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旺有写日记的习惯,风雨不管大小,心情起伏跌宕的过程,他都喜欢记到日记中,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自己欣赏和玩味过去。他除了继承了杨家男人心思细腻的特点,同时也把观察入微作为自己的特长在日记的天空中肆意发挥。日记本是晓旺爸爸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本子的封面是可爱的白色小猫。同学中只有和晓旺关系最好的宏飞知道他喜欢写日记,不过宏飞并不知道晓旺写了什么。
偷偷写完今天的日记后,晓旺今天心情不错,不是因为日记的缘故,而是因为初二九班的教室里新来了一个漂亮养眼的女同学。吃饭的时候,晓旺随口说了一句:人如其名白依依,确实皮肤白的像硫磺熏过的馒头那般。不对!李自杰嘟囔道,白如凝脂,白皙如玉。晓旺在自己十二岁的短暂学生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玉石,更不知道凝脂是什么东西。他只好淹了口唾沫,对着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的李自杰说,你说的对,说的对!不过心里还是默默的叨念,就是像极了白面馒头嘛。
五月河北的天气,依然没有见到夏天的雨丝光顾,大地干渴的都出现深达三厘米的裂纹,玉米发黄的叶片也在苟延残喘中煎熬。虽然有新同学加入,课间时大家热烈的讨论依依身材好、皮肤好之外,实在说不出其他的来,于是生物课王老师的温柔细声的涓涓教诲,再也让大家提不起兴趣,都慵懒的等待着下课的钟声响起。
本来学习就是枯燥和难过的事情,很少有几个老师能把课程讲的让同学们感兴趣和着迷。晓旺最喜欢的是历史老师和生物老师。所以,《资治通鉴》成为晓旺最喜欢的书是必然的。在晓旺眼里,历史人物通过故事在传播着他们的思想,通过行动力在改变着世界文化变化的轨迹,通过记录和叙述向后人描述着自己的人生智慧。晓旺现代历史中最佩服的人是周总理,一心为民,大公无私,外交大家,难得的全民夸赞的好总理。历史上,晓旺认为人物各有特色,各有千秋,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有当时背景下历史人物自己的多次选择导致了历史悲情人物的出现。
非要选出一个自己佩服的历史大家,晓旺认为康熙大帝是自己颇为欣赏的。斗倒鳌拜,平定三藩,统一台湾,平定准噶尔叛乱,抗侮沙俄,编纂康熙字典和四库全书等文学经典,勤勉朝政,威加四海,万国来朝,康熙的处事风格果断,以扶助天下苍生问己任,开创出康乾盛世。历史老师姓尹,讲课时以讲历史故事为主,其次才是讲明考点和需要背诵的内容,让同学们上他的课没有打哈欠的。尹老师家里据说之前是地主,曾经被批斗过,不过他并没有愤世嫉俗的言语和表现,只是每天上完课都会匆匆忙忙的回家,因为家里有双目失明的老母亲需要照顾,而因为家里没钱,至今没有讨老婆。尹老师长的白白净净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乡下的,纤细的手指没有老茧,哪似农家人般脸红手糙。
晓旺毕业后两年,来学校看望陈老师的时候听他说陈老师结婚了,是比我们高一届的学姐嫁给了她。
“隐藏的够深啊!是尹老师追的人家吧!”晓旺问道。
“还真不是,”陈老师拿出收到的请柬,“是这个女娃追的人家。尹老师比人家大十几岁呢。家里有老娘拖累,尹老师又挣得不多,谁愿意嫁给他啊!”
