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剧组发下了一部分剧本，栋栋也有一份，说的是“海瑞休妻”那段戏。别的演员都自阅，我呢，充分发挥“陪拍”的作用，斗胆给他说起戏来。想不到，当我讲到海瑞不知家庭发生变故，误认为妻子千里进京寻夫，是丢下婆婆不管，于是令妻儿即返乡，否则便写休书时，栋栋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我问他：“拍这段戏时，你娘见你差点道出奶奶失踪的真情，一急之下要狠狠掴你耳光。你怕不怕？”“不怕。”他回答得挺干脆，答完了又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蛋，可能在想象挨耳光的滋味吧！从小到大，除了屁股上挨过几巴掌，他脸上还真没受过刮耳光的“待遇”呢！我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知到时候眼看着儿子挨打，心里有何感受。
待到拍这场戏时，我已经回了广州，听栋栋回来告诉我，开拍之前，“娘”盯着栋栋，说了好几回：“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打得下手呀！”可到了拍戏时，她感情上来了，“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刮到了栋栋脸上，栋栋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脸上火辣辣地疼，不觉愣了，好在他还没忘台词，跟着便呜呜咽咽地说了出来。导演兴奋地叫了声：“好！”一停机当“娘”的立即把栋栋揽进怀里，摸着他的脸，心疼地问：“很疼吧？”栋栋点点头，旋即笑了。他关心的是这个镜头是否“一次过”，他的脸是否还要受第二次苦。谢天谢地，一次成功。栋栋很懂事地跟我说：“幸亏你当时不在，假妈妈都心疼了，真妈妈就更不得了啦。”
眼看半个月过增了，栋栋的戏还远远没拍完，得延期十来天。我没法再陪下去，只得先回广州。留下小栋栋，心里总放心不下。偏偏他爸爸那段时间正忙，不能来接着“陪拍”。虽说剧组安排了一位大姐姐照顾他，我走的头天晚上，还是不忘“陪拍”的责任，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听话，拍好戏、做好作业”那一套。说着说着难过起来了，鼻涕眼泪一齐流。栋栋受了感染，泪珠要掉了，又不好意思，忙着从我手里抢手巾。这么一来，俩人都笑了。“妈妈，其实这是好事，你说是吗？过两天我写信给你。”栋栋几句话，把泪说干了，手巾顿时遭冷落，被丢在了一边。
我要走了，栋栋说什么也要送我去机场，于是剧组批准他为全权代表。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到了机场，栋栋帮我提行李，把我送到候机厅门口，这才亲了亲我，叫了声“妈妈再见”。没等我再说什么，他转身就走，不再回头，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好多。
陪拍了半个月，我突然悟出：“儿子原来不需要时时、处处、天天陪着。”顿时我心里不知是沉重还是轻松……
儿子的秘密日记
用时下的话来说，我和11岁的儿子栋栋是“老朋兼死党”。我们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谈的，可半年前他竟然宣布，他正在写一本秘密日记。
“给我看看行吗？”我可怜兮兮地问。
“不行。”他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也许是我急切的口吻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他转过头仔细看了看我，大约动了恻隐之心：“等我写满了一本就给你看。”
有这个许诺也就够了，我相信他。
