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慕寒《倾君沧溟恨》(纯歌版)
生洲一角,山深荒僻,重明侧首望望凌水道:“远赴鬼巢、深入敌营颇为危险,凌水姑娘可想好?”
凌水闻言微微一愣,似有不解道:“这是少君的尊令,自当遵守,重明仙将这是何意?”
重明回首望向碧空,他的意思很是明显,不过是不愿凌水与他一同涉险,可是她这般毫无怨言,他又十分开心,只得说道:“此去凶险,凌水姑娘不可轻举妄动,凡事最好知会与我。”
凌水点头道:“请重明仙将放心。”
听到凌水顺从的回答,明知这是战场所需,重明还是心底一时温暖,长臂伸出、展开披风,便将凌水揽入怀中,脚下用力,两位仙家凌空飞起。凌水眼前是重明宽阔胸膛和靛蓝衣袍,耳边呼啸风声似乎有些遥远,感觉身子轻盈漂浮,方瞬间意识到,重明正以幻影之术带她渡海越洲,却是不知去向何处。
许久,凌水忽觉旋转落下,所触方是实地,耳边仍有风声掠去后的嗡嗡声响,眼前已然明亮许多,重明缓缓后退,凌水才看清周围的高树茂草,不远处山坡一棵独自伫立的大树颇有疲病凋落之态,映衬碧天流云,恍然有沧海桑田之感,还有说不清的熟悉感觉。
“这里是,炎洲?”凌水不可置信道,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蓦地清晰如昨,那个树下俊逸的身影,那幅安恬美好的景致。凌水瞬时怔住,又很快回过神来,疑惑看向重明问道:“前去鬼巢的路径,难道在炎洲?”
重明忙收回溢满柔情的凝视,故作镇定道:“不在炎洲,不过去之前要在这里休整而已。”说完,转身走向密林,不明所以的凌水只好快步跟上。古木苍天、遮天蔽日,连日光都倾泻不多,若从上方看便是碧绿屏障,凌水不知为何这般想着,却见重明右手一挥,眼前树影涟漪般晃动消散,露出一扇古朴木门。
“这里,”凌水重又打量周遭道,“莫不是重明仙将隐居之所?”重明正要抬手推门,蓦地一慢,心中一阵刺痛,含糊应了声“嗯”,才慢慢推开门。
一方庭院、绿树成荫,石桌简朴、土石自然,屋檐深远、栅窗朴素,凌水不禁为这整洁雅致的院落吸引,缓步踱着,细细欣赏一草一木,并不知身后的重明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眸中交错喜悦与悲戚的复杂。
屋檐下,一方牌匾字迹颇有几分放荡不羁,上书“天音阁”三字,凌水微笑问道:“重明仙将,这该是白泽仙将所题罢?”
重明勉强扯出难看的笑意,还好凌水并未回身没有看到,声带几分赞叹道:“凌水姑娘好眼力。”
话音未落,凌水就已迈进阁中,迎面便是一幅墨色山水,山石嶙峋、野松挺拔,山泉潺潺流淌、绕过林间竹屋,屋中男子端坐矮几前、手执书卷,女子恭敬地低首跪地、双手高举餐盘。再看两旁墙壁,一边是题有对联“把酒言欢尽,煮茶洗心清”的长轴,一边是《白头吟》诗帖,字迹潇洒俊秀、暗含三分庄重沉稳,凌水回首喜道:“这些想必是重明仙将的墨迹。”却见重明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略微失望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首走到桌旁,摆弄一应茶具。
凌水并未多想,见屏风后尚有一门,便踱了过去,原来是幽深繁茂的后园,绿竹猗猗、日影摇曳,竹下石上,一把古琴静置,说不出的清静闲逸。不过,满园竹色固然清雅,却少了些许颜色,亦不免单调。
当凌水回到天音阁中时,重明正悠然泡茶,将两只小巧可爱而又超凡脱俗的碧绿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中听不出悲喜道:“凌水姑娘饮些清茶洗尘安神罢。”
凌水看看金黄清亮的茶汤,恭敬答道:“重明仙将,我便不客气了。”重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凌水落座品茗。
才呷了一口茶,凌水嘴角微微扬起,赞道:“缥缈若云烟,清新如晨雾,淡雅如碧玉,饮之顿觉神清气爽。”重明微笑点头谢过,眼中满是似曾相识的留恋,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宛然便是记忆深处的她。
凌水扫视一周,方问道:“为何我觉得,重明仙将的隐居之所有些太过素雅了,似乎少了些寻常烟火气,”目光落在重明半片银制面具上,只见重明拿到嘴边的茶盏蓦地一慢,茶汤溢出也不觉。
