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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治家第五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传统文人的理想,治家同治国,非同小可,亦要讲究方法。《治家》多处闪烁着人性和民主的光辉,如不讲愚孝,父慈子才孝;治家可俭而不可吝;治家之道宽严有度;君子求财,取之有道等。而颜之推特别谈到的男女平等、婚嫁勿贪钱财等思想,在当时实在难得。

原文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

译文

教育感化的事,是从上面推行到下面的,是从前人开始影响后人的。所以,如果父亲不慈爱,那么子女就不可能孝顺;哥哥不友爱那么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不仁义那么妻子就不会顺服。父亲慈爱但子女叛逆,哥哥友爱但弟弟傲慢,丈夫仁义但妻子粗暴,那么是天生品行凶悍,用刑罚杀戮才能震慑他们,而不是训导可加以改变影响的。

原文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译文

如果一个家庭取消了笞挞惩罚,那么孩子们马上就会犯错;如果一个国家刑罚不当,那么老百姓就会手足无措。治家的宽容与严厉,与治国是一样的道理。

原文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译文

孔子说:“奢侈就显得越礼,俭朴就显得寒酸。与其越礼,宁可寒酸。”孔子又说:“假如一个人有周文王那样的才能与美德,假使他既骄横又小气,其他的方面也就不值得欣赏了。”也就是,可以节俭而不可以小气。节俭,意思是节省用度与礼数相符;吝啬,意思是对贫穷困难的人也不肯体恤救助。现在值得施舍的人又生活奢侈,节俭度日的人又过于小气,如果能够大方施舍但又不奢侈,节俭度日但又不小气,那就好啦!

原文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译文

百姓生活的根本,靠播种粮食而有食物吃,植桑种麻而有衣服穿。蔬菜水果产自果园菜圃;鸡肉、猪肉等美味的膳食来自鸡窝猪圈。甚至房屋、器皿、柴草、蜡烛,全都是来自播种养殖。最擅长管理家业的人,不用出门但是维持生活必须具备的物品都很充裕,只是家里没有盐井而已。现在北方的风气,大多能够自身俭朴节省,以确保衣食无忧;江南地区风气奢侈,比不上北方那样节俭持家。

原文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矣。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奴婢彻屋为薪略尽,闻之颦蹙,卒无一言。

译文

梁朝孝元帝在位之时,有一位中书舍人,治家缺少法度,极度严厉苛刻。他的妻子侍妾就一起用钱雇请刺客,等他酒醉的时候把他杀掉了。世界上的名士,只注重宽容仁爱,以致日常饮食和馈赠所用的食物,被仆人弄得又少又差,承诺施舍给别人的好处,妻子减少分量,轻慢侮辱宾客,侵犯同乡,这也是家中一大弊端啊!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来不曾嗔怪发怒,有一次雨水连下好几天,家里没一粒粮食了,他派一个婢女去市场买米,婢女借着这个机会逃走了,三四天后才抓到她。房文烈慢慢地说:“全家人都没什么吃的了,你跑哪里去啦?”竟然没有捶打惩罚她。房文烈曾经把房子借给别人住,奴婢们把房子上的木头拆了当柴火,几乎把房子都要拆光了,他听说这件事只是皱起眉头,始终没说一句话。

原文

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俯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译文

亲属中无论远近,只要是饥寒交迫自己不能养活自己的,裴子野就收养了他们。他家一向清贫,遇到水涝旱灾,用二石米煮成稀稀的米粥,仅仅是每个人能喝上一点。他自己和亲友们一样喝粥,脸上从来没有厌恶的神情。邺下有一位领军,贪得无厌,积累了太多东西,家里有童仆八百,发誓要够一千个。一天每个人的伙食,以十五文钱作标准,碰上来客人,更多一些。后来他因事伏法,朝廷没收他的家产时,搜出麻鞋一屋子、破衣几库房,其他的财产宝贝数不胜数。南阳有个人,家财万贯但性子非常小气。有一年冬至,女婿拜见他,席上仅设了一小铜瓯酒、几块獐子肉。女婿怪他简单草率,把酒肉一扫而尽。主人惊愕,不得不周旋着让仆人再加,像这样加了两次。退席之后他责备女儿:“你夫婿喜欢饮酒,所以你一直受穷。”等到他去世,几个儿子争夺家财,做兄长的居然杀死了弟弟。

原文

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曰:“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译文

姜太公说:“女儿生得太多是一种消耗啊!”陈蕃说:“盗贼不进生五个女儿的家里去偷东西。”女儿成为一种深重的拖累啊。然而老天生的子民,先辈传下的身体,你怎么处理她呢?世人大多赞成抚养女儿,残害亲生的骨肉,做出这样的行径难道还指望老天会福佑吗?我有一个远亲,家中姬妾很多,哪一个要生孩子了,便派专人守在门口。产妇身体发作了,就靠着窗帘往里面偷看,如果生的是女儿,马上抱走杀害。母亲便会哀号哭泣,叫人不忍心听啊!

原文

婚姻素对,靖侯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译文

婚姻配对要以清白为标准,先祖靖侯早就立下这样的规矩。但现在居然有把女儿卖掉以求钱财的,用财礼买媳妇的,为子女选配偶时,衡量对方父祖权力财势的,对钱财斤斤计较的;要得多给得少,讨价还价和做生意没有区别了。有的人招来猥琐的女婿,娶来倔傲擅权的媳妇。他们贪图荣华追求利益,反而招来羞耻,怎么能够不慎重对待这件事啊!

原文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

译文

借别人的书,都必须爱护,借来之前就有缺页破烂,那就给人家修补整理,这也是士大夫的善行之一啊!济阳的江禄,读书没完成,即使遇到急事,也一定要等到把书卷整理好,之后才起身,因此他的书籍无一受损,别人也不厌恶他借书。有的人书桌上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分开散乱的书卷,大都被孩子、婢女、侍妾弄上污点,被风雨侵蚀、虫鼠蛀咬所损坏,确实为道德蒙羞。我读圣人的经典,对待它们从来没有不严肃恭敬的。那些古书上有《五经》的词义和贤达的姓名,可不敢乱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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