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父亲病榻旁，父亲催她快回公司，不要把工作丢了。妈妈也劝她，爸爸术后病情还算稳定，放疗没发生不良反应，你快回公司去吧，把工作丢了那就不得了啦。她是要回去，但是要随时掌握父亲的病情变化，她把一部手机留给妈妈，让妈妈随时告诉她父亲病况。妈妈说，你没手机怎么行啊？水杉说，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她刚刚去了一趟超市，当然不会让母亲知道女儿是用卖血的钱买的手机，那样母亲使用的时候手会发抖的。母亲还没用过手机，她掏出自己的手机，让妈妈拨号，自己的手机响了，再向妈妈的手机拨号，妈妈的手机也响了。妈妈当过小学教师，懂拼音，水杉正要教妈妈拼音发短信，短信信号响了，又是卜晓得发来的：“水杉，我好想你，一次次梦中和你相拥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车站接你，为你洗尘。”短信跟她此刻的心情相去甚远，想不到卜老师这种年龄的人还会写这样肉麻的短信，她反感，她此时不要听这些肉麻的话，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帮助。不知道卜老师能不能像这些好人一样，也给她一点切实帮助。她怀着一丝希望，给卜晓得回了短信，报告了回去的时间。
34
卜晓得等在出站口，两眼紧盯着出站的人流一波波拥过，一个俏丽的身影在向他走来，他踮起脚招手呼叫，丽人走近，给了他一个白眼，他认错人了，这不是水杉。
水杉的短信只说了到站时间，没告诉他哪儿上的车、到达的车次。
人流渐渐稀疏，卜晓得原地踏步，两眼还是紧盯着出站口。似曾相识的面孔又出现几个，到达跟前又不是了。从面孔延伸到衣着，女人们的穿着一阵风，时而五彩缤纷，低胸短袖，露背开衫，春天里的花儿一样，时而满街乌云飘飘，黑衣黑裙，两条修长的腿儿罩的也是黑森森的长统袜，水杉休闲装也喜欢挑黑色，人在旅途怎么着装呢，一连看错几个，他不敢冒失招呼了。
一个戴墨镜、灰外套翻领半遮着头发的女士，拉着行李箱停在他身旁。“卜老师，让你久等啦。”
卜晓得一脸惊讶：“杉杉，你这装束，我都认不出了。”
“这一路没人认出我，对座一个女孩拿着时装画报，和男友讨论封面大照片跟我有点儿像，竟没看出这个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卜晓得笑着点头：“佩服佩服，你还是改行当演员吧，去演一个地下工作者，一定很成功。”
水杉抬眼：“你能推荐我吗？”
卜晓得摇头：“我在影视界没熟人啊。”他听说，投资拍片的大款儿，能够指定自己的情人出演女主角，可惜，他卜大师还没有这个经济实力，他不敢夸这个海口。
水杉也不过是信口说说而已。
卜晓得没话找话：“今天几点出发的？”
“下午四点。”
两人走向出租车地下停靠点，卜晓得问水杉：“这一路辛苦，你是从哪上的车？”
“我家在W城，不通火车，我爸在邻近的H市医院，我是从那上车的。”
水杉提到的H市引起卜晓得兴趣：“H市是好地方。”
“你去过？”
“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漂亮女孩子多。我去那里讲过课。”
水杉哪有心思谈论山水风景女孩子，眼睛看着前面开过来的出租车。
卜晓得兴致勃勃：“杉杉，今晚我请客，为你洗尘。告诉你个好消息，有场重要活动，要请你闪亮登场。”
出租车停靠面前，水杉顾不得回话，提着行李箱放进小车后舱，拉开车门，上车坐定后，转脸望着挨坐身边的卜晓得说：“你这顿饭留待下次，把我直送到宿舍吧。”
卜晓得说：“那就在你宿舍附近找个饭馆。”
水杉说：“不用了，我不想拉着行李箱上饭馆，再说我也吃不下。”
“行李箱可以放车上嘛。”
水杉白眼：“这是出租车。”
卜晓得这才醒过来，精心计算反而变成失算了，让老李来就好了，没让老李开车来，是想守住这份私密，吃了饭好把水杉带到家里去，哪知水杉竟连晚饭也不想吃，也许是太累了，连请她参加一场重要活动，也不感兴趣。
水杉情绪突然低落，默默地坐着，出站后这么长一段时间，卜晓得一句话也没提及她父亲的病，不问她有什么困难，是疏忽还是压根儿就不把她亲人的病痛放在心上？又要拉她去参加什么重要活动，她哪还有这份心思。这个男人太自说自话，一点也不顾及她此刻的心情，上了车，她连说话兴致也没了。
