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持续了一年的欢喜之后,生活开始没有滋味,渐渐有些愁云惨淡。
横看竖看,王云这孩子是怎么看怎么乖,怎么看怎么好。但是让全家人都有些其心惴惴的,就是有点怪。可惜王伦已经不会爷爷的爷爷王纲的占卜之术,也说不出这乖孙究竟怎么了:
他怎么1岁多了还不会说话!?甚至,他哭都不怎么哭。
要说还是当妈的最难过。郑氏拉着王华:
“相公,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王华有些怕了,很纠结、很痛苦。无奈之下,抱着书本猛啃,把一腔憋屈都化作了读书求功名的力量。
王伦找郎中找了一个又一个,都找不出症结,孩子小,连方子都不敢下。
更悲催的是,王云2岁时发了一次高烧,估计烧到了40度以上。烧退了以后,人就变得像木头人一样,常常发呆,反应迟钝,看起来是脑残了。
王伦不甘心啊,教书也没心思,成天带着王云去逛街,期盼让王云长长见识,有一天开口说话。
一天王伦带着王云走到一家书店,看到满屋都是朱熹的理学考试大纲,不由得一股恶气涌上心头,爆了句粗口:
“天理,天理个屁!”
看看身边的王云,摸着他的头,又说道:
“云儿乖,爷爷告诉你,诸子百家才是为学之本,天地洪荒,都逃不出一个道字。佛本是道,儒本是道,可不是这个朱夫子的道理可以说清楚的。从今天开始,爷爷先给你说说黄老之学。爷爷知道,慢慢你就会懂得。”
王伦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
这样的日子王伦坚持了一年,信心慢慢开始崩溃了。
岑老太找人重金请了个算命的。岑老太又给算命的讲了一遍自己当年做梦的事,算命的频频点头。
王伦带着王云一回家,算命的就开始算上了:
“孩童王云,生于成化八年九月三十,八字乃是:日主癸亥,年柱壬辰为‘劫’,月支辛亥有‘印’,时柱癸亥用‘比’。叠叠是水,汪洋一片,一点辰土不得不顺从水势,玉成其为润下之格。以辰土官星为病,能去此病,是为贵征,中年走木运去尽辰土,定当富贵出众。当九岁起运,自此逢九行运,9岁、19岁、29岁、39岁、49岁,大运年壬子、癸丑、甲寅、乙卯、丙辰……此命有三亥,暗中冲出巳火,而巳火中带有戊官丙财,成就“飞天禄马”之势,竟然是大贵的奇格!”
说到这里,算命的一脸的激动:
“这孩子好!将来有一天肯定能当大官,为朝廷立下大功啊!我算了这么多人,就属这孩子最不简单。你们放宽心,相信我,没错的!”
又过了2年,王云5岁了。这天王伦和岑老太吵了一架,起因是岑老太要王云喊一声奶奶。
你说王云能开口吗?
所以王伦就来气了:
“你请的好神棍!冤枉费了那么多银子!”
岑老太脾气算好的,这下也不依了,一直骂着王伦走出了家门才住口:
“我看你真是脑残了!要是你当年肯求个官职,现在朝廷兴许还会给你发个脑残证明也还有用,留着慢慢养老算了。”
说着就掩面抽泣起来。
王伦气呼呼地带着王云逛街去了。
爷孙俩逛累了,在街边小摊便坐下,王伦买了豆腐花给王云吃。
王伦看着王云直摇头:
“云儿,你都5岁了,你不说话是为什么啊?”
那卖豆腐花的小贩常年在街边摆摊,小王云又喜欢吃豆腐花,一来一往,小贩与祖孙俩也混的亲近了。小贩听到王伦的话,有些好奇,忍不住多了句嘴:
“王先生,你的乖孙不愿讲话?”
王伦下意识地摇摇头,却不答话。
小贩道:
“这孩子耳聪目明,应该是机灵得很啊。”
王伦尴尬地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所以才拿他没有办法。”
小贩憨厚地笑着:
“王先生容我多句嘴,您找人给看过八字吗?”
这些年王伦带着一个小闷葫芦上街,心里也着实憋屈,见小贩问起,也想和人聊聊天,当下答道:
“看是看过,这孩子是成化八年九月三十亥时出生的,说是不错的。”
说着,王伦摸摸王云的头:
“乖,慢些吃,别烫着。”
言者无意,听着有心。旁边一个面有菜色的人,穿着道士装扮,正拿着别人吃剩下的豆腐花残羹在舔啊舔啊。
这个人相貌也比较怪异,本来是卷曲的一头棕黄色的毛非要挽出个道士的发髻。顺着两腮长出的浓密的胡子却被他自己刮了个干净,两个腮帮上令人窒息的黄黑色毛桩穷凶极恶地窜到下巴,终于爆破成功,窜出了粗硬的胡须,又硬又长。看他的年纪大约有60岁。
当他猛地听到王伦的一番话,暗自嘀咕道:
“成化八年九月三十亥时……”
他那淡绿色的眼珠一转,快速起身,飞奔着消失在人群中。
王云突然看到身边一个小山般的,身材比常人要高出一头的邋遢鬼站了起来,不禁愣了一下。
很快道士又飞奔着出现在原地。嘴巴擦干净了,衣服也整理了一下,脸上凡是木有长毛的地方,皮肤居然是出奇的比较白皙。现在这个样子,俨然是一副得道仙人的派头。
“咦?妙哉!”
