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外祖父怎么了？”杨敬轩看着中书令郡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们外祖父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中书令郡夫人说道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盛阳公主的身子不自觉晃了一晃：“怎会这样？我前些日子去看望的时候他老人家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之间就……”
“先别说这些了，”杨敬轩打断盛阳公主的话，“父亲随陛下察看突发水灾的州县，一时也无法回来，我们先赶到太师府吧，想必贵妃娘娘也快到了。”
“嗯，”盛阳公主随口答应，又愣了一愣道，“母妃她，去这几日去西山礼佛，就算最快也要两三日才能回来。”
杨敬轩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然拧成一个“川”字，闭目定定神，转身向众人道：“各位公子小姐，府上有急事需处理，今日宴饮诗会到此为止，请见谅，管家会安排各位离开，”说完行了个礼就匆匆走向大门。
太师府上，安静异常，一众仆人木木地站在院中，似乎一切都已停止。三人急急走到郑太师的卧房前，便看到高髻云鬓的女子背影，金银步摇、翠玉簪子不厌其多。
盛阳公主缓缓矮身，恭敬说道：“盛阳见过母后。”杨敬轩与中书令郡夫人则一边行礼一边道声：“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优雅地转过身来：“免礼罢，御医正在全力诊治，本宫将最好的御医从宫中带来，不必过于担心。”
杨敬轩忙谢道：“有劳皇后娘娘挂念。”
等了许久，盛阳公主都快将袖口的绣纹揉烂，才见卧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发须皆白的御医们小心翼翼地走来，头也不抬地跪倒在地：“臣等无能，请皇后娘娘责罚。”
中书令郡夫人身子晃了一晃：“父亲，”杨敬轩忙扶住她，没有看到皇后哀伤的眼中掠过一丝得意。
“我百般叮嘱，郑太师是国之栋梁，陛下赈灾回来，你们如何交代！”皇后的语气十分严厉，一班御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时，盛阳公主早已一步一步地挪进卧房，眼底水雾渐渐模糊床榻之上熟悉的身影。她脚下一软，扑到床前，泪水如断线珍珠，难以抑制：“外祖父，您怎这般狠心，盛阳上次来看您，您还说要给盛阳找个好夫君，您都忘了吗？”最后的几个字却是撕心裂肺的吼声。
“盛阳快起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皇后慈爱地说道，向宁王看去，“还不快来扶住你盛阳妹妹？”
宁王闻言快步走来，扶起盛阳公主的肩膀，将她拉到一旁：“母后所言甚是，盛阳妹妹多多保重。”
杨敬轩默默旁观卧房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红的眼睛隐隐藏着凌厉，而盛阳公主抽泣看着一干人等有条不紊地料理外祖父的后事。
三日后，闻讯归来的贵妃与中书令缟衣素巾，守在郑太师灵前，与哭哭啼啼的中书令郡夫人不同，贵妃一脸凝重：“本宫不过出宫礼佛，没想到父亲竟病重而逝，姐夫还偏偏在外随陛下赈灾，如此巧合。”
中书令杨逢霖压低声音，幽幽道：“恐怕此事并非巧合，看来，今后我们要慎重一些了。”
贵妃轻轻点头，将一叠纸钱丢到火盆中。
门外不远处，盛阳公主望着三个白色身影呆呆看着，一旁的杨敬轩轻声唤道：“公主妹妹，秋风已起，莫在这风口上站太久了。”
“敬轩哥哥，”盛阳公主的声音有点沙哑，“你说，书上所说的‘世事无常’便是如此么？那日，外祖父的身体明明好多了，连他自己都这样说，不是吗，你也听到了。”
看着盛阳公主问询的目光，杨敬轩一时无语，有些事情她不懂得而他懂得，可是，他又如何忍心告诉她。那些残忍，明知道终有直面的一天，现下的明白言说本是理所应当，却仍旧不愿亲口说出，仿佛这样就可以消弭残酷的存在，虽然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说啊！”盛阳公主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用力地摇晃杨敬轩。
“公主妹妹，”杨敬轩不敢看她纯净的目光，别过头去望着风中飘动的白绫，勉强苦笑，“你终究还是白纸一张，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守住你所感受到的悲伤，用你最深厚的感情融化这无常世事，如此，便好。”