“你是累了。”卜晓得不好再勉强，终于表现出一份体贴，“听你的，到了宿舍，早休息，好好睡一觉。”
把水杉送到住处，卜晓得没下车，从窗口扬扬手，出租车掉头而去。
水杉住处是幢普通住宅楼，租住的一个单元，空间逼仄，但煤卫齐全。她把行李箱放下，坐下来，闭上眼，让自己休息几分钟，就拿着换洗衣服进了盥洗室。回去这么些天，没洗过一个痛快澡，她开大水龙头，水柱在她身上化成无数条溪流，溪流涤荡着，由清变浊，疲劳消除，想吃东西了。
走出盥洗室，打开冰箱，里面空空的，只剩一包速冻水饺，煮了十分钟，饺子端上桌，她没动筷子，拨通妈妈的手机。
“妈妈，我平安回到自己小窝了，爸爸今天心情可好？”
“杉杉，你这次回来，爸爸得救了。你大赛拿到的那个题目，你爸刚刚还跟我说，女儿心目里他是个有用的人，他满意了。你这趟回来给爸打了气，减轻了爸的病痛，爸好多了，要跟病魔抗一抗。”
“妈妈，一定要老爸保持好心态，你也要多保重，该休息时休息，不能太累，爸爸靠你支撑，你可不能累倒啊。”
“杉杉，我没事，你安心上班。”
“我会的。”水杉放下话筒，拿筷夹了一个饺子，没往嘴里送，又拿起话筒。
“元元，我回来了。”
“伯伯的病情稳定了？”
元元的第一句话就问到她心里。“元元，你爸爸亲自做的手术，非常成功，真不知怎么感激你、感激你爸爸！”
“还用说吗，谁让我们是好姐妹！还有什么事用得上我，尽管吩咐。”
“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你爸爸还借给我两万元呢。”
“我跟父亲通过电话，他夸奖你是个孝女，很高兴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伯父是鼓励我，我还差得远呢。借你爸爸的钱，我要想办法早一点还。”
“钱的事你不要着急，爸爸又不等钱用，你先放一放，你爸爸放疗还要花钱呢。你说你要想办法，有什么打算，有人传你出了名，要跳槽了，你是不是有这意思？”
“有这想法，靠空姐这份工资，我是过不了这个难关的。元元，你的意思呢？”
“我赞成你跳槽，有更好的去处自然要去。”
“好元元，明天见面后我俩好好谈。”
水杉再拿起筷子，饺子已经凉了，吃了几个，纯为填填肚皮，全没胃口。
打开电视，一个唱滑稽戏的在说不差钱，她很反感，谁不差钱？大老板不差钱、贪官不差钱，她这个空姐当上模特儿大赛冠军，还是很差钱，父亲这一病，差钱差得不是一点点，张伯伯借她两万，范董事长帮她清了医院欠账，这都是要还的！一点积蓄全用光了还不够，父亲接下来的继续治疗，还要花钱。元元让她不急，她怎么不急！
手机响，是卜晓得的短信：“杉杉，到家还一直惦记着你，今晚很遗憾，未能畅叙别情，路上辛苦，你太疲劳了，早点休息。希望尽快见面。”她看了一眼，随手删除。
电视里的不差钱节目在插播一条广告，是开渠集团的。“这不是范董事长的公司吗？”水杉立时想到，该给范董事长去一个电话表示感激，公司的人已把范董手机号码给她了，打开手机，她又犹豫，这样打过去太唐突，范董如果正开着会，怎么跟你说话呀。还是写条短信，让范董看看，不占用时间。这条短信该怎么写，既表达自己的感激心情，又不能太肉麻太俗气，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每一句每个字都过了几遍。
范董事长，我是水杉，模特儿大赛上是您亲自为我颁奖，让我感动的是您还记得我这个普通女孩，在我父亲被病痛击倒的艰难时刻，向我们伸出援手。你的爱心温暖了我们，我们全家感激您。请你接受一个普通女孩深深的谢意与崇高的敬礼。水杉。
发了这条短信，水杉像是了却一件心事，不知范董事长看了会不会留下一点印象，很快手机响了，范董事长竟回了她一条短信。水杉：你是孝女，你的表现能够感动上天，我这点支援算不了什么。你父亲治疗还没结束，你需要钱，我知道，你眼下的工资远不足以支付你父亲的治疗费用。我想给你一个建议，邀请你做我们集团的形象代言人，为我们的一个新楼盘拍一组广告，我们给你一笔比较优厚的薪酬。你考虑一下，如果同意，我让吴助理跟你联系。
