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活仿佛依旧平淡如水地朝前走着。
从S县回来之后，文素和往常一样上班下班，萧扬也照例每到下班时间就开着车来接她。唯一不同的是，她开始在他的申明之下，偶尔也会去他单位等他下班。
萧扬的公司在长江中路上，离她的单位其实很近。她偶尔去一次，前台小姐都拿特别好奇一副探究的目光看她。她并没有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萧扬的女朋友，但显然那家伙人缘太差，才会偶尔来个异性，就让他的同事惊讶成那样。
照例和平常一样，文素都是踩着时间点来到萧扬的公司，坐个十来分钟通常他就可以下班了。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因为她都坐了半个小时了，萧扬还没出来。她每次来找他都不会给他发短信，她觉得既然人都来了，发短信或打电话都纯属吃饱了撑着的浪费行为。
前台小姐见她等的时间太长，大概也有点替她急了，便笑着道：“要不您自己上去看看吧。”
文素想想，反正自己也没去他办公室看过，就上去看看好了。
萧扬的办公室在顶楼，十二层高，从走廊里远远看出去，风景十分的好。
市场总监相当于分公司的经理，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文素走近了看，发现门是开着的，里面却没人。
转身退了出来，却听到了不远处会议室里传来说话声。文素原本想走，因为听到说话的人正是萧扬，她才停下脚步，下意识朝会议室那边走过去。
会议室的门开着一道缝，可以看到里面的状况。会议桌的两旁坐着衣装笔挺个个精英模样的一帮年轻人，而站着训话的主管，却是难得一见的衣着不整，领带也不系，外套也没穿，只穿着黑西裤白衬衫，大冷的天也不怕把自己冻着。
文素听了一会，心下了然。难怪他不怕冷，听那训话的语气，似乎是在发火，火气正盛呢。萧扬的另一面，冷然凌厉，一派不容置喙的气势。
她不知怎么就冒出了悲观的念头：他也有这样的一面，也许哪一天她惹怒了他，他就会拿这样冷厉的一面来面对她吧？
因为走神，以至里面的人拉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想走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摆出从容的笑脸道：“开完会了？”
萧扬走出来的时候还是脸色沉沉眉头紧锁，见到文素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眉心的阴郁之色才散了去，走到她跟前问：“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吧。”
有人从萧扬身后走了出来，而那人显然尚未注意到文素的存在，只是径自说道：“阿扬，你干吗生那么大的气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晚上我请你喝一杯吧。”
温软细致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口音。
话说完才注意到萧扬跟前站着一个人，当下露出疑惑之色：“这位是？”
萧扬也不废话，很简洁地回了句：“我女朋友。”说完就拉起文素的手朝自己办公室走去，边走边道：“等我五分钟，马上就可以走了。”
文素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位面容精致的女子，眉心蹙成了深沉之色。
“刚刚那位小姐是谁？”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总部来的同事。”萧扬整理着自己的公事包，脸上是毫不上心的表情。
“哦。”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以她看过那么多的肥皂剧总结出的套路来看，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萧扬说，他们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学着熟悉对方的一切，包括彼此的生活跟生活里的人。
反正什么都是他在说，文素也随着他说，愿意遵循的就听一下，不乐意的就干脆不睬他。
这一次，他说：“我们几个同事约着去市郊泡温泉，你哪天休息，我再通知他们安排。”
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很体贴，迁就着她的工作时间，迁就着她偶尔的小脾气。可实际上，到最后都是她追随了他的脚步走。同事间有约会，她也往往推脱掉。大家笑言她是热恋中，粘着男朋友一点是正常的。文素却在心里下意识开始有了抵触的情绪，她不希望自己渐渐变得没有自我。
于是她回他一句：“我不想去，听说泡温泉容易上火。”
萧扬已经打定心思要带她一起去，自然想方设法来劝她：“没有这一说。如果你真不喜欢泡温泉，就在山庄里面玩玩也行。难得休息天，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到了最后，文素又妥协了。看着他充满期待的脸，她也不忍心再令他失望。
星期六的早晨，一行七个人，三男四女。其中六个人刚好是三对情侣，唯一多出来的，便是那位跟文素有过一面之缘的李丹小姐。她的加入显得十分突兀，但她自己却好像丝毫没有半点不自在，一路上跟大家有说有笑，偶尔拉上萧扬调侃几句。相较于文素的安静，她看起来似乎是跟萧扬更亲密的那个人。
文素在心里冷笑。她就知道，像萧扬这样条件的一个人，身边没几个如此俗套身份的女人出现，还真对不起他的出色。萧扬倒没怎么理李丹，一路很体贴地问文素晕不晕车。也不想想，她驾照都拿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会晕车？假体贴，该不会是在心虚吧？
萧扬见她有些爱搭不理，以为她是坐车累了，拿起橘子剥好了给送到她嘴边，哄小孩似的道：“乖，吃一瓣。”
文素浑身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还没吃已经觉得恶心想吐。他今天的过分体贴看起来很不对劲，像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一样。
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从他手里拿了橘子，自己吃着，懒得再看他。
旁边有人打趣地道：“萧扬，看你平时一副七情不动的样子，这下子算是遇到能治你的人了吧，哈哈……”
萧扬不以为忤，反而坦荡一笑道：“动真感情了，没办法。感情这东西，说不清楚。”
人家回他一句：“瞧瞧，说得好像我们都没动真感情似的。”
萧扬看了身旁的文素一眼，脸上浮起笑意。
温泉山庄，文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山庄里的设施全是按照五星级宾馆的规格标准做的，文素诧异之余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以后萧扬说话绝对要往高了两倍去想。他之前一直说只是出来随便玩玩，这是随便玩玩的地方吗？动辄就要好几千块钱吧？