盛阳公主抓住杨敬轩的双手慢慢松开、滑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敬轩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天气渐凉，北风依稀，本该爽朗清澈的霜序时节，宫墙内外，都隐然有着不安的平静。所有人都以为的风平浪静时，不过是翻江倒海的蓄势而发。
不知何时，寂静的宫中，流言四起，说贵妃的雁回宫中常常夤夜闹鬼，还是纤弱的白衣女鬼。
“外面的人不知情也就罢了，你们日夜呆在雁回宫，有没有鬼最清楚了，还跟着嚼舌根，难道你们都太闲了吗？”贵妃长袖过处，白瓷茶盏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娘娘恕罪，可是，可是奴婢们确实看到了，白白的衣裳，长长的头发，低低的哭声，还有……”
“闭嘴！”贵妃怒目圆睁，“为何你们看到，本宫不曾看到，鬼妖仙神是我等凡人看得到的吗？你们也不用脑子想想！”
“贵妃娘娘，我们……”
“好了！”贵妃长袖用力一甩，“谁再提半个鬼字，本宫决不轻饶！”
“是……”一阵娇滴滴的声音勉强应着，一干宫女太监浑身颤抖地退了出去。
虽然贵妃的态度很是强硬，但还是请人做了法，只是丝毫不见效果，宫女太监仍是嚷嚷闹鬼，贵妃也快到了技穷的地步。可是，不论明察还是暗访，闹鬼之人终究也没个着落，一番折腾下来，连贵妃都快相信真的有鬼了。
直到那天，皇后驾临雁回宫。
“见过皇后娘娘，”矮身行礼的贵妃不忘瞥一眼皇后的神态，严肃如常，但似乎有点怒气。
皇后还没坐稳就厉声问道：“郑贵妃，你可知罪？”
贵妃闻言忙跪倒在地，低下头去：“不知妹妹做错何事，劳烦皇后娘娘亲临教训，请姐姐明示。”
“明示？”皇后冷笑一声，冷冷地蹬着贵妃，“你的雁回宫闹鬼闹了这许久你还不知？”
“雁回宫闹鬼是因为……”
“是因为多年前你害死的宫女地下难安！”皇后的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贵妃更是难以置信，入宫这么些年，她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所做之事都极为隐秘，手沾鲜血之事更是绝无仅有，纵然皇后必是有备而来，可她也不是任由他人诬陷的。
“冤枉啊，”贵妃很是淡定地喊冤，扑到在地，方才瞬间的慌张过后，已经清醒如初。
“冤枉？”皇后愤愤地哼了一声，“你好好想想，本宫一向宽大，你若坦白，陛下面前本宫定会不遗余力的求情，毕竟你我服侍陛下多年，姐妹情深。”
贵妃起身，直直看向皇后，嘴边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暗自道：“谁不知，宫墙之内只有阴谋诡计，哪里有什么姐妹情深，如此虚伪，不怕演得太过了么。”仍是镇定答道，“妹妹深知国法家规不可触犯，从未做过如此悖逆之事，请皇后明察。”说完，又扑倒在地。
皇后身子向后靠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带得意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贵妃，悠然说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再给你机会都不知觉醒。”
贵妃起身抬头，眼中自信非常，似期待着皇后的出招。
皇后微微一笑，“来啊，将人带上来。”言罢，一对老夫妇步履蹒跚地走进来，贵妃镇定自如地扫了一眼，见并不认识。
“说罢，你们有个女儿，叫什么。”
跪在一旁的老者答道：“草民的女儿叫桂香。”
听闻此言的贵妃不禁周身一颤，死死盯着打磨光滑的青石地板，紧咬下唇，贝齿印仿佛要流出血来。
皇后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优雅地放下茶盏，才又问道：“你们的女儿，何时死的，又是如何死的？”
“桂香死去已经十五年，一个叫清月的宫女将桂香的尸体送回，说是，”老者看看贵妃，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说是陛下看上了桂香，但贵妃娘娘嫉妒，就将，”老者咽了咽口水，“就将桂香打死了，还给了我们一些钱。”
“这许多年你们为何不将此事说出来，”皇后娘娘一边问一边抬眼看向贵妃。
“收了钱就要不说话，只是听说最近雁回宫中的女鬼像极了桂香，我们二人觉得怕是桂香死不瞑目，就来向皇后娘娘说明。”
跪在一旁的贵妃早已面无血色，两手紧紧握着，脑海中却是十五年前的那件事——陛下还只是个王爷，她也嫁给他做侧妃不过一年，他说她身边的桂香是太子派来的眼线，要她悄无声息的除掉，她便依他所说，亲手杀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交由自己的陪嫁丫鬟清月处理余下的事情。
那时，她并不知道，是他让她变成一个魔鬼，也是他早已决定亲手毁灭这个魔鬼。
她终于明白，却已为时过晚，她的野心不知还能保全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