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Winky诗《清欢怅》
日光和暖,碧空如洗,火红的石榴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片片花瓣随风飞舞,簌簌扬扬。
浓密树荫下,琴音缭绕,时而浩然缥缈,时而净澈清泠,时而跌宕起伏,时而又悠扬绵长。
一双玉手抚住琴弦,扬起的脸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波光流转间尽是天真无邪,认真看着对面的男子,问道,“敬轩哥哥,我今日所奏如何?”
一身淡青衣衫的男子不紧不慢地整整衣袖,又侧头凝思一阵,才开口道:“几日不见,公主妹妹的琴艺确有长进,对这《高山流水》的把握也较上次准确一些了,不过,你我尚年少,此中三昧,恐难以那般精准地表现出来。”
公主略略撅起樱桃小口,十分不满地说道:“敬轩哥哥的要求也真是高,上次说我有几个音弹得不准,这次又说我意趣不达,就没有一次好生夸过我的。”
杨敬轩微微一笑:“公主妹妹方二八年纪,来日方长,何愁琴艺不得进境。况且,现下只是我粗粗指点一二,贵妃娘娘本就是精通音律之人,公主妹妹深得母传,不必忧心。”
公主定定望着他,刚刚还盈满笑意的脸庞瞬间便黯淡下来,叹道:“敬轩哥哥并非不知,母妃成日奔走,哪里有时间静下心来指点我,若不是姨母常常带着你进宫来,我又怎会与宫外之人有这些许的接触呢。”
“公主妹妹说还要背书与我听,不知是哪篇?”杨敬轩连忙转移话题,免得自己的公主妹妹感慨起来又没完没了的。
“是《诗》中的‘东门之杨’,”公主很快恢复了无邪笑容,张口便吟诵起来——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杨敬轩的目光掠过公主无忧无虑的面庞,望向她身后飘落的芳英纷纷。这是讲男子女子约定黄昏相见,直到满天星光也未曾见到来人,而诗中执著等待之人并未言明是男子还是女子,但星夜之下的静谧与安心仍然令人动容。他不是不懂公主吟这首诗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他与她终究想不到一起。
轻轻放下手中白瓷茶盏,杨敬轩细细感受唇齿间的茶香,在公主灼灼的目光中,悠然道:“公主妹妹明明说的是背书,这时怎成了背诗?”
“你莫与我争这《诗》《书》之别,乐府诗有云‘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我哪里错了?”公主向杨敬轩扬起下巴,骄傲地看着他。
杨敬轩忙堆笑拱手:“公主妹妹聪慧非常,敬轩知错,公主妹妹切勿动怒啊。”
“这还差不多,”公主缓缓放下扬起的下巴,目光中柔情无限,两颊则不知何时飞上淡淡红晕。
一时沉默无语,杨敬轩修长手指把弄白瓷茶盏,公主懒懒地翻动书页,嫣红的石榴花瓣兀自飘落,悄然落在茶盏之中,似将清雅绿茶变成了浓香花茶。
安静之中,公主才渐渐发现,方才小小的胜利掩盖了自己吟诗的初衷,这一次试探怕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不禁叹了一口气。
“公主妹妹怎么又叹气了,”杨敬轩镇定自若地明知故问。
公主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略略思索,又淡定从容地看向他:“敬轩哥哥,再过几日便是十五,月圆未央,清风自来,想必会赏月罢。”
杨敬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那是自然,公主妹妹不也是如此?”
“不知敬轩哥哥望月时,都会想起哪些先人圣贤?”公主徐徐问道。
杨敬轩一愣,随即绽开清浅笑意,“所谓望月怀人,更多的是想念亲人故友、思乡伤离别,有时还是相思之情。”说道这里,顿觉不对,抬首看去,只见公主一脸坏笑地挑挑眉。
“当然,”杨敬轩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月是人非,惹人怜惜;月在人远,引人愁思。所以望月容易勾起怀念之情,你懂得了罢?”
公主略带失望地点点头,左手支颐,闷闷不乐地拾起书页上的花瓣,露出娟秀的字迹,“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许久,杨敬轩才又淡定开口,“我家城南有个园子,十五之后,邀了许多贵家公子小姐,公主妹妹难得出宫,若不嫌弃,我可试着向贵妃娘娘提,让公主妹妹也去,可好?”
公主从书页之上抬起头来,拧着八字眉、撅着樱桃口,定定看着杨敬轩,水汪汪的眼睛似要溢出水来:“你们,都打算玩什么?”