定房间的时候，除了李丹住单人间，那两对情侣都各自要了个套房。轮到文素他们，萧扬发扬绅士风度，压低声音对她道：“你决定。”
文素瞪了他一眼，张口就要说“两个单人房”，旁边的男人却又揽过她的肩膀补了一句：“你不会真打算要两个房间吧？”文素想推开他的手，推不开就只能继续瞪着他道：“咱俩是那种关系吗？”
他不乐意地咕哝一句：“迟早也要发展到那种关系。”
不想理他！可是他却特别可恨地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你想跟李丹住一个房间，那样我们都会很没面子的。”
文素不知道怎么又跟自己牵连上关系了，但转念一想就想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刚好，她也许可以借机问他一些事。
“那你可别想乱来。我是警察出身，你占不到半点便宜的。”她先声夺人，警告他。
萧扬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表面上还是表现得很诚恳，“我会去睡沙发。”
见他们二人一直头埋在一起嘀咕，旁边的人都等烦了，便催促道：“好了没啊？不然我们可先上去了。”
萧扬抽出皮夹里的身份证递给服务员，“和他们一样的套房。”
李丹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露出冷淡的一个笑。
房间朝着一处人工湖，风景绝佳。
文素跑到窗户边探头探脑看了一会，转回床边，往上面一爬，累得不想动了。
萧扬提着行李走到衣柜旁边，打开门一件一件地往里面放。
文素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四下打量着。
“看什么？”萧扬放好了衣服，走到床边坐下。
她朝四周指了指，“好像没有可以睡觉的长沙发，怎么办？”
他眉梢一挑，半是玩笑地道：“那你就发扬一下风格，分一半床给我睡呗。”
文素眼一瞪，“我刚刚才过说的话，你不会是已经忘了吧？”他是想想试试她的武术功底吗？
萧扬失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一头乱发，“你就犯傻吧，总有一天你要面对。”
文素关心的当然不是他这些听不懂的话，她关心的是——“那你晚上到底睡哪？”
“反正地上都铺了地毯，柜子里也有被子，往地上一铺不就是床了吗？”
文素觉得有一点过意不去。他花了大把的钱，却沦落得睡地上的待遇。不过转念一想，他其实也可以去再开一间单人房，是他自己非要住一间的，不关她的事。
“去洗个脸整理一下，等下该出去吃中饭了。”
文素看他一眼，总觉得他此番前来必有什么古怪，尤其还让那个李丹同行，若是他们只是一般关系，这种朋友间的聚会该是轮不上她才对吧？
她承认自己有着所有普通女人的好奇心跟那么一点点的小心眼。除非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否则当情敌出现的时候，她没道理退缩到一边去。
姑且就以不变应万变。
泡温泉居然也有男女同浴的。文素由来都是性格保守，想当然不愿意。还好其他人也不愿意。他们都是一对情侣一间包房，各自洗鸳鸯浴去了。
轮到文素这里，她是打死也不跟萧扬泡同一间，最后便选了与萧扬相邻的包房。
有些奇怪，李丹吃过了晚饭便早早回了房间，这会一直也没见到她出来。文素在心里暗自揣测，或许那个女人等下会有什么厉害的举动也不一定。她跟萧扬只隔了一道木墙，如果真有什么事，她其实看不到也能听到。
只是她在这边泡着水，泡到已经昏昏欲睡，那边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文素终是忍不住，裹好了毛巾朝隔壁走去。
里面只有萧扬一个人，半靠在水池边，侧仰着头，像是睡着了。
文素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到他旁边。眼前的人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她这算是第一次着近距离地打量他吧。浓密的眉峰，笔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嘴唇。他一直都是好看的，一直都是异性心目中王子一般的人物。即便到了现在，她在心理上接受了他的示好，却依然对未来充满不确定。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迷惑，错把少年时代延伸下来的感情当作爱情。或许只是因为，他真心喜欢的那个人还没出现。如果真有一日，他真心喜欢的人出现了，到那时候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这真不像她的性格，她从来都是可以很清楚地看清自己的现状，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而现下这种忐忑徘徊的心情，会是她动了真心的表现吗？
难得出来放松，不该想这些沉重的东西。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打算去找床毯子替他盖上。虽然泉水的温度够，但泡在水里睡觉，还是很容易感冒的。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谁让本姑娘心地善良呢，就替你找床毯子来吧。”
萧扬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走远，嘴角牵出一抹无声的笑。他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想看看，她私底下到底有什么表现。可是她居然会叹气，面对着他这样帅的男朋友，她居然还叹气，做人要知足点才是。
继续闭上眼睛，等待她的再次到来。
不一会，耳边果然重新响起脚步声。他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浅笑，打算突然睁开眼睛，吓她一跳。
似乎她也下了水，渐渐靠近他的身边。陆文素，什么时候也学会变主动了吗？
他忍不住笑，只好提前睁开眼睛，话到嘴边却生生噎住，眉心随即蹙了起来，用疏远的语气道：“怎么是你？”
对方对他露出微笑，“当然，只会是我。换作是你的新女朋友，看她那副保守的样子恐怕没我这个胆量吧。”
萧扬抹了一把脸，起身打算离开。
不料身后的女人一把从背后搂住他，笑着道：“萧扬，你不是那种绝情的人，我知道。”
萧扬站着没有动，只用冷淡的声音道：“你错了，我正是那种不屑吃回头草的人。何况，我现在已经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就更不可能再看上你。”偏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放手。”
李丹倒也没太纠缠，松开手退到一边去，用无比自信的口吻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好，然后回过头来找我的。”
萧扬冷然一笑，“永远不可能。”
一步迈上岸来，大步走出了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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