拍广告，她不是没想过，可没人来找她，过去看电视，广告她是不看的，正看得入迷的时候，忽然走出来一个明星让人吃药，她会一气之下，马上换台，模特儿大赛夺冠以后，她开始注意明星怎么做广告，现在，终于有人找上她了，屏幕上恰好又在播广告，她立即全神贯注，代言广告的是个大明星，在吆喝一种岁月常青药，买了送父母，白发变黑发，买了自己吃，今年20明年18。大明星边吆喝边搔首弄姿，水杉扑哧一声笑了，照这样子卖狗皮膏药，有什么做不来的！她一边看，一边就在房里用同样的腔调吆喝起来，比大明星的腔调更好听更有魅力呢。她毫不犹豫，立即给范董事长回手机短信：谢谢你，我同意。
发了短信，她躺卧在床。一心想着怎么拍这个广告。卖楼不是卖药，但意思是一样的，好药吃了可以青春永驻，好房住了也可以延年益寿，药不能当场吃下肚去，房却可以当场住给人看。导演接见她，让她试镜头，挑选好服装，提醒她不要喧宾夺主，重点渲染房子，水杉心领神会，作为女主人，她用不同的着装衬托房子在不同季节不同空间的不同色彩。和煦春光，女主人花园里提壶浇花，显示的是居处的悠闲随意；炎炎夏日，游泳池畔现身，女主人尽展美丽胴体，让人想到住宅媲美度假胜地的风光；深秋金阳下，女主人淡雅毛衣外披一件雪白羽纱，尽显房子的金色浪漫；雪压枝头，女主人薄衣短衫，让人寒意无存，房里暖洋洋又是春天。这是一个系列，她一一模拟表演，导演问她拍过几次广告片，她说第一次，导演惊讶，你有悟性有潜力。你挑起购房者不可抑制的欲望，住进这样的房子，拥有你这样美丽的女主人，才是人生幸福的极致。
她忽然觉得不对，买了这样房子的人也就拥有了她，她不成了房子的一件美丽的摆设？这一急，睁开眼，她醒了，方才是做梦啊，她摸摸脸蛋，她是水杉，她不是摆设。
第二天乘出租车去公司的路上，手机响，吴助理通知她去公司面试，她顿了顿，这太急了点，她航空公司合同还没到期，面试不成，还是空姐，还得在机上送茶倒水推餐车，今晚机组飞夜航，她不能漏了这个班。
中午就餐，她端着餐盒跟元元坐到餐厅一角，边吃边说着悄悄话。
元元说，我的合同下月到期，领导找我谈过话，让我续约，我这把年纪，没有别的选择，从小妹到老姐，做到退休为止了。
水杉说，我的合同也快到期，领导还没找我呢。
元元说，你不同，年轻漂亮文化高，得了模特儿大赛的冠军，大老板又找上门来，你得抓住机会。我告诉你，合同期间你辞职，罚款吃不消，合同期满你走人，谁也拦不了你。
水杉说，我明白，合同期满，我不签续约。
元元说，这次给你两周事假，照顾你了。这段时间你得卖力点，不能漏了班。
水杉说，明白，今晚我上班。说着，就放下餐盒，摸出手机给吴助理发短信：对不起，今天我不能来，要飞夜航，后天我来接受面试。
饭盒还剩下半块肥肉、几片菜叶，两人放下筷子，话还没完，用餐的人端着空饭盒，纷纷离座，她俩仍旧絮絮叨叨，身子没有挪动。
“我问你，那个姓卜的教授对你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我是以真对真，以假对假。跟这个人，关系不会长久的。”
“他老婆还找不找碴？这个卜教授虚有其表，有贼心，没贼胆，老婆一闹，就偷偷摸摸，成缩头乌龟。”
“他老婆没闹，又去美国了。”
“没有干扰，你就不要心烦，安安稳稳做一个阶段性情人吧。”
“情人也做不长，我父亲这么重的病，未听到他说过几句暖人心的话，他只看重自己，对别人很吝啬很冷漠。”
“那你还跟他来往？”
“这个人有才气，在大学里，是我们这班女生的偶像，我们都以钓上他为荣。”
“此一时，彼一时。”
“是的，现在感觉完全不同了。”
“别被才气蒙了眼睛，人品最重要。”
“这道理我懂，感情上还有些割舍不了。”
“你不要拖泥带水，要当机立断。我问你，这个范老板倒是很关心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知道，他没有表示过，也许只是发发善心，做做善事，并无非分之念吧。”
“那不一定，你得多留个心眼。我春节陪我妈妈普陀山烧香碰到一个磕头的老男人，有人问他拜菩萨是求财还是求官？他说财有了，官也做过，只求老婆、情人、二奶之间相安无事。你看，人心不可测啊。”
水杉不响，我才不会做二奶呢。他如果真对我好，能帮忙让父亲治好病，做个好朋友，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卜晓得这样的教授算是认识了，范开渠这样的老板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倒是很愿意体验一下，这个想法她留在了肚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