过了几天，我无意中在栋栋书桌上发现了一个摊开的本子。扉页上赫然四个大字：“秘密日记。”看来是栋栋早上回学校走得急，忘了采取保密措施。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翻开看看，但马上又缩了回来，他相信我，才把写“秘密日记”这个重要机密告诉我，何况他还答应写满一本后给我看呢！倘若此刻趁机偷看，可就太不够“哥们”了。既然我了解他，就该信任他，让他的心里藏着一点小小的美的秘密有何不好！我转身走出了栋栋的房间。
不久，栋栋突然主动问我：“妈妈，想看我的秘密日记吗？”
“想。”我老老实实回答。
“我念给你听。”他兴致勃勃地说，见我点了头，便一字一句往下念。日记本远远没写满，每一篇大多两百来字，写得倒也流畅生动，充满情趣，有时还发一两句议论，表达自己的感情和爱情。在我听来全是孩子们的语言孩子们的事，根本排不上保密等级。但栋栋既然视为机密，我就有为他保密的责任。其中的具体内容，我至今未向任何人泄露。
听完后，我在栋栋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谢谢他对我的这份信任，谢谢他帮我走进一个儿童的内心世界。那斑斓的色彩、纯洁的感情，对我的灵魂何尝不是一种净化。
现在，我不知道栋栋是否还在写秘密日记，更不知道那本日记的珍藏地点。我也不想去侵扰他心底那一小片秘密领地。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象老朋友似的，疯疯癫癫地玩耍，认认真真地交谈……
让儿子理解我
我读业大时儿子还很小。每逢我吃过晚饭去上课，他便尾巴似的跟我到楼梯口。我弯下腰他在我脸上亲了又亲，然后望着我匆匆而去的背影大叫：“妈妈再见，妈妈早点回来！”整栋楼的大人都因而夸他是个乖孩子。
有一回他照例送我到楼梯口，却不亲我而是噘起小嘴说：“你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
“你晚上老是上课，栋栋没人玩。别的小朋友可以跟妈妈玩。”
我一时语塞，亲了亲他的小脸转身就走，怕他看见我眼里的泪花。我知道孩子太小。还不能理解妈妈的失落和追求。但同时我又期待着他的宽容和体谅。就在我即将跨上单车的时候，背后传来了稚嫩的童音：“妈妈再见！妈妈早点回来！”顿时，我的两颗泪珠滚落下来。
从那以后，我便常常跟栋栋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讲我六岁时如何想念书，硬缠着妈妈让我提前上学，讲我如何为了画不好好一只小猫而哭鼻子，讲我怎么满怀欢喜走进中学的校门，还讲我下乡到海南岛后怎么渴望着能有上大学的一天……我发现他对我的昨天还很感兴趣，仰着头托着腮听得入神大眼睛眨也不眨。每回听完了他都趁热打铁，问这问那，无数个为什么弄得我几乎招架不住。有一次他竟然挥舞着小拳头帮我撑腰：“妈妈，谁不让你读大学我就揍他！”我禁不住哈哈大笑，心里暗自庆幸那个斯文扫地、知识贬值的年代已经过去，栋栋他们的时天会更美好。
昨天和今天是不能割裂的，就像今天和明天会紧紧相连一样。栋栋在了解昨天的过程中，开始懂得要珍惜今天，也比较理解了妈妈这代人的苦乐和追求。不管我连续几天晚上加班，还是出外采访十天半月，他总是笑脸相送笑脸相迎。大人不在家，他乐呵呵地自己动手煮饭煎蛋吃上一顿，或是跑到哪位亲戚家寄居两天。最有趣的是我手头至今保存着这么一封短信，那是三年前的深秋时节，我在湛江采访时他写给我的：“亲爱的妈妈：你好！来信已收到了，你在那儿过得愉快吗？妈妈，爸爸把床垫拿出来了。现在，小鸟长得很好，小鱼也长得很好，你就放地工作吧！你的儿子栋栋。”当时我捧着信看了又看，满意之余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这孩子，怎么连小鸟小鱼都提到了，偏偏没有讲他自己呢！
跟孩子玩的艺术
不是我吹牛，跟孩子玩，也是一门艺术。为人父母者倘若对此一窍不通，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我跟孩子玩。是从被动到主动的。开始有点儿施舍的意味。以为孩子没人玩岂不是闷得慌，无奈未有牺牲自己看书、学习、写作、休息等等事件，阔出去陪“太子”。不料这一陪便上了瘾，发觉跟孩子一起玩简直美妙无比。你尽管把工作上的难题生活中的不痛快抛在脑后，无拘无束没大没小，摸爬滚打嬉笑怒骂，半小时后包你精神爽利、容光焕发。你暂时无需考虑近来是否收支平衡略有结余，也不必担心孩子将你拒之门外，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玩游戏你赢了你不至于趾高气扬，输了当然更不能摔碗摔盆，一副输不起的赖样。玩得多了，你会不知不觉收到感染，也羡慕单纯也喜欢坦诚，也讨厌虚伪也憎恶奉承。经常和孩子玩，你自然而然很少摆所谓“家长款”，更不会端着科长、经理、书记的架子，官腔恐怕也用不起来。平民百姓呢，在孩子面前，卑微拘谨的心态顿时扫光，堂堂正正似模拟样玩得投入玩得平等。
