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是谁？”
“老田是……”张建为已经有些迷糊的脑子里忽然涌进一丝清醒，但旋即就消失了，有些惆怅的说：“谁也不是，一个熟人而已。”也许是张建为可能真的醉了，因为他开始向弓长张要烟了。
“你这么快就醉了？”弓长张很肉痛的拿出了一根烟递了过去。
其实说起烟来，这个东西在张建为的心里可是一种非常神圣的东西。虽然他老爹不抽烟，但是他的奶奶却是个老烟民。小时候他就腻在奶奶身边问她为什么要抽烟，奶奶的答复是：解乏。
而等他上初中之后就和所有的男生一样，偷着抽烟！在当时的他们看来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既然所有的大人都在干！为什么我们不能干！但是在老师和家长眼了，这可是类似于造反的举动，必须要把这苗头扼杀于摇篮之中！这就是大人，很神秘，很神奇，很让人无语……
不过很快的张建为就放弃了这个尝试，原因很简单，每次偷得抽完烟他的嘴里都会发苦好几天，吃什么都一个味，难受的要死。还有几个辅助原因，一个是香烟这东西在当时属于终极高端顶级豪华奢侈消费品，和几年后他结婚时的钻戒属于同一种类东西，所以他就很明智的不去碰。另一个原因是他的家里没有这个条件。就连他的奶奶绝大多数时候抽的也是用烟叶直接研磨而成的旱烟！
可是让张建为实在是想不到的是，几年后烟这么个玩意竟然会和自己的梦想这个崇高别致的东西扯上关系。那是一次在浏览一本破旧不堪的杂志的时候一张照片惹的祸。照片上据说是某著名作家正在沉思冥想下一部惊世大作时的姿势：空灵或者是空洞的眼神，晦涩不明的光线，刻意突出的抬头纹，以及最关键的，放在腮边的一只夹着半支香烟的手和那翩翩起舞的袅袅青烟！
当时张建为就立即实行了人生的第一次意淫：他马上就觉得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几年或者几百年后的自己。于是他就跟一脚跨进太虚幻境的贾宝玉一样，成为一个作家就像是贾宝玉心头的那个情字一样，在他还意识不到的时候就牢牢地钉死在了他的基因里。所以轻易不要跟小屁孩子谈梦想，以免误人一生，这种高度危险的作孽行为还是等到他有了一定辨别能力的时候再进行吧！
但那会他可没有看破红尘的智慧，所以他就在自己虚构的空间里徜徉翻滚，自己就是那个有些丑的作家，就那么忧郁的夹着根烟忧郁的望着远方，脑子里正在思考着生命的奥秘，人类的终极宿命，彼岸，寂灭，宇宙沉浮等等宏大的没边的主题，想着想着都觉得自己伟大！
“我的梦想是天天能吃洋柿子！”小倪酒后的语调尖锐的有些不正常，但也可能是这个梦想闹腾的，看来这东西是堪比氢弹的危险品！不过张建为还是要先解释一下洋柿子是什么玩意，虽然一解释就马上暴露了自己的年龄，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洋柿子，俗称西红柿，原产中美洲和南美洲。因为引进中国的时候是从西边来，所以出于但凡外国东西都洋气高贵的理论，故命名为洋柿子，这种命名方式还有洋火，洋蜡。它们分别是火柴和蜡烛。在张建为的奶奶嘴里还有数不清的洋某某，而张建为是到了上高中后才把洋火改口称之为火柴的。
对于小倪的梦想，张建为连嗤之以鼻的心思都没有，只是他忘了，这个梦想他也曾有过，只是他的饕餮对象是黄瓜而已。之所以刻意忘了这个梦想，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卑贱的梦想是很丢人的。
“滚。”弓长张忽然义正词严的道：“梦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张建为觉得这句话更是不值一驳，所以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对着弓长张微微一笑。不出所料，弓长张立即就火冒三丈，面红如关公！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弓长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合格光荣的掏粪工！这自然是拜时老先生所赐。所以不管张建为这个微笑是真的笑还只是嘴角不小心抽了一下，落在弓长张眼里，他都是在讥讽他，要么是讥讽他的这句比梦想还要梦想的话，要么就是讥讽他的梦想。而讥讽一个人的梦想这本身就是诛心之论，不管对谁！好在他喝高了，喝高了的人跟小孩子很像，极容易被转移注意力！
所以弓长张就又开始跟小倪抢火锅里所剩不多的东西，而张建为又开始神游物外。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自己每次写作文的时候都要在结尾的时候写上这么几句：我保证好好学习，将来为四化做贡献！
其实四化到底是什么他现在也不明白，也没打算弄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很爱写这东西，因为老师爱看。写了就能被表扬。而被表扬给张建为带来了一个更大更凶猛的好处：早慧！
于是他成了大人和老师的最爱。有一次上课的时候老师问全班的同学将来要干什么，张建为嘎嘣脆的回答道：额要当科学家。然后老师带领全班同学鼓掌。弓长张同样嘎嘣脆的回到道：额要当掏粪工。然后老师一口心头血喷出来，好险没过去！回头就把他那本已经泛黄的全国劳模事迹录给烧了。而小倪则嘎嘣脆的愣在了那里一言不发，老师如观音菩萨般慈悲的看着他摇头，痛苦的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
其实事后张建为才知道，当时小倪是没弄明白将来是啥意思。
“我就知道你这种阴险腹黑卑鄙无耻的个性是从小时候就有的！”弓长张可能吃饱了，也可能是火锅了实在是没什么可捞了，所以他很快的回过神来，死盯着张建为碗里的那一大堆肉道：“我说呢锅里咋就净剩些萝卜了，好东西全在你这里呢！”
“少在那里偷换概念啊！”这就是张建为，哪怕喝高了也不忘拽个哲学家范儿道：“我这叫趋利避害，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
