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国外的一条科技简讯,说为了防止地球的温室效应,一个外国科学家正在研究一种牲畜的饲料,这种饲料的功能是大大减少牲畜放屁。开始我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误把国外的幽默文章当科技文章。再仔细读下去,才知道这是篇认真报道最新科学研究的文章。原来这个科学家对成千上万的牲畜每天放屁很感忧虑,因为这是在排放二氧化碳,会像汽车废气一样加速地球变暖。想起来也确实不无道理,牲畜的屁股比人的屁股大,放出的屁来肯定气量很大,全世界成百万成亿万的牲畜,每天要放亿万万个屁,那是多么可怕的污染!于是这篇开始使我忍俊不禁想发笑的文章,却又令我肃然起敬。坦率地说,我感到国外尤其是先进国家的人,干什么工作都比我们认真。
我所居住的城市是深受殖民主义侵略的城市,殖民主义者在我们的城市留下了不少建筑,每当我走到这些外国建筑跟前,都会惊讶不止,那么厚重的基石,那么坚固的结构,每一块砖的质量和造型都非常考究。这让你不由自主地想到坚不可摧,想到千秋万代。而你再看看解放后我们自己建的房子,简直就像搭地震棚似的,偷工减料,草三了四,用极其粗糙的材料,毛毛草草地建出一片片简陋的“板楼”。用一个作家的话说:我们的房子盖着盖着就旧了。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盖的新房子,有的已经拆掉重建了多次,可是人家侵略者在我们国土上建的楼房,至今岿然不动,而且还雄踞城市的主要风景。近日到上海开会,从外滩望浦东,看到改革后拔地而起的新建筑,甚为壮观。但走到每处新建筑跟前认真细究材料的质量和外观工艺,就立即淡然了。如果再从浦东回首外滩,你就不能不钦佩殖民主义者留下来几乎近百年的老房子,还是那么坚实那么稳定那么富有城市的豪华感。前些年,辽东半岛闹地震,大家这才惊愕地发现,我们解放后建的成千上万座楼房,竟然没有一座有建筑参数的技术资料,而同时又惊异地发现,殖民主义者在半个世纪前建的楼房,却完好地保存着建筑技术资料,上面明确地写着建筑的日期、质量标准和抗震级别。我觉得我们实在是应该感到脸红,人家侵略我们都侵略得那样认真,而我们自己却得过且过地凑合,就像明天就要逃走似的。
十多年前我以作家的身份访问日本,一个搞电视的日本朋友邀我和同行的女作家陈祖芬去他家作客。他听到我是大连的作家,便找出一盘录制的黑白录像带,让我看看我没出生以前的大连是什么样子。我看后大吃一惊,那上面有大连的工业、农业、交通和文化教育状况,有钢产量、粮食产量乃至教职员工的数量,真是各行各业如数家珍,怕是我们大连自己都不会有这么详细的记录。后来,他又放了一盘《今日大连》的彩色录像给我看,镜头竟深入到农贸市场的小货摊和平民百姓的家里,其详尽的生活场景连我这个大连人也目瞪口呆。走出那个日本朋友家,我感到“太伤自尊”,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常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可是我们却从来就没害怕过。不用说城市建筑,其实任何一个行业你都能看到稀里糊涂。邮局本来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干什么事应该说很容易,可是至今连一张汇单都印不出统一的样子来,各种各样似是而非的绿色,几乎就没有一种相同的格式。我到公安局挂职,整日里接触案件,可是我没看到公安局有一辆拉伤员和尸体的医用车;假如公安局真正按章办事,不靠搞不正之风弄些小车,那么今天绝大多数的警察只能是骑着自行车去追赶罪犯。我不知道我们的各级领导每天都在于什么,建国五十多年了,各行各业似乎还是处于在战时帐篷里筹建状态。缺乏认真精神,连文坛也粗糙起来,无论是创作、评论和阅读,都像赶大集一样,一阵风一阵雨,总愿意寻找“长六个脚趾丫”的作品才感到刺激。另外,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在文学上都有稳定名称的国家级奖种。可建国几十年了,我们的国家级文学奖却似商店里的酒瓶子一样,不断地改头换面出新花样。改革开放文艺复兴,本来年年评全国优秀文学作品奖挺好,可不知怎么就消失了。换了几个花样后,现在又换了鲁迅什么奖,像个大箩筐一样,什么都往里装。如果这一朝的文化官员换届,不用说,下一届文化官员又会发明出来另一个花样的奖种。最可怕的不认真是情感的粗糙,性爱大于情爱干脆就理直气壮。有一个评论家说中国的情场没爱情,这真是伤心之言。且不说爱情,就连人之常情也不复存在。我们的空难、海难和各种灾难造成的生命悲剧,人们忘记得快极了,只是形式主义的报导了几天后,大家又皆大欢喜。全世界都怕认真二字,我们竟然不怕,我想,我们大概对害怕二字也没认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