“大战前,我与白泽就已发现仙界有些异常,为了万全,我将一些物件寄放在木令谷了,”重明故作镇定道,心里轻舒一口气,幸好她并未看到那样东西。
凌水忽然眼中一暗,摩挲手中茶盏道:“我曾在流洲不小心闯入清晓灵仙的忆境,第一次知道传说中的忆境是那般模样,方才本来以为可以见到重明仙将的忆境,”重明刚要将茶盏置于桌上,顿时手上一抖,伴随清脆响声,茶盏打翻,金黄茶汤兀自在桌上流溢开来,仿佛金菊绽放。
“重明仙将,”凌水轻蹙眉头,不无疑惑地望着重明,拿出巾帕擦拭,“我并非要窥视重明仙将的忆境,不过是想见见仙力深厚仙家的忆境,嗯,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重明忙拾好茶盏,尴尬道:“真是不巧,忆境现下也在木令谷。”重明晓得,他这样的仙家几乎都有忆境,若说没有忆境,凌水怕是不会相信,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实话,也庆幸当初早早将忆境放在白泽那里。
凌水以为是冒犯了重明,一脸歉意地笑笑,默然啜了口茶,目光落在对面的《白头吟》诗帖上,不禁吟了出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听到那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时,重明心上刹那一颤,缓缓侧头看着专注而又温婉的凌水,待她念完,轻轻问道:“凌水姑娘,可曾听过这首诗?”眼中尽是悲愁,却仍是有着三分期待。
凌水一时无言,眸中点点不舍流露,与那时放出河灯的她无异。正当重明心底似涌起一重喜悦时,凌水摇头道:“不曾听过,还请重明仙将指教。”
重明闻言,一颗心如坠冰窟,强作寻常道:“这是凡间一位女子的诗作,她孀居在家,闻得《凤求凰》曲,便倾心于那弹奏之人,不料老父反对,她夤夜与那人私奔、成了夫妻。夫婿才华横溢却甚是穷困,他们生计无着,只得当垆沽酒,她的老父实是不忍见此,只好予他们钱财。后来,夫婿发达后欲纳妾,她便写下这首诗,夫婿也就此罢了纳妾之意。”
凌水听得很是入神,喃喃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真是美好,一心之人本就难得,白头偕老谈何容易。难怪干莫上仙为三倾剑取倾一人心之意,用心良苦,又何尝不是求而不得的苦楚。”重明听得她柔婉言语,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也许她的祈愿,从未变过,曾经的她、眼前的凌水,倾心的都不过是咫尺天涯间的他。
“重明仙将,这幅画,讲的可也是凡间的故事?”凌水指着那幅墨色山水问道。重明抬首,目光复杂地望着,想起初见她的那日,亦是这幅画,他便知她的所求。
“这位男子是凡间闻名天下的有道之人,同村一长相丑陋的女子大龄未嫁,偏生恋慕这男子,男子听说后将女子明媒正娶,从此两人隐居山间,不求功名、不问世事。每每饭前,女子便会这般高举餐盘,凡间就有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说。”
凌水一手支颐看着这幅画,许久方开口道:“想来,这女子愿随夫婿隐居,亦是懂得夫婿的不落凡俗,而她自己想必也是深明大道。女子的举案齐眉,当是欣赏夫婿的遗世独立,男子的相敬如宾又何尝不是对女子莫大的赞赏。我听若水曾说过,‘知我者谓我何求,不知我者谓我何忧’,大约就是此意罢。”重明不露声色地为凌水斟满茶盏,嘴角已然有着一丝弧度,原来她的所求、从未变过。
“可是,重明仙将,你说的这些凡间故事,为何我从未听若水说过?”凌水忽然问道,重明想想道,“这些是若水成仙后凡间的发生的事情,她自是不知。”
重明望望门外日头,回头看向凌水道:“通往鬼巢的秘径崎岖坎坷,余下半日,凌水姑娘好好休息,我也要调养半日。入了鬼巢,便无接应,当需万全准备。”
凌水闻言点头道:“我虽不会那幻影之术,想必定然耗费仙力,我便不打扰重明仙将清修了。”言罢,起身就要走向庭院。
“凌水姑娘,后园仙障更为深厚,如今鬼兵遍布炎洲,还是后园安全些,”重明忙扯个慌,不过是想将凌水留在眼前。
凌水略略犹豫,还是随重明往后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