如果说世界上将趋利避害玩的最好的，那自然非小孩子莫属。首先他们没有廉耻概念，只要是能达成自己的梦想，撒泼打滚有奶是娘哭天嚎地装萌卖傻都在所不惜。而大人则很容易作茧自缚，没事抽抽。
梦想是什么？不知道不清楚。梦想有高低贵贱之分吗？不知道不清楚。但老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是你见过那个掏粪的状元可以骑大马，挂红花的游街示众！
如果说我因为说个上大学就给个大白兔奶糖，而因为说个要当掏粪工挨一棒子，那我又不是傻子，何乐而不为呢。糖多甜啊！
“你现在还是不是一心想要当个掏粪工啊！”张建为阴阴的问道。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旁边的一桌客人忽然拔高音调道：“这正吃饭呢！说点儿什么不好……”
“是的！”弓长张掷地有声的话把那位哎哎大叔的话给掐断了。
张建为无奈的笑了出来，他很认真的看着弓长张道：“再说一遍。”
“是……的……”弓长张扬起了头以加强语气。
“再说一遍！”张建为的语气很有狼外婆的神韵！
“……是……”弓长张语气里的不坚定他自己都听出来了。
但这个时候张建为却一点笑的心思或感觉都没有，不管这个笑是讥讽的还是用来显示自己真实想法的。经不起三遍拷问的梦想都是一个笑话。尽管梦想并没有什么强制约束力。它和理想最大的区别就是，理想是用来实现的，梦想是用来炫耀的。梦想可以用数之不尽的玫瑰花，月季花，橄榄枝，牡丹花，郁金香，薰衣草精心装饰，同时还可以加上苦心设计的造型，然后光明正大的把它抬到众人面前，有能力的不妨带着它天天逛街。就像选美冠军最后的梦想都是世界和平一样，都知道是假的，是用来糊弄那些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的评委的。但这并不妨碍这些尤物们每说一次都会赢得满场观众的如雷掌声！
但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任何强制力且基本等同于吹牛的梦想也是硬生生的分出了个三六九等，给吹牛分等级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具讽刺意味的冷笑话。但毕竟如果选美冠军最后说出的梦想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的话，估计下面的观众会先沉默几分钟，然后在心底恶意的想：那你还千辛万苦的跑这里选美干什么，以你的条件在大街上随便露个大腿准会有一大群男的蜂拥而上，其中不乏某二代，你可以消消停停的挑，只别挑花了眼最后选了个癞蛤蟆就行。
其实张建为说出要当科学家的时候他和那个选美冠军的心理态度没有任何的区别，他压根不知道科学家是何方神圣，但是既然是吹牛，那就吹个大的，吹个高级点的。毕竟炫耀身高，肌肉和力量，这叫健美，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力与美。但如果几个人一起炫耀小弟弟的规模和耐久度，这就有可能沦为耍流氓的现行犯。
“那吃洋柿子算不算是低级得很！”小倪怯生生的求证道。
小倪之所以求证吃洋柿子级别的高低是因为他是一个异类，他是一个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自己梦想的人。张建为曾有一次很抽风的问小倪，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话，他此刻最想干什么。
之后他就很崩溃的先用了半个小时给小倪解释什么叫世界末日。在他解释的口干舌燥气血两虚恨不得踹他几脚的时候，小倪终于领悟了什么叫世界末日。然后说出了让张建为真正崩溃的梦想：他要买一吨半西红柿，然后吃半吨，玩半吨，蹂躏半吨……
“你最好死在洋柿子里！”这是到目前最恶毒最别致的诅咒。
“谢谢！”小倪是真心真意谢谢他，诅咒因人而异，产生的效果也自然因人而异，这个和报复有同样的效果和基因。
小倪之所以能把自己的梦想持之以恒是因为他是一个简单的人。越是简单的人越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同样的，越是简单的想法越是能够把普罗大众一网打尽。他的梦想我们其实都有过，只是后来我们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张建为其实也很佩服弓长张，虽然他的梦想现在看来还是二了些，但是他除过喝高了逞强的时候还坚持这个梦想外，早就不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了，这是坦率的表现。而张建为却从来也不承认自己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也许是因为那个丑作家的照片被人施了迷魂咒，总之是杀伤力巨大，他现在都还坚持自己想当个作家。虽然他的梦想早都改朝换代好几轮了……
他忽然瞥见了弓长张涨红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他赶紧把碗里的肉夹了一小筷子给了他。弓长张立马忘了这一茬。
张建为现在的梦想是想要一套房子。现实的有些发苦。
梦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是他的高中老师说的一句话。
如果梦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为什么后来的我们都放弃了或者是修正了自己的梦想呢？这是张建为准备用来问自己老师的一个问题。但后来放弃了，因为他已经忘了那个老师的名字了。
梦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人却有高低贵贱之分，然后人就反过来规定梦想必须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就是奥妙的所在。高贵的人制定了高贵和低贱的标准，然后低贱的人极力的适应这个标准，并对这个标准推崇备至，非此不嫁。
“跟你吃个饭都累的慌！知不知道哲学家语调是会把人逼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