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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内忧外患(3)

北方、东方,安排停当,朱元璋决定主动向陈友谅发起进攻。

至正二十一年八月十三,朱元璋胬师西征。舰队自龙湾开出,浩浩荡荡向西进发。

朱元璋银盔银甲,腰佩刘基赠送的龙泉宝剑,神色庄严,端坐在龙骧大舰的指挥台上,宛如一尊银铸的金刚。这艘大船,就是刚刚缴获的、大汉皇帝陈友谅的御船。船头高悬一面大书“吊民伐罪,纳顺招降”的黄缎大旗。桅杆顶端,飘扬着大红“朱”字垂络方旗。两侧船舷上插着龙虎熊罴等各色绣旗。不知是被五彩缤纷的旗帜所吸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有数不清的鸟雀,围绕着巨舰上下翩飞,船行鸟跟,久久不肯离去。船队来到采石矶下,又有龟蛇盘旋于船后的波谷中。将士们人人称奇,互相询问这是什么征兆?

刘基认为异象可用,立即让身边的人悄悄散布:鸟雀翩飞,龟蛇随行,是祥瑞叠现。他夜观天象,见火星尾追金星,更是大吉之兆。有了这么多的祥瑞吉兆,士气更加高涨,将士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船队抵达不久前失陷的安庆城外,朱元璋想到为此城的陷落,忍痛杀了大将赵仲中,更加怒从心底起,决定夺回本来属于自己的城池。他命令廖永忠和新近投降的安庆水师将领张志雄,拔掉前进道路上的钉子。

不料,坚城如铁,大军一连攻了三天,仍然不能前进一步。朱元璋十分焦急,命令增加兵力,加强攻势。刘基在一旁劝道:

“主公,陈友谅的后备力童很强大,张士诚又可能随时包抄后路。如战事久拖不决,数万大军羁留在这里,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呀!”

“军师的意思是?”

“只有速战速决,克敌制胜,方能使陈友谅震惊,张士诚胆怯。”

“我何尝不想速战速决!可是,办法呢?”

“兵不厌诈。”刘基胸有成竹地答道,“留一支步军作为疑兵,在这里围城佯攻。大部水师逆流而上,直捣陈友谅的老巢。江州(九江)到手,安庆不攻自溃。不知主公以为然否?”

“此计甚好!”朱元璋的长下巴向身后一摆:“吩咐下去,连夜拔锚西进!”

陈友谅在大江两岸的布防,十分薄弱,大军一到,望风披靡,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船队来到彭泽县地界,忽见江中横出了一座山,四面临江,挺拔俊俏,

形似螺髻,倒影绰约,宛如亭亭玉立的靓妆少女,正含情脉脉脉地注视着江岸石矶上的“情郎”——彭郎矶。这就是有名的小孤山,乃是彭泽一胜景。

船队渐渐靠近,只见山势挺拔高耸,窦穴点布,藤蔓缠绕,形势十分险要。在这里布置水军防守,大江被控扼,敌船很难通过,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朱元璋正向刘基问计,如何拿下这个战略要地,一只小艇从山后摇出,直向龙骧大舰划来。一看便知,这是来联络事宜的。靠近一问,果然是守将丁普郎和傅友德派来的使者,前来联络归降事宜。

傅友德原是刘福通手下一员大将,跟随李喜喜西进受阻,转入四川,但不为明玉珍收留。只得顺江而下,投靠陈友谅,同样不被重用,只让他在丁普郎手下做一名偏将,镇守小孤山。丁普郎久仰朱元璋的大名,得知朱元璋统军西下,先就惧了三分。加之对陈友谅的弑君篡位、骄横驭下十分不满。傅友德趁机说服,便不战而举起了降旗。

