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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梅梅和马林,谁辞职下海?
“想好了吗?”巴兰兰问。
马林说:“姐,我们商量过了,我们两个人,我留在岸上,梅梅辞职下海。没什么可犹豫的,跟着你干,我们一万个放心……”
巴兰兰说:“那好,有几句丑话要说在前头,第一,你们是自愿丢掉铁饭碗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做生意当然有赢有亏,风险很大,弄不好还有家破人亡的可能,你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第二,《公司法》规定,注册公司至少要有两名股东,那么,巴梅梅你就是除了我之外的另一名股东,我占百分之九十五,你占百分之五,不过,你只是公司的普通一员,和其他所有的员工没有区别,多劳多得,按劳取酬;第三,来了之后要遵守公司的一切规章制度,一旦出了麻烦,该炒鱿鱼,照炒不误!”
巴梅梅说:“姐,没问题,请多多栽培!”
巴兰兰说:“那好,现在我任命你为君科公司办公室主任,当务之急是公司注册,我只给你一百万,但是,注册资本至少要写到一千万,如何通过验资这一关?是你要解答的第一道难题,注册成功后,我奖你五万。”
巴梅梅红着脸说:“好吧。”
下了开公司的决心后,巴兰兰心里幽怨丛生:所有的人都在逼我,妈妈要我赶紧弄走麻袋是逼我,妹妹急着要下海是逼我,弟弟又偷又赌又懒又馋是逼我,小侄子和小外甥女捡起钱递给我的可怜样子是逼我,小蒋不回五指山、坚持给我开车是逼我,我自己——那个随时随地藏在我背后的贪婪的女鬼,也在逼我!人人都在逼我逼我!逼我到另一种生存逻辑里,去做一个内心布满丘壑的狗屁女企业家。
“紧张的日子又开始了,夜夜睡不好觉的日子开始了,天天念叨地皮、楼盘、贷款、批文、营销的日子,又他妈的开始了!”
巴兰兰一边听着图兰朵,一边驱车去找华山,仿佛要请他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然后和他谈传统的恋爱,隔三差五地做爱,一年一年地变老!车流忽急忽缓,巴兰兰的脸上委实挂满了哀伤,好像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华山在学林小区大门口等她。
她停下车,等他坐在她旁边。
“小伙子!”她嬉笑着喊。
他不知道如何还嘴,除了“巴总”,他还没学会喊别的。
“累不累?”
“你呢?你累不累?”他反问。
“我不累!”
“声音都哑了,不累?”他笑。
“看把你得意的!”
这到底是学林小区了,进了小区大门,最明显的一个感觉是,戴眼镜的人陡然增多了,人们的举手投足里除了书卷气,还有一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味道,而她的小伙子,更像大红人,连小屁孩们都会向他招手。
进了华山的家,二楼,这显然是被优待的楼层,面积虽然不大,七八十平米,但一个单身汉,已经预先分到了一套楼房,并不多见。她不由自主地嗅着房间里的味道,他问:“闻到了什么?”她说:“闻到了一种单身汉的味道。”他也依样嗅了嗅,说:“是篷筚生辉的味道。”他的巧对令她舒服,甚至是心热。接下来,她进了厨房。她知道,这个家里缺不缺女人,一看厨房就清楚。然而,厨房里的简陋合乎她的期望,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锅盖上蒙着一层油渍,墙角的垃圾桶里扔着吃空的泡面盒子,抽油烟机的集油盒里只有浅浅一点污油,厨柜里空空荡荡,散发出缕缕寒意。
然后又到了他的卧室,一张大床扑面而来,床单还算干净,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枕边堆着七八本书。她自然地坐下来翻那些书,拿在手上的,是当地一个诗人的油印诗集,扉页上用故作随便的语气写着:华山先生看看。她忍不住打开诗集看里面的诗句,华山就在她前面说:“80年代诗人多,90年代总经理多!”
“你又骂我!”她扔下诗集。
“噢,我忘了身边就有个总经理。”他说。
“你呀,一肚子坏水!”
“昨晚上不是都倒光了吗?”
他的机智几乎让她有受挫之感,她一直觉得,很少有人比她反应还快,如今遇到了一个,但是,她天生喜欢聪明人,这没办法。
“有本事你再倒啊!”她说。
他向她走去,赴汤蹈火的样子。
她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变成一株柔弱的小草,被一头牛吃进肚了。但是,她仍然有工夫开小差:我说话这等口气,像不像鸡?
她和他好像只是为了做爱才遇见的,而且就像所有美妙的相遇一样,相遇的美妙,使此前所有的曲折都成为必要,所有的等候都含上了神性,比如,她的第一次婚姻,她和陈总之间的有缘没分,甚至她的被迫回到故乡……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这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变成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边
她推开了心急的小伙子,为他念了上面的诗。
小伙子说:“席慕蓉的,我也能背。”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花朵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企盼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最后的四句,是两人不约而同合着朗诵的: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她竟然眼泪汪汪的,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他想,她这个样子哪像一个打算拿出几千万收购造纸厂的老总?倒像一个女大学生!
但是,正因为如此,她在他眼里变得“小”了,可以“吃”了!于是,他在她身上调动所有的经验和潜能,用吃细粮的感觉吃着她。通过她叫床的声音,他再一次高高在上地确认着她的“小”,她“可品尝”的一面,她微微发苦的味道,梦一样的气质——他想,她叫床的声音,简直是一本书呀,一本字里行间弥漫着哀苦和柔媚的书。她叫床的声音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世界上最受拥戴的暴君。昨晚上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他甚至想,下次要把她叫床的声音录下来,让她听,让她知道,做爱的时候,她多么“小女人”,多么像一个宫中怨妇,而不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女强人!
