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祸事
“你究竟是谁?罢了,你这人妙得紧,不论是谁,我都欢喜。”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亦步亦趋随他踏入幽冥。
她说欢喜二字,说得天真大方,不含丝毫邪念,又惹来他一声轻笑。
彼时她只是初入三界不知世事的无根少女,而他是手握生杀的紫薇帝君,他年年此时都守在忘川水域引魂桥旁,到头来为她一句话大开杀戒,折损了十万年寿命。她机缘巧合闯入幽冥,却因他一个笑留在三界,招惹出一场荒唐一场心伤。孰是孰非孰得孰失到最后再难计较。
谁进退失据,谁全身而退?终于只成了一场空空笑谈而已。然而此刻他们却恍然不觉,肆意将幽冥之地闹了个天翻地覆。
“此番幽冥无故少了三千阴魂,有损阴阳平衡,轻易就会酿成六道大祸,依我之见,还是趁早回禀南广大帝的好。”
南璺殿门前两盏灯笼不知何故孤零零只剩一盏,殿内一十六判官端端方方围坐堂中,掌管生死簿的文武判官翻出生死簿来,摇头叹息。
“冥君刚刚上天界游历三个月,我们就捅下这么大的篓子,紫薇帝君我们也得罪不起,不若想个法子圆过去也罢了。”说话的是最胆大的宰予判官,他口中的冥君正是南广大帝罗冶。
“如何能瞒?宰予,你莫要太大胆!”
“是啊,宰予,你忘了你的左肢是如何没了的吗?”
“今日新死的阴魂中,至少三百要被打入冥幽极地,三百要入八寒地狱,又三百要投下阿鼻……枉死城中却有数千除了籍的冤魂可以代替,你们若不敢,可由我动手,至为难再摘我一只胳膊,此事若上达天听,五千年前那桩旧事……你我可能承担?”宰予振振有词。
“这……”
“宰予说的也并非不可行……”
“但若是被冥君知道……五千年前,那位帝姬……”
“胡闹!”座首的崔府君原本凝神听着,眼见却要牵扯出旧事,立时出言打断,他素有积威,一语既出,四座皆静:“此事暂且先放一放,想想如何不让势态蔓延才是要紧。”
再也没有人愿意出头,紫薇帝君行事向来没有章程,出了名的肆意妄为,这次携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少女大闹幽冥,冥君不在,他们这些判官也是无可若何,难不成要真个要与天府帝君作对?
堂内一时安静下来,阴惨惨的风一吹,没有人注意到殿门口余下的那只白色灯笼颤颤悠悠地荡了开去,却不知要去到何处。
那只灯笼一路飘出来,不高不低飘过冥都高低错落纵横分布的屋宇,众鬼抬头看去,直觉今日幽冥有些极不寻常,听说不知出了什么乱子,接引死魂的有间道已被封闭,新魂凭空消失,连平日最懒怠的阴差都出现在冥都大街小巷,个个严阵以待,将众鬼严密看管起来,此刻众鬼惶惶不安,都怕有大祸临头,更无谁敢跟着那只灯笼去一探究竟。
“幽冥城中的路,叫做冥渊,凡界有称‘行路难’,说的就是冥渊。”他执着她的手,指着桥下空荡荡的地面说道:“冥渊无底,只由冥域中人行走,若生魂妄入,便会一脚踏空,跌入有间地狱。凡人要执地狱之火引之,方可得路而行。”
她听得入神,见到半空中不知何时飘下来一盏玲珑白纱灯,像是被稳稳钉在她身前,她望了望他,见他微微点头,才伸手去抓灯上一根细线,白纱灯笼果然被她轻易取了下来,灯罩下幽幽渗透出云雾,云雾里泛着红白火焰的清冷亮光,这光落到无底的深渊上,陡然照出一条青砖铺就的路来。
她看得有趣,松开他的手,大胆地踩上去,落到实地上,一颗心放下来,回头看着他开心笑了:“这就是地狱之火?红白火焰,果然不凡。”
他淡淡一笑:“可还觉得幽冥无趣?”幽冥这些老儿最喜弄玄虚,南璺殿门前点的灯笼用的是冥界最亮的地狱火,自然与普通冥火不同,这些,他却没说,只是跟在她身后缓缓而行。
“阿桑说,与有趣的人一起,处处皆是有趣的。”她殷切地看着他,像某种急于讨好主人的小兽,瞳仁如透亮的明镜,映出他的身影。
他眼尾的碎玉急速聚拢,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伸手捂住她的双眼,“那你时时与我一起,可好?”,他轻轻问她。
“好啊!”她应得爽快,黑暗中眨了眨眼,睫毛刮过他的手心,窃窃而笑,拉下他的手,背过身去自语道:“却不知偷跑出来,阿桑会不会急……哇,三生石!”
那是一块足有一人半高的椭圆形石头,头重脚轻,通体透明流畅,如巨大的夜明珠,嵌在桥下五远的冥域入口处。
“你知道三生石?”
“小时候听人说过,没想到是真的。”她跑上前去,用手小心摸了摸,森冷的石身令得她缩回手:“哇,千年玄冰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冷罢。听说三生石掌管三世姻缘,也不知是不是真。”
她借手中灯笼的光探身去看,不由揉了揉眼睛:“咦?方才明明觉得石上有字,现在怎么没了。”
她探手将他扯过来,石身泛着青光,澄澈的面上如有褐色暗纹流动,却无半丝人影,不由奇道:“照不出影子的吗?”她原本见这块石头通体澄澈如镜,足可映物,细细去看,石身上却什么也没有。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音,在幽冥之地幽幽扩散开来,席卷着足可渗透进人毛孔的寒气:“三生石乃神石,并非凡间盛传的姻缘石。它可映出生灵的根本,映照的人只可以看到自己的原身影像,旁人的却是看不到的。有机缘的人自可以窥视到一些前身后事的线索,世情中又以姻缘为最,是以多数人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姻缘之事,自然而然便将它当成了姻缘石。”
此刻这条路上空空茫茫半只鬼影也没有,却不知这把声音从何而来。
“你是谁?”她有些不快,仰头问道。
半空中没了声音,她眉头微微皱起,只听得身侧他轻轻嗤笑一声:“罗冶大帝,别来无恙,你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可真是教人好头疼。”
“紫微帝君,你轻轻一挥手就抹杀了我幽冥三千阴魂,连孤殿前长青灯都被你寻来做个玩物,谁还能比孤头疼?”半空中这道声音又转为了少女的声线,分明轻快悦耳,却让人觉得可怖。
“紫微帝君?”她轻咦一声,转过头,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