朱元璋见傅友德虎背熊腰,粉面长幫,一派儒将风范,十分赏识,很快加以重用。傅有德不负所望,成为朱元璋手下一员屡立战功的骁将,后来被封为颍国公。

朱元璋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了一处战略要地。船不拢岸,扬帆西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江州城下,仿佛神兵自天而降。想到太平城被高船攻占的往事,朱元璋命令廖永安在大船尾部建造天桥。刘基绘出了图样,“天桥”很快造成。大船顺风倒行,尾部与城墙相接,“天桥”高与城齐。将士们登上天桥,高城一跃而登。陈友谅哪里抵挡得住,慌忙携皇后嫔妃逃向武昌。

正像刘基所预料的那样,大汉的都城一失,江西全境震动。东面被困的安庆,不攻自破。

另一件被刘伯温料中的,是张士诚的行动。听说朱元璋亲率大军西上,这个狐疑的胆小鬼,果然鼓起勇气,伸出了触角。

州到手,朱元璋坐镇在这里,指挥攻占江西。江州路、袁州路、抚州路、建昌路、饶洲路等重镇,先后从陈友谅手中夺了过来。重镇龙兴路(今南昌),已在四面包围之中。

就在这时,张士诚的大将李伯升,统兵十万,水陆并迸,前来攻打应天的门户长兴。守将耿炳文手下只有七千多人,形势十分危急。朱元璋急派应天、宜兴、宁国的部队前往增援。僵持了一个多月,仍然没有遏制住敌人的攻势,只得再派元帅常遇春前去解围。李伯升早已闻知“常胜将军”的英名,担心不是敌手,想到张士诚从来不惩罚败军逃将,朱家军刚刚逼

近城下,便慌忙逃跑。常遇春紧追不舍,一仗下来,斩杀俘虏了五千多人。长兴的危险解除了。

遭到重兵围困的龙兴路,人心浮动,行省丞相胡廷瑞与祝宗、康泰两员大将,疑惧犹疑,战守不决。暗暗派郑仁杰去江州,面见朱元璋商讨归降事宜。提出的首要条件是,不改变部队的原建制。这说明,胡廷瑞等的投降并无诚意,不过是权宜之计。

朱元璋听完使者的话,不由勃然变色。正要发作,忽然觉得,坐在侧后的刘基,轻踢他的座椅,立刻领会了军师的用意。连咳两声,淸淸嗓子,和颜悦色地说道:

“郑先生,你家胡丞相所提的条件,太不近情理。哪有归降之师,自己左右建制之理?”

“大元帅此言差矣。胡丞相之所以派小人联络归附事宜,并非是陷人绝境的无望之举,而是仰望大元帅的军威德望,珍惜贵军将士的生命。龙兴深沟高垒,兵精粮足。进,可以据守退,可以远走。与疲兵孤城,不可同日而语。如不答应所提条件,小人只好如实复命了。”

“郑先生,你请用茶。”朱元璋故意扭头向后面望了一眼,暗示后面有寧,“我去去就回。”

朱元璋到了后面,他向紧跟其后的刘基,不解地问道:“伯温先生,那胡廷瑞痴心妄想,我正要狠狠斥责那姓郑的,你为何制止呢?”

“主公,眼下最为紧要的是要他们归降,其他条件都在其次。如绝了他们的希望,拼死抵抗,偌大一座城池,我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俗话说:牵牛要牵牛典子。只要把牛牵过来,要它拉车还是犁田,籩绳在咱们的手里,还愁……”刘伯温做了个握拳的姿势。

“不错,那就一切听咱们的了。咳,不是先生及时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

回到客厅之后,朱元璋对使者客气地说道:“郑先生,胡丞相提出的条件,确实苛刻了些。可是,为了几十万龙兴军民的生命财产,本帅愿意答应他的条件。请回馆驿稍侯,我有信回复胡丞相。”

为了彻底打消对方的疑虑,刘伯温以朱元璋的口气拟了一封回信。信中写道:

足下审时度势,决意归降,实为明智之举。而恐所部分散属之他将,乃足下之过虑也。吾起兵以来,十年于兹,奇才英士,得之四方多矣。而能审天时,料事机,不待交兵挺然委身而来者,盖欲立功当时,垂名后世也。大丈夫相遇,磊磊落落,一语契合,洞见肺腑,故常赤心以待之,随其才而任使:兵少则益之以兵,位卑则隆之以爵,财乏则厚之以赏,从无彼此之分。此吾待将士之赤心也。安有散其部属,使人自疑,而负其来归之诚我!且以陈氏诸将观之,如赵普胜,驼勇善战,以疑见戮,锖忌若此,事竟何成?近应天龙湾之役,予所获长张、梁铉诸人,用之如故,恩均义一,无有所间。长张破安庆水寨,梁铉等攻江北,功绩及著,并膺殍贫。此致人者,自视无复生理,尚待之如此,况如足下不劳一卒以完城来归者耶?然得失之机,间不容发,足下当早为之计!

这封申明大义、晓以利害的复信,使胡廷瑞疑虑顿消,立即派康泰到江州请朱元璋到龙兴受降。朱元璋改龙兴路为洪都府,命邓愈以行中书省参政的身份镇守。

龙兴的归附,震动四方。瑞州、临江、吉安等路,闻风而降。出兵不过半年的时间,江西大部分地盘,统统落到了朱家军手中。朱元璋正准备与刘基一起返回应天,刘基却要求回故里安葬母亲。

原来,自应天出发前夕,刘基突然接到老母去世的逦耗,当即抱头大哭,几天不思饮食。然而西征在即,军师一旦离去,无异于少了左膀右臂,丢了主心骨。得知消息的朱元璋急忙去礼贤馆见刘基。

来到门外,听到刘基的痛哭声,朱元璋用力揉搓着双眼,脚步踉跄地进了屋子。一面含泪劝慰,一面殷殷挽留。他两眼殷红,带着哭音说道:“伯温先生,方才惊闻逦耗——令堂仙逝。元璋悲痛万分呀!”说到这里,朱元璋“扑通”跪到地上,朝东南方连磕三个响头,两行热泪,滚下了他狭长的双颊。悲怆地叫喊道:“刘伯母,伯温先生不在您的灵前尽孝子之道,完全是侄儿之过。是四方征杀,耽误了伯温先生的归期呀!”“不敢,不敢!”刘基被感动了,急忙上前将朱元璋搀扶起来,扶到座位上,揩泪劝道,“家母年逾八旬,本属喜丧。大元帅,千钧重担在身,千万不可如此哀伤!”

“伯母八旬高寿,世间有几人能够如此?先生也应该节哀才是。”刘基唏嘘答道:“当初老母劝我随使者上路,谆谆嘱咐不要以家事为念。想不到,刚刚过去了一年多,老人家便撒手西去。不能为老母披麻苦块,灵前哭丧,乃大不孝也!”

朱元璋听出来,刘基是急于归里葬母,不等他提出要求,急忙拦在前面:“于礼,理当让先生回去。我掌纲常,正宜教人忠孝。不过,应天距贵乡千里之遥。先生就是赶回去,恐也误了伯母的葬期。而且,先生奉母命前来助我,事业未成有失先人厚望。先生还是先留在这里,待选定吉期,再回去安葬伯母,不知先生肯允诺否?”

“主公所言虽是,可是,刘基于心不安呀!”

“先生,昔日徐庶助刘玄德,徐母被曹操挟持而去。徐庶云:‘方寸乱矣,乞放我归。’先主立即放归,母子得以团圆。如伯母健在,我自然催促先生速归。现在,伯母已逍遥仙乡,踏再生之路。迟归几日,有何不可?”

见刘基低头拭泪不语,朱元璋继续劝道,“先生当节哀加餐,以养怀才抱德之躯,助我成功。届时必当逍礼官与先生一同归里,选风水之地,厚葬山阿,以荐先人之劬劳,岂不美哉?”

