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本《新华字典》,是我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买的。那天上课时老师说,大家要尽快把字典买来,我等不及父母下班,中午放学后,就向楼下的阿奶借了钱去买来了。父母为这事很光火,因为我居然会借钱了。这本字典,我一直用了几十年,终于纸页散脱破损,虽经修补,但不能再用,这才被我放到储藏室的一个抽屉柜里,让它“退休”了。
于是,当我去储藏室做事,拉开抽屉看到它,就有一种亲热的感觉。它安静地躺在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里,我伸出手去碰碰它,然后把抽屉关上。我对它怀着真挚的情感,它是我拥有的第一本辞书,是我最早的良师益友,而且它始终伴随我,从童年时代渐渐地步入老年。
现在我用的《新华字典》是我妻子的,商务印书馆1971年的修订重排本,看上去四成新。有一次,我跟妻子说,你这本字典,恐怕要陪我到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确实曾经想过,等到将来,我可能会缠绵病榻,那时,不好做劳累的事情,手里有一本古代笔记,有一本《新华字典》,我就能安心地度过余生。
说起来,我遇生字必查字典,查过了才放心,这个习惯或者说脾气,在儿时已经养成。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家里拖好了地板,等地板一干,便钻到桌子底下去一边看书,一边就查字典。现在,有人问我字,我不管知道不知道,都会把字典拿出来查给人看,使人得到最正确、最放心的答案。我教育儿子也这样,不认识的字,一定要他查字典,即使问过了也还要查一遍;我常常把字典硬塞进他的手里,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我在“三线”的工厂工作时,班组里有四个大学本科生,三个中专生,还有我一个初中生。每逢召开民主生活会,没有新鲜的话题,我就拿出字典来考他们,结果人人踊跃,个个争先,办公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组里一位同事,是北航(现在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的,那天科里有急事要他去重庆,他想找本书带着看,找来找去,把我桌上的《新华字典》拿去了。他出差回来,还我字典时,塞给我一包好烟。2006年5月我到贵阳参加专业学习,不想遇见了他,我们已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他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背,脑袋靠在墙上,眯缝着眼睛动情地说,是啊,当年我们一起学字典,闹闹嚷嚷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还有一件事。有一天,我走在工厂的山路上,看到一间工场间里,围了一群人,一个青年跪在地上,正在朝另一个青年磕头。我惊讶极了,打听后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在赌认字。一共十个字,一问一答,赌输的必须认赌赢的为师,要磕头行拜师礼。那一次,提问的输了,心悦诚服地跪下,磕头“拜师”如仪。赌认字的事常有,但