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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吴钩少年之 情难比金坚

母亲郑氏,因为产后一直体弱多病,全家迁居北京后,更是水土不服,常年卧床,早在守仁13岁那年就去世了。

也许,她最大的遗憾,是临终没有等到守仁守在床边,看上最后一眼。

当时,守仁正在和王华打冷战,成天往外面跑,每天回家很晚,浑然不知道即将和母亲成永诀。

王伦虽然满心悲痛,总归是心态豁达,知道郑氏已经病重,提早给岑老太打了预防针,岑老太才稳住没有倒下,只是暗自伤心流泪,哀叹乖孙可怜。

而王华满腔热情忙于政务,尽够臣子本分。由于夫妻久不相聚,感情已经渐渐趋于淡化。

但是,这件事情,终究是不能让守仁知道。当时他才13岁啊!像他这么个心思剔透的孩子,丧母之痛是肯定经受不起的。

王华和父亲王伦就这么一直瞒着守仁,给守仁安排了很多事情让他无暇分心。比如远游,比如在至交好友、同僚部属家中走动,比如激发他的好奇心,让他沉迷在各式各样新鲜事物上。总之对这件事情是绝口不提。

转眼间,郑氏过世已经两年,而守仁也满了15岁。

该来的总会来。

事情的引爆点,就是41岁的王华想要续弦。

妻子的离开,一度让王华内心悲苦,转而把心思全部用于工作上。他甚至都有些害怕和守仁接触。因为接触越多,越要勾起对亡妻音容笑貌的思念。

这样挨过了两年,同僚之间背后的议论,让极好面子的王华内心开始松动:

“官宦人家,位极人臣,谁没有个三妻四妾?”

“德辉贤弟,你老婆虽然好,毕竟过世几年了,难道你就这样一直当个空巢老人?”

“王哥,你是不是身体有问题啊?”

类似这样的规劝,王华听了不少,渐渐心思活络起来。他试探了父亲的想法,见王伦没有坚持反对,终于下定了决心。

王华所能做的,仅仅是告诉守仁一个结果:

“我要给你找个后妈。”

事已至此,守仁恍然大悟,终于证实了心中的不安。他默然不语,轻轻走出了王华的房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夜无话。

冲着王华状元郎的名头,23岁的贾家姑娘欣欣然嫁入了王家。

本来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养尊处优的奢华生活。那知道王家的低调还真不是装的。王华为人刚直,最为痛恨贪污受贿的不义之财,除了自己领取俸禄,老头子王伦教书贴补家用,家里再没有灰色收入。让他有钱,钱从何来?

虽然也有四五个男丁女仆,但是光是工资一项,就像是让王家背上了按揭还款的负担,用钱也不亏待下人,但是生活总归是紧巴巴的。

好在王华盛名在外,图不了财,那就图名啊!看着丈夫手中捏着的大把上好资源,贾氏也吃下了定心丸,她坚信,夫君终有一日会脑袋开窍,回归人情世故的正途!

事实上,世界没有改变王华,王华也没有改变世界,而贾氏也没有改变王华。后世盖棺定论,王华为官二十余年,虽无突出建树,但颇有节操。不贪不污,不奸不佞。

贾氏出生平常人家,还算是打理家务的能手。她发下宏愿,一定要坚持不懈德改造王华的工作进行倒底,要成为王家真正的女主人。

可是她为人挑剔,有着极其复杂的人格。她姓贾,还真是有点“假”。对王华那是周到体贴,细致入微,让王华非常欣慰。夫妻倒是百般恩爱。

可是,对守仁,开始也主动取悦讨好,后来站稳了脚跟,对守仁的想法就越来越大了。

在她看来,守仁行为天马行空,那是狂妄;对她若即若离,那是心存怨恨。这样一个不服管、存有异心的孩子,就要好好修理一下。

守仁如何不了解贾氏的为人?平常在贾氏面前寡言少语,可是暗中在仔细观察贾氏,知道她心口不一,但是算不上过错,也就懒得理会。

“行啊,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天下最难理清的事,就是家事。

没过多久,贾氏和守仁就开始过招了。

私下相处的时候,贾氏言语里对守仁总要带着敲打,一旦抓住守仁贪玩荒废学业的把柄,就要穷追猛打。

守仁在王华那里没有少受责骂。

守仁一直在忍。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

盛夏炎炎,蝉虫叫的聒噪。那日下午,守仁和一群小伙伴顶着烈日,兴冲冲地提着四十几斤各式水果来到了郊外的林子里。

包括守仁,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人手一把尺余长的小砍刀握在手里,眼中都露出兴奋的神色。要说这小砍刀其实真不这么的,锋刃都有翻卷的缺口,一看就是残品废品。可是,对于他们来说,那可都是宝贝。

在明朝,刀剑都是属于严管的军械,严禁民间私藏。

可是这是一群官宦子弟,弄到些未及销毁的残品废品并不是难事。砍人是不行的,但是砍水果确是绰绰有余了。

要说在战乱年代,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可以应征入伍,戍边征战了。现在是明朝中叶,社会总体稳定,百姓富足。这群官家少爷吃的好养的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只见在这群十五六岁的孩子们的面前,堆放着西瓜、香瓜、梨、香蕉、柿子、石榴等等水果,都是孩子们凑钱在水果摊贩那里买来的有些损坏的水果。

本来摊贩正愁着这些水果卖不出去,正巧孩子们看上了,摊贩乐得合不拢嘴,索性尽数卖给了孩子们。

少年们分成两拨。八个少年负责抛起水果,另外八个少年站到场中兴奋地握紧小砍刀蓄势待发。

“小王先生”表情严肃中透着兴奋,他缓缓扬起手中的小砍刀,大声喝道:

“切水果比赛,开始!”