王伦抬起了头,茫然看着眼前的道士。
道士满脸惊讶,走上前,抬手就摸上了小王云的头,一脸的遗憾,话语间语调生硬怪异:
“好个孩儿!”
王伦大惊:
“道长,这话怎么说?”
道士目光深沉,继续对王云说道:
“我知你来历。要怪就怪你的名字啊。道破天机,你如何肯说话?”
王伦恍然大悟,大喜之下,捧给道士一个大银锭。
这时王云抬起头来,看着道士的目光充满了质疑。
刚才王伦是没有看见道士在干着舔残羹的勾当,他可是看到了。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鄙夷。
道士有些慌了,赶忙对王伦说道:
“也罢,如此你我两不相欠。”
道士说完,不待王伦反应,收了银子转身就走。走到僻静处,道士停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绢帛绘制的地图。他看着地图,用手指沿着甘肃的方向滑动着,在永昌(现金昌)的位置点了点:
“感谢上帝!永昌还有我的同胞后裔!”
说着,他微笑着的脸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世界不再有纯粹的信仰,仅仅是充斥着欲望!”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是时候该回家了。贝赫曼,我的家族背负对你的承诺,已经100多年了!我科米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能客死他乡,我要回家!你也知道,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我们的信仰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并不是唯一的。”
突然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拍拍肚子说道:
“神离我们太遥远了。我们始终只是一个人而已。”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然后又渐渐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拿起银锭掂了掂,说道:
“感谢上帝!让我获得了回家的希望!”
他略微偏过头看着背后:
“天蝎座,太阳合月亮,有志者事竟成。孩子,你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我的心告诉我你并不平凡。所以,我并不算违背诺言。对吗,贝赫曼?祝你好运,王云!”
时间不早,王伦拉着王云的小手回家了。
看着祖孙回家,一家人又像寻宝似地围坐在一起。
王伦有些歉疚地看了看夫人岑老太:
“夫人啊,早间我也多有不是,话说的重了些,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岑老太也是个心宽的人,当即说道:
“老爷可别这么说,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我也知错了。”
王伦笑着点点头:
“我想了很久,看来该给云儿改个名字才好。夫人啊,梦虽然好,先不管它真也罢,假也罢,总是不该说破才好。”
岑老太似有所悟,急忙点头:
“那依老爷,该是如何才好?”
郑氏捏着王华的手,看着王伦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王伦道:
“想我王家诗书传家,求不求功名倒在其次,子孙的名字还是要起好的。我一直没有怀疑过,这孩子天资很好,你们没意见吧?”
大家都点点头。
郑氏朝王云招招手,把他抱在身前。
王伦继续说道:
“这孩子为男丁。大丈夫立世,不外乎仁义忠恕四个字。这仁字是最要紧的,有仁者,有奇智,有大志,可明至理,当一生恪守。守仁……”
王伦转向王云:
“乖孙,自今日起,你就叫做守仁,你可明白?”
孩子想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有些事情,像传说,可它偏偏是真的。
王家改名事件没有过多久,这天,王伦又要带着守仁上街。
刚走到家门口,王伦的脑袋嗡的一下,像是炸开了。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稚嫩的童声: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
王伦愣了一下,旋即吃惊低头看向守仁:
“守仁!你!你!你说话了?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守仁道:
“爷爷,这些年,你每天带我上街,都要在我耳边念叨,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了。”
王伦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麻辣烫翻滚,彻底投降,没有了脾气,俯身蹲在了守仁面前:
“你早就知道还装?你,你,快,给爷爷说说,还会什么?”
守仁抬起双手,轻轻摸上了王伦的老脸:
“爷爷给孙儿讲过的孙儿都记下了,不曾忘了。爷爷是要听《道德经》?还是《春秋》,还有《论语》、《左传》、《诗经》?”
王伦那叫一个舒服。其实守仁的小手摸在脸上并不痒,但是他就是觉得痒到了骨子里,竟然不能自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到后来,笑声的味道越来越肆无忌惮。
岑老太、王华夫妇一下齐刷刷跑出来了,古怪地看着王伦:
“相公,父亲莫非疯了?”
“老爷,你?”
王伦笑着转身站起,把守仁抱起:
“我家孙儿,出口成章,出口成章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