愿意跟孩子玩固然好，但总不能由着孩子玩水玩火玩电玩泥沙，或是甘愿当座骑学狗叫换取孩子一笑。孩子的可塑性很大，模仿能力很强，却又分不清好坏是非，只晓得这世界什么都新鲜好玩。为人父母最有责任引导他们学好的东西有益游戏懂做人道理。有条件有能力的家长，最好玩儿似地教教孩子唱歌、跳舞、画画、下棋、弹琴、吟诗、念念绕口令，也不妨他们拆装玩具、跑步、溜冰，打球。渐渐则其所好，集中学一两样。这不但比较轻松地培养了孩子多方面的情趣，促使孩子对美的主球，还巩固了自己所学的知识，提高了自身的素养。
常常跟孩子玩，有利于增进两代人的了解，缩短两代人的距离，及早为填平代沟打下基础，同时还可以使自己童心不泯，保持旺盛的求知欲和进取精神。忙里偷闲把孩子搂在怀里，说一阵知心话，或者下盘棋唱首歌，又是最好的消除疲劳、调节精神法。我晚上干活累了，便走进孩子的房间，疯疯癫癫玩它个乐不可支。
大人和小孩玩，当然首先要考虑孩子的爱好。如果他没有兴趣，过于勉强就不好了。我跟儿子玩过的游戏可谓五花八门，林林总总。打针啦，过家家啦，拍皮球啦，捉迷藏啦，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和不同要求而变化。还有他的各式玩具，我亦必定向他请教玩法，与他同乐一回。
跟孩子玩确实是门艺术，我虽“从艺”十年仍未学好，但总算玩上了瘾，尝到了甜头，并且准备一直玩下去，跟儿子，也将跟孙子。
儿子的成长
出了两天差回到家，儿子竟格外神气起来：“妈妈，比一盘乒乓球，好不好？”
“得了得了，前天你还是我手下败将呢。一边好好练着吧！”我不屑地摆了摆手。虽说本妈妈还是小时候打过几天乒乓球，且球艺欠佳，但与初握球拍的10岁儿子相比，自信稳操胜券。
“就打一盘，就打一盘。”栋栋热麻糖似的缠上了我。见我无动于衷，又改变了战术：“哼，你就不敢打。那么大个人，还怕打不过小孩子。”说完了，斜着眼看我，带几分笑。
明知是激将法，我仍然跳了起来：“打就打！”
怪！前天还轻而易举地赢了儿子，今儿个却只有招架无力了。使尽浑身解数，还是以一分之差败北。
大约是因为我一脸迷惑兼沮丧吧，儿子动了恻隐之心：“妈妈，你本来可以赢的，可能是刚刚出差回来，太累了。”
天！这孩子哪儿学的。居然让我输得心里舒服。看他满头大汗，一脸通红的样子，不用问，这两天的课余时间都泡进去了。
“儿别两日，当刮目相看。”我一边欢呼，一边把儿子抱了起来。说是抱起来，实际上不过离离地罢了。儿子长得又高又大，只比我矮大半个头了。
“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回轮到儿子迷惑了。他下了地，望着喘吁吁的我。于是本妈妈便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起，直说到今天我灵机一动，划出这句新词。
他笑得很开心，很有些表示赞同的意思。现在的孩子，俾我们小时候强多了，敢想敢说敢做，很少唯唯诺诺的样子。现在的妈妈，也该比过去有所长进，至少该经常发现和承认孩子们身上发生的刮目相看的变化吧！
我的儿子是三天两头有新花样的。他时时提出一些我回答不出的问题，从过去到未来，诸如恐龙呀，飞蝶呀之类，逼得我或翻书查阅或引经据典找答案，实在无法，便老老实实承认：“我不懂。”开始他大惑不解，妈妈怎么能有不懂的东西？经我坦陈“大千世界，学问如烟海，学习无止境”的道理，从此不觉奇怪，再有这种情况，宽容地表示遗憾也就算了。
有时他会出其不意地搞突然袭击：“妈妈，你知道苹果用英语怎么读吗？”
“苹果？学过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在记忆中搜索。
“Apple！”他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答案。我知道他是向邻居家的大哥哥学的。
