伙!”他板着脸,假装气哼哼的。
“那就两周以后,等你都预订好了,我们结婚。”云妮斩钉截铁地说。
菲力大喜过望,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没开玩笑?两个星期以后?”
清晨,无忧自昏沉的梦中醒来,头痛欲裂。他呻吟着,在床上翻了个身。床上另一侧竟然躺着个和自己一样的大男人!
他伸出手指捅了一下那个熟睡的人,一个满是凌乱金黄发卷的脑袋从被单下伸出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他悄悄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没有任何异样。
“别看了!我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昨天你喝醉了,还记不记得?只好把你扛到云妮的床上,由我来专门陪伴,怕你半夜起来呕吐,会不舒服。”菲力解释道。
无忧一脸通红,他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云妮卧室的床上。
“那云妮呢?我占了她的床,她怎么办?”无忧很不好意思。
菲力又打了一个哈欠,“放心,她和明月挤一张床。”
半小时后,无忧走出云妮位于圣何塞7街的公寓楼,径直钻进自己停靠在街边一夜的车子。
他发动引擎,同时重重叹了口气。菲力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虽然我们很少说出口,这话听起来有点肉麻,不过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爱你!”就这么一句话,菲力没有再解释什么。
无忧明白他的意思。昨天晚上,自己让大家担心了,但是却没人责怪他,有的只是关心。
放下车窗,清冽的晨风灌进来,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情不自禁笑了,“这群肉麻的家伙!”
东舟打开电脑,连线上网。他意外地发现电子信箱中有一封明月的来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妮和菲力下个星期五将要在蒙特利湾的海边结婚礼堂举行仪式。你是他们的好朋友,他们两人都非常希望你这次能够出席,见证他们人生的重要时刻。我也希望你能出席,请不要刻意避开,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
明月的电子邮件十分简短,一句没有提到她与东舟重建关系的任何可能性。东舟不由得一阵沮丧,转念一想,两人之间并非没有可能。说不定只要见上一面,机会就会再度出现。东舟的手指头在鼠标上轻轻一点,发回一封简短的电子邮件,里面只有两个字——“我去。”
就象他将思念深深压抑在心底一般,也许明月她,也是一样的心情吧。他不相信她是出自真心不想见他。在他心底,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这段感情。
距离蒙特利海边不远处一个幽静的小花园中,座落着一栋古朴简单的二层粗大原木搭制的小楼——蒙特利硬石婚礼礼堂。星期五正午,小楼内的新娘化妆室里,明月正认真地帮云妮梳理头发。
云妮身上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白色纱裙,上半身是用白色缎子制成,衬托出她的纤纤细腰。悠长飘逸的裙摆围裹着云妮,整个人就象端坐在朦胧轻薄的云层中。她短而俏丽的黑发被明月盘成一团团的小螺丝卷,俏皮地垂挂在耳旁,在一阵阵笑语中轻轻晃动。
明月作为伴娘,穿了一套酒红色的正式晚装裙,长裙拽地。一头长发则挽成了古希腊式的垂髻,上面插了一枝纯白色芬芳的香水百合。
“戒指放好了吗?”云妮有些紧张,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问明月了。
明月握着她因为不安而略有些冰凉双手,“云妮,放松一点。你到现在还有所怀疑吗?你要嫁的人——菲力,不仅是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更是一辈子的知己好友。他了解你,关心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难道不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