她立即就去冲澡。卫生间里的水声噼啪作响,似乎异常遥远。没多久她回来了,提着一块热毛巾。她揭过他下身的被子,用热毛巾包住了他的下体,还将小巧的双手环抱在毛巾上,由外向内微微用着力。他心里暗怀忐忑,有种无功受禄的感觉,还无端想起了“男宠”那个词,但是,他依然感动,真的感动!
她回到被窝的时候,热水留在身上的热量已经不多了,她从后面抱住他,发现他眼珠子一转一转,问他:“小伙子,你想什么?”
“我在想,用什么办法爱你。”
“那么,你爱我吗?”
“我爱你!”他转过身,与她合抱起来,以此来掩盖口气的勉强。
“你爱我就够了!”
“可是,我觉得,我没法爱你!”
“为什么?”
“你那么有钱,又那么漂亮,还那么温柔!”
“我只要你认真爱我!”
“我是男人,我们要是换过来,就好了。”
“传统!大男子主义!”
“没办法,没办法。”
“好了,别乱想,好好做你的大学老师。”
他没说话,一脸不以为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不能仅仅和你做爱。”
她扑哧大笑,笑出了泪花。
笑完后,她拍着他的脸说:“小伙子呀小伙子……”
她看见,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她心想,看来我要好好爱这个小伙子了!看得出来,小伙子是一个好男人!好男人就像好地皮一样,要果断出手,据为己有!
2
华山的确在认真考虑,自己能为巴兰兰做点什么?几天后便有了成果,经打听,裴城师院的吴江副院长和裴城市副市长魏卓然是高中同学,两人私交甚好,吴江随时都可以约魏卓然出来吃饭。不过遗憾的是:魏在四个副市长里排名第四,不是常委,分管文教、卫生、计生、双拥什么的,和房地产不沾边。好在巴兰兰听了后,并没有丧气,而是给小伙子布置了一个任务:问问目前这套班子何时换届。
任务很快就完成了:春节后,也就是下一年的五月份,将召开裴城市第五届人大会议,届时将选出新的市长和副市长。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现任市长的后台很大,几乎铁定了会调离,出任更重要的一个职务,而新市长的热门人选,大家公认是现任的第一副市长,排名最后、资历最浅的魏卓然则肯定没戏。
华山想不到,巴兰兰并不丧气,而是说:“这样也好,可以想办法把魏卓然打造成一匹黑马,让他出人意料地成为市长人选。”
“太困难了吧?”华山问。
巴兰兰笑了,如一个身经百战的女将军一样,答:“正因为困难,才有投资价值,一旦他顺利当选,就会对我们感激不尽!”
华山真心诚意地显出弱智的样子。
巴兰兰指指他脑袋,说:“你这个科长怎么当上的?”
华山答:“我是学生科科长,完全靠踏实肯干干上来的,任何上司,都需要老老实实干活的人。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懂官场。”
巴兰兰说:“那就好好跟我学!如果没有亲爹亲妈这样的铁后台,就得靠投资打造,而投资是需要智慧和勇气的,我们可以把魏卓然看成一只跌到谷底的股票,有一个规律叫跌深反弹,跌得最深的股票,常有最强的反弹力!”
“你准备怎么做?”
“我是商人,我的方法就是一个:投资!”
“敢问,投资方向?”
“去D市或北京,找一个能一锤定音的主。”
“有……吗?”
“有,当然有!”
在海南,她早就学会了毫不脸红地“说空话、讲大话”。当初她大学毕业,放弃学校分配的正式工作,独闯海南,由一个朋友牵线应聘海南省交行,所递的简历,在朋友的指点下修改过三遍才合乎要求。每次修改,唯一要修改的,就是尽可能“自我吹嘘”。比如,曾获全国大学生演讲比赛二等奖,曾获全校优秀团干部称号,等等,奖状都是从海口著名的彩虹天桥上花钱买来的,上面的图章清清楚楚,和真的没有两样。每一次修改,自以为已经脸皮厚到极点了,朋友仍然不满意,笑话她“太老实”。“露馅了怎么办?”她问。朋友说:“傻瓜,谁吃饱了撑的,会去查呀。”两年后她辞了职跟着陈总做房地产,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进一步明白,官员和商人才是最能吹牛和摆谱的,个个都是胆大谱大,能吹就吹,能摆多大谱就摆多大谱。一个小商人,宁可举债,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开一辆豪华轿车,一个贫困小县的七品县官,常常显得比一个总统还牛逼。公然声称认识当今总理,至少是总理秘书的人,并不鲜见。认识部长级司局级干部的,更是比比皆是。能吹牛,会摆谱,实在是官员和商人们的基本素养……不过,应该说,“有,当然有!”巴兰兰的这个回答,同时也显示了她的信心和气概,是空话,却是一句有信心有气概的空话!她的确百分之百相信,只要想办法,肯花钱,总能找到一个“能一锤定音的主”。
在吴江副院长的办公室,吴副院长当着华山和巴兰兰的面给魏卓然打电话,说:“老同学,好久不见了。”魏卓然说:“是呀,你又不想见我。”吴副院长问:“今晚有时间吗?”魏卓然答:“时间当然有。”吴副院长回头和巴兰兰、华山一笑,再说:“那就说定了,六点半在明珠酒楼吃鲍鱼,不见不散啊。”
随后,巴兰兰提前去明珠酒楼预定房间,给吴江副院长留下一个包装精美的茶叶盒,上面写着烫金的“观音王”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