“对对，没错。”我连连点头。
“你忘了！”他毫不客气地指出，然后得出“妈妈英语水平太低”的结论，主张我从头学起，以后好用英语和他对话。虽然他自己还未学完26个英语字母。
前段时间，儿子每个星期六下午都回学校，说是联系口琴演奏。去就去呗，我们都没当回事，想不到那天去区少年宫，他们的节目得了一等奖，我们这才想起要栋栋作汇报演出。演奏前，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们，如果几十个人一起吹，分两个声部，效果会好得多。当然，他是吹主旋律的中坚分子，说罢，他手持万能口琴，吹起了《快乐的女战士》。嘿，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我们把手都拍红了。
对儿子的刮目相看的同时，我自己也不敢怠慢。要以身作则，虚心学习；要勇于自我批评，承认错误，要发扬家庭民主，鼓励儿子参加家政……有时候我真觉得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妈妈，今天数学课，我们开始学分数。”——要不了多久，我这学文科的就得向他请教数学了。
“妈妈，今天的作业不用你检查了，我有把握。”提心吊胆地，我想象这个粗心的儿子，明天准捧个60分。不过，这样的事至今还未发生。
“妈妈，今天我和同学一起去书店买书，你不用去了。”——我半是高兴，半是担忧，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远去。
“妈妈，今晚我参加同学的生日晚会。”他熟悉完毕，穿戴整齐，拿着小礼物，在我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便一溜烟就走了，留下我楞楞地站在楼梯口，心里想着：“我们小时候……”
不过，儿子毕竟还小，有时候该拿主意的事却来问我：“妈妈，你说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坚持这一条。他哼哼唧唧一阵，到底还是想出了办法。
有时他写完一篇作文，得意地读给我听，结果我听完了仍不知所云，只好叫他重写。他的大眼睛充盈着泪水，磨磨蹭蹭好一阵，终于重写了事。重写当然不是重复，质量往往大提高，有些段落甚至让我刮目相看。
一天我下班回家，儿子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妈妈，我们做了件好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好事？”我饶有兴趣地问。心里马上想，要么是拾金不昧，要么是送迷童回家，要么是帮老太太提菜背米。
万万想不到他说的是：“我们救火了！”
“救火？”这好生了得！我连忙仔细打量儿子。还好，未见烟熏火燎之迹。再往下看，不好！他叫上那双新鞋已是面目全非，黑糊糊的，左脚的鞋还烧了洞。看来这双鞋是救火主力，有汗马功劳。
细问之下，才知道儿子和几个同学返家途中，见路边建筑工地前面有个燃得很旺的火堆。
“哎呀，起火了！”几个小英雄二话不说冲上去，用脚踩，用土盖，硬是把那堆火扑灭了。
“远处有叔叔、阿姨在干活，他们都不来救火！”说到末了，儿子颇为气愤地补充了两句。
我一时哭笑不得。费了好大劲，才使儿子改变看法，明白这次“救火”无功，但精神可嘉。如果真遇上了什么危急情况，还是要向大人们求援。
围桌共进晚餐时，又提起这事，一家三口笑得喷饭。只有那双鞋终于无法挽救，算是“牺牲”了。
最叫人心甜的是那回儿子独自离家，去梅县拍一个电视剧归来，一放下行装就叫我和先生都闭上眼睛，伸出右手。跟着，一个细细圆圆的玻璃瓶塞了过来。我睁眼一看，嗬，是花露水！儿子支持妈妈扮靓。再看看我先生手中，正托着一包夹心饼干，当然是甜的，他知道爸爸喜欢吃这个。我们俩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甜蜜蜜、傻乎乎地笑。
前两天，儿子又突然问我：“妈妈，你听收音机里播的是什么歌？”“不知道。”我只觉得似曾听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