随着守仁一声令下,瞬间,方圆五十几米的林间开阔地带,半空之中,第一批次的八个水果被抛飞起来。

随着水果的落点确定,少年们声嘶力竭地怪叫着,快步上前挥舞起小砍刀一阵狂劈猛砍,各种水果的果肉碎屑四散,汁水飞溅。所有八个水果全部被砍中。场内的八个少年不顾溅在衣服上的汁水,欢呼着扬着小砍刀。

第二轮比赛开始,守仁踏入了场中。他缓缓走到了一个伙伴附近。

一个少年笑着大声喊道:

“小王!你怎么专找软的捏啊,哈哈哈哈。”

守仁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站到了一个拿着柿子的少年身边。守仁眉头微皱,喃喃地说道:

“柿子专找软的捏?”

随即朗声说道:

“我吃点亏,这些软家伙,就由我来解决吧!都抛起来。其他的水果都给你们了。来吧!”

伙伴们看着还剩下的百十来个水果,不由得欢呼起来。争相拿起柿子往空中抛起……

只见十六个柿子同时飞起在空中。守仁脚下一沉,左脚向外划出,右脚发力,猛地朝着柿子腾起,手中砍刀高高扬起,手腕翻动挽起无数刀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朝着柿子斩去。

其他的少年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专注地看着守仁。

守仁眼睛死死盯着空中的柿子,他发现空中的柿子下落速度并不一样。于是先朝着里面的三个最先下落的柿子扫去。

刀锋向上撩起,快速从被斩中的柿子中间滑出,之后刀锋迅速呈九十度翻转,双手紧握刀柄大开大合,借着惯性横扫而过,“扑哧”,又有三个柿子应声一剖为二。

守仁脚下飞快地挪动碎步,看着已经掠过刀锋高度的十个柿子,手腕急速抖动,刀身不断翻动。很快又有五个柿子被剖开。守仁举重若轻地将刀身向下斜斜撬出,正好将这其余的五个柿子在刀身上逐一托起,再次抬上半空。

少年们惊奇地发现,守仁不断重复着再次抛起柿子的动作,到后来,这五个柿子居然被守仁抛得呈一条垂直的直线,自上而下逐一落下。

守仁的双手扣紧刀柄,刀锋向上对准了柿子。

突然守仁大喝一声,两腿打开成马步状,身体下沉,人与快速下落的一列柿子组成了一个诡异的“大”字,紧接着,守仁双手快速无伦地用刀锋劈向了柿子,噗噗噗噗噗,五个柿子应声一剖为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守仁的衣服上竟然没有溅到一点柿子的汁水。

场边出现了片刻的沉寂,突然爆发出兴奋的喝彩声:

“好!”

“小王!真有你的!”

“劈得好!”

……

与一帮少年玩得兴起,守仁想起回家时,天色已经晚了。

一想起回去后贾氏指不定又要出什么阴招,守仁就觉得烦躁起来。

看到路边有人在卖鸟,守仁凑过去看了看,顿时眉开眼笑。

晚上,贾氏洗漱完毕,打理铺背准备睡觉。

王华还没有回来。贾氏有些郁闷,随意走到床边,慵懒地打个哈欠,就要往床上钻。

她猛地看见被盖里面隆起一团,似乎还在动。觉得奇怪,随手就掀起——

然后,全家都听见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发出。

只见一只灰褐色的猫头鹰发出让人心颤的桀桀怪叫,两眼精光四射,扑腾着翅膀从床上飞起。

贾氏慌乱中吓得赶忙掩面,双手乱挥,情绪严重崩溃。

可是,贾氏还不敢跟王华说起。因为按传统风俗,最忌野鸟入房。贾氏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心里惴惴不安。对整治守仁也没什么心思了。

又一天,王华又不在家。

贾氏刚一走到房间门口,就朝床上瞄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仔细看了一会,这才放心走进屋里。

可是,她忘记了关门。正在她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时刻,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贾三姑!”

贾氏颤颤巍巍地半扭过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素缟,面目死灰,两眼浮肿的中年女人站在背后,心脏瞬间凝固,全身僵硬发麻:

“你?你是什么人?”

中年女人冰冷地说道:

“我死得好不安心那!你虐待我儿子,我今天要拉你走上一遭。你认命吧!”

贾氏惊吓到极致,浑身直打哆嗦,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姐姐!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啊!我,我,我发誓,一定好好对待守仁,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姐姐啊……”

说到后来,贾氏扑倒在地,急剧地抽泣起来。

“好吧。希望你永远记得今天所说的话。否则,我定不饶你!”

贾氏如蒙大赦,赶忙回答:

“一定!一定!”

随着声音渐远,贾氏慢慢抬起头,望着人声消失的方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泪水狂涌而出:

“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好好的一个家,我这是何苦……”

后世的史料记载,她“于是遽改其行,一朝而为贤母。”

守仁捉弄贾氏的事情,终究还是让老爸王华看出了端倪。

王华见贾氏是真心悔改,也不再把这件事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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