刘基被朱元璋的诚意打动,加之大战在即,遽然而去确也放心不下,只得留了下来。转瞬过去了半年多,眼下战事平静,正是让停厝寺院的老人魂归泉下的良机。再要阻拦,于理于情都不合。朱元璋不好再挽留,只得勉强放行。但劝他早去早回,不要拘三年守制之礼。刘基只得点头答应。

朱元璋不但为刘伯温举行了隆重的饯行筵席,还派四名礼官一起去宵田,操办刘母的葬礼。刘基不想把母亲的葬礼搞得太张扬,一再谢绝,但朱元璋执意不允。他把刘基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城东三十里外,方才收辔驻马。分手的时候,刘基再次附耳嘱咐道:

“主公,陈友谅、张士诚眼下不会有大的动作。目前锻所虑的,一是浙东投降的苗兵,二是洪都归附的降将。他们的部曲将校原封未动,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酿成大祸,万万大意不得呀!”

果然,刘基前脚离开应天,后脚便发生了金华苗兵和洪都降将的大叛乱。

正二十二年二月初七,金华、处州苗兵叛乱,震动了整个浙东。

苗军元帅杨完者的部将蒋英、刘籐、李福等,自从桐庐归降,一直隶属于金华参政胡大海麾下,驻防金华城。胡大海对他们大胆使用,丝毫不存戒心,但对他们的烧杀淫掠却严加制止。胡大海自从小儿子违犯禁酒令被杀,对军纪更加不敢疏忽。而痞匪成性的苗兵,哪里受得了这般约束?

于是,秘密策划伺机谋叛,只是碍于胡大海的恩德,一时不忍下手。可是,为首的蒋英,终于按捺不住了,一再鼓动同伙立刻起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蒋英蠢蠢欲动,“你们再犹豫,当心事泄害了自己。”

刘霡摇头说道:“胡大海对我们恩情不薄,要起事,可不能杀他。”

“我也觉得,对他下不了手。”李福也有同感。

蒋英反驳道:“胡参政固然待我们不薄,可是,兵权在他手里呀!不杀了他,还不是再次败在他的手里,白白送死?无毒不丈夫,举大事就不能顾什么私情!”

刘篾、李福被说动了,便与驻衝州、处州的苗兵头目李佑之等联络,约定二月七日同时起事。

这一天,蒋英到分省官署邀请胡大海去八咏楼观看射骑比赛。胡大海一不知就里,欣然答应。两人骑上马,并辔而行。走出不远,一个叫钟矮子的苗军将领,突然冲到马前跪下,高声哭喊道:

“胡参政救命哇!”

胡大海不由一惊,急忙问道:“钟矮子,谁要害你的性命?”

“就是他们。”钟矮子指着蒋英说道,“他们要叛变杀死你,俺不依从,他们就要杀死俺呀!”

胡大海扭头问蒋英:“将军,真有这等事?”

“胡参政,别听他放臭屁!这厮违犯你的军纪,受到我的惩罚,故而挟嫌报复!”

“钟矮子,”胡大海厉声问道,“你要是胡说八道诬陷上峰,我可不饶你!”

“胡参政,他们要你去看比赛,是设下的圈套,要趁机杀死你——你千万不能前去呀!”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胡大海勒住了马缰。

“这厮鬼迷心窍,血口喷人!”

蒋英倏地从鞍桥下摘下铁槌。胡大海估计他要杀人灭口,急忙阻拦道:

“将军不可动怒,我会把事情弄明白的。”

“嘿嘿,等到你弄明白,可就来不及了。你看!”

蒋英左手往远处一指,胡大海扭头去看。蒋英“嗖”地挥起铜锤,狠狠砸到了胡大海的头顶上。胡大海脑浆迸流,身子像一截木粧似的倒到了地上。蒋英带来的人一拥而上,割下了胡大海的头颅,钟矮子也被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苗兵全体出动,控制了整座金华城。他们杀死了胡大海的大儿子胡关柱,分司郎中王恺等人也被逮捕。王恺在太平府跟随了朱元璋,一直受到器重。苗军归降,王恺到桐庐抚谕,与苗帅成为朋友,现在仍然被“朋友”杀死,金华落入了苗兵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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