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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涉务第十一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可中国古代有些读书人,看不起那些种田的老百姓。要知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性各有长短,能干好一两种职业就无愧于心了。像齐梁时期的士大夫,一天到晚悠闲度日,听到马鸣就当是老虎叫,真是千古奇闻。

原文

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译文

文人君子为人处世,贵在能做一些有用的事,而不是高谈阔论,这边抚琴,那边弄书,空费君主赏给他的俸禄职位。国家使用的人才,一般有这么六种。一是朝中的大臣,他们要能熟悉了解治国之道,满腹经纶,博识高雅;二是掌管文史的大臣,他们要擅长写作各种典规法律,通晓历代的典故,前事不忘;三是指挥军队的大臣战将,他们要能谋善断,精明干练,熟悉战阵之事;四是各种封疆大臣,他们要熟知地方风俗人情,为官清正廉明,爱民如子;五是出使国外的使臣,他们要能随机应变,机智灵活,方能不辱君命;六是负责建筑工程的大臣,他们要能计算工程所需开支,节约费用,筹划算计很有一套。以上这些要求,品行端正、小心谨慎的人通过勤学苦练慢慢都能做到。但每个人的性格各有不同,怎么能要求一个人齐备这六个方面的才能呢?一个人只要在这些方面都有所了解而精通于某一项,就没有什么惭愧的了。

原文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陈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

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译文

我看到世上有些文学之士,品古论今了如指掌,但如果让他们去做点实事,却什么也干不成。现在天下太平,不知道有国破民乱的灾祸;在朝中做大官的,不明了战争攻伐的危急;有一份可靠俸禄收入的,不知道农家耕种的艰辛;随意横行于吏民之上,不明白劳役的辛酸,所以他们很难去处理急要的公务。

晋朝南渡后,朝廷对士族采取优待政策,江南士族中有真才实能的,都升官做到尚书令、尚书仆射以下,尚书郎、中书舍人以上的官职,掌管国家机要。剩下那些夸夸其谈的人,傲慢迂腐,华而不实,干不了什么实事,但就算有点小小过失,也不好意思杖责他们,就安排一些名声清高的职位给他们,以此来掩饰他们的缺点。至于尚书省的令史、主书、监帅,诸王身边的典签、省事,一定要熟悉官吏事务,能够履行职责的人才可以担任,若表现不佳就处以鞭打杖击,严加监督,所以这类职务大多安排给地位低下的人担任,也算是用其所长吧。人们往往不自量力,大家都抱怨梁武帝父子喜欢任用下等人,疏远士族,这就好比人的眼睛不能看见自己的睫毛一样。

原文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译文

梁朝的士大夫们喜欢穿着宽袍长带、着大帽穿厚底鞋,出门就乘车,回家就靠仆人服侍,一到城郊没有一个人骑马。宣城王宠爱周弘正,赏给他一匹果下马(古代名马),他就经常骑着马出门,文武百官都认为他太放肆了。当时像尚书郎这种级别的官员骑马都会被人弹劾。等到侯景之乱时,这些士大夫一个个皮肤脆嫩,骨骼柔弱,正常走路都困难,加上身体羸弱,中气不足,热不得也冻不起,这些人突然遇到变乱时往往只能坐以待毙。建康令王复,性格温文尔雅,从来没有骑过马,有一天见到马鸣跳跃,吓得魂飞魄散,说:“这不是老虎吗?怎么叫做马呢?”当时的风气竟然坏到了这种地步。

古人想知道农事的艰难,这大概体现在重视粮食、以农为本的道理。吃饭是第一大事,没有饭吃就会饿死,三天不吃饭,父子见面也顾不上互相问候了。种一季庄稼,要耕地、播种、锄草、松土、收割、运输、脱粒、簸扬,经过多道程序,粮食才能送入谷仓,怎么能够看不起农业而看重商业呢?江南的士大夫们,自晋朝中兴以后南渡长江,前前后后,客居他乡到现在早已有八九代了,没有人种过田,都靠朝廷俸禄养活自己。就算有点土地也是家仆在耕种,自己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见翻一块土,插一株苗,也不知道几月下种,几月收割,他又哪能懂得世上的其他事呢?所以他们做起官来也就不明吏治,持起家来也不会经营,这都是生活太悠闲带来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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