“尹老师结婚的那天,我们去喝的喜酒。女孩叫翠翠,人样子一般,不过青春年轻,浑身朝气。她家条件还不错,结婚的四大件都凑齐了。”晓旺知道,当时能凑钱四大件实属不易的,需要省吃俭用才能凑足面子工程。晓旺知道,以前的四大件是“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到了尹老师结婚时,已经变成了彩电、冰箱、洗衣机和录音机。
“都是女方陪送的?那真不错。”晓旺家里可没有能力凑齐这四件,对农家人来说,这些可以成为多年积蓄的绞肉机。
“是啊。虽然摆放到不大的北方两间看起来有些拥挤,还是让人羡慕!男方的亲戚朋友起哄让讲讲搞对象的经过,尹老师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说。女孩不愿意扫大家的兴,就主动站出来说了。”陈老师喝了口水接着说。
“她说,是她主动追的尹老师。上学时就喜欢上了,还和同学约好去尹老师家拜访。她是被尹老师家三架藏书吸引了,这么多书,从来没有见过。她认定尹老师肯定是才子,只是暂时被埋没了。所以就在以后的日子里隔三差五的上门帮忙,洗洗衣服,缝缝被子,做双鞋子,做做家务,买点东西,尹老师怕人家说闲话,就不让她进家门了。她还真是有心,趁着尹老师上课的时间,竟然做通了尹老师失明老母亲的工作,老人家同意了。尹老师是孝子啊,就又同意她进门了。交往了一年多,街坊邻居也发现女孩子不错,就撺掇着老太太办喜酒。”晓旺从陈老师的话里听出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味道,陈老师的小胡子随着他微微点头的动作颤颤巍巍。
“那女娃最后的那句话让我们哄堂大笑呢!”陈老师突然补充了一句。
”什么话?”晓旺有些好奇的睁大眼睛。
“她说最重要的是将来的孩子肯定是要上大学的才子,谁让他爹这么优秀呢!”陈老师自顾自的朗声笑起来。
“哈哈…”晓旺也笑的前仰后合。这姑娘真有远见卓识,连下一代的事情在结婚前就都想好了。晓旺猜想当时的婚礼气氛会因为这句话沸腾了吧。晓旺不知道后来尹老师的孩子是否考上了大学,但毕竟这件事给晓旺以启示。跳出农民,勇敢的面对自己的真心走出去,不敢想的美梦终有成真的一天。
早晨5:30的起床钟声响起的时候,晓旺正在睡梦中想着吃白面馒头呢。自己家境贫寒,每周只有一次能吃到白面馒头的机会,不像李自杰家境殷实,天天白米白面的还整天吃不了乱扔。晓旺不情愿的擦去嘴角情不自禁流出的口水,急匆匆的穿衣洗漱,在晨雾灰蒙蒙的笼罩下,跑向操场。刚刚拐过锈迹斑驳的学校西门的小角门,就与一个白色的身影撞在了一起。对不起,对不起!晓旺急促的声音里有着些许歉意。毕竟天还没完全亮,抬头看天的鱼肚白都还没有出现,并且自己这么善于观察的人还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白色身影踉踉跄跄的站稳,稍事停顿了一下,马尾辫甩着快步跑远了。什么呀!我都道歉了,也不回应一声。晓旺嘟起嘴,刚想继续对那个娇小的身影发火,就被班主任陈老师拉了一把,匆匆的加入了跑操的九班队伍中。
1985年,晓旺记得最清楚的状态,就是从早起跑操开始的,饥饿是贯穿一天到晚的感觉。他做日记中写道:岁月静好的初一结束了,除了新学校新同学的新鲜感以外,课程安排增加的越来越多,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饿。小池中学的周边,能直接吃的,都只能去离学校一公里之外去找了。红薯发黄的叶片和细细的茎条下,长到手指粗细的红薯已经进了同学们饥饿难耐的肚子,带着泥土味道的都能让人回味几天。产量极低的芝麻,都被饥饿的同学们掰开绿色的荚子,把发白的芝麻籽提早入肚了。初一到玉米地打野食的经历,晓旺还是记忆犹新的。那天,晓旺、李自杰、张宏飞、李国庆四个人凑到一起,逃离自习课王月月大班长的监管视线,偷偷的来到离学校不远的玉米地。虽然青纱帐中玉米棒子的红黄樱子还比较嫩,但是饥饿感让除了李自杰的三人都直扑嫩嫩的玉米而去。李自杰掰下一个稍微成熟点的玉米后,搜集来一些干黄的玉米叶,拿出火柴盒点起火来。满嘴都是玉米新鲜白色汁液的三个人刚开始没看到,吃的正开心呢,忽见火起,吓了一大跳。李自杰说要烤玉米吃,我的天呐,晓旺真是吓得真魂出窍!果然不出晓旺所料,火烟冲天引来了周边干活的农夫,一起喊叫着冲向着火的地方。四个人吓得四散奔逃,等晓旺和李国庆逃回教室,发现另外两个没有回来。后来,被农夫抓住的李自杰和张宏飞承担了全部赔偿责任,晓旺逃过一劫。没有被供出来的国庆觉得过意不去,拉着出不起钱的晓旺一起,请他们吃了雪糕作为补偿。那个时节,打赌输了的赌注就是两样东西,一是雪糕,一是馒头,雪糕是高于普通糖果之上的高级食品。挖空心思想想,那个时候还没有油条在卖。
早餐钟声敲响,玉米窝头加萝卜咸菜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