“公子们嘛,打打马球、比比剑术。至于小姐们,还没确定,不过,已请了几位颇为才名的小姐,”杨敬轩说着就斜斜看去,观察公主的反应。
“嗯……”公主双手抵住下巴,冥思苦想,才挤出几个字,“有劳敬轩哥哥了。”
“贵妃娘娘,这是我一早做的五仁酥,还热着呢,请娘娘尝尝,”身着华衣的女子躬身将食盒递上前去。
“姐姐总是如此费心,这些东西叫下人做就好了,何必劳烦姐姐,”贵妃拇指与食指夹起一块点心就送到口中,呷了口茶才说道,“还是姐姐的五仁酥味道好。”
华衣女子微微颔首:“娘娘过奖了。”
望着门外石榴花雨中言笑宴宴的少年与少女,贵妃一脸担忧地问道:“父亲的情况如何?大夫们怎么说?”
“父亲贵为太师,来的自然都是御医,都说不碍事,开了几服药,倒也有效,”华衣女子耐心说道。
“中书令那边还稳罢?”贵妃又送了一块点心到口中,细细咀嚼。
“家夫让我传话,我们这边的各位大人都尽心尽力,没问题的,”中书令郡夫人压低声音说道。
贵妃点点头:“父亲那里你们多费心,毕竟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郑氏一族的大业都唯他马首是瞻,姐夫虽然已为中书令,毕竟还不是一品大员。”
“娘娘放心,我与家夫必当竭力服侍。对了,公主的婚事,娘娘心中可有主意?”
“纵观郑氏势力,多在文官,武官则寥寥无几,本宫思虑再三,盛阳若是嫁入骠骑大将军府,就圆满了。”
中书令郡夫人忧心忡忡地望了望盛阳公主,缓缓开口道,“我们贵族子女,虽说衣食无忧,可是心中的苦恼,能有几人知。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细细看来,这一辈子怕都是由不得自己。”
贵妃的表情并无变化:“姐姐有儿无女,对盛阳就如女儿一般疼爱,这次婚事,你要多操操心啊。”
中书令郡夫人忙收起方才的同情与感慨,惶恐应道:“定不负娘娘嘱托。”
“庶出的长子太子纵然被废,可是这太子之位早就是嫡出宁王的了,近来皇后连走路都精神许多,我们的桢王哪怕没有希望,郑氏也要在朝堂之上分一杯羹,让他们轻松不得,说不定……”贵妃的脸色渐渐严肃。
“娘娘请喝茶,”中书令郡夫人将斟好的茶恭敬地端给贵妃,“太子被废,郑氏收了不少人脉,根基也深厚了许多,宁王就算想为难郑氏,怕也是要好好想想了。”
“嗯,”贵妃看见少年跟在少女后面走进来,就给中书令郡夫人递了一个眼色,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母妃,姨母,”盛阳公主步履轻盈地走进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看杨敬轩。
“贵妃娘娘,母亲,十五以后敬轩邀了京城的公子小姐去城南园子相会,敬轩想,若能请到公主,想必十分完满。”说着杨敬轩就向前倾身。
中书令郡夫人忙赔笑道:“小儿不知轻重,怎能让公主的千金之躯随意出宫,娘娘切莫生气,回去我会好好教训这孩子的。”
“姐姐莫急,敬轩,说说看,你都邀请了哪家的公子小姐?”贵妃温柔的语调中隐隐有一丝严厉。
“左侍中的七公子,户部刘尚书的二公子,刑部王尚书的大公子,还有……”
“敬轩,”贵妃蓦地打断杨敬轩的话,“盛阳难得出宫,走走亲戚在情理之中,也该结识结识京城世家的公子小姐,就劳烦姐姐多加照应了。”
中书令郡夫人会意地答道:“娘娘放心。”
盛阳公主十分欣喜,盈盈拜倒,“多谢母妃。”说完,与杨敬轩一同出去了。
“我能出宫了,”盛阳公主兴奋地说道,“要不是敬轩哥哥,不知我还要在宫里闷上多久呢,走,我要好好谢谢你呢,”说着就拉起杨敬轩向闺房走去。
杨敬轩不着痕迹地挣开盛阳公主的手,淡淡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就好,”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消失在石榴花雨中。
那边,贵妃依旧冷淡的语调重又响起:“姐姐,听说骠骑大将军的四公子,虽然出身将门却也文采斐然啊。”说完捏过一块五仁酥。
中书令郡夫人眉头紧锁地答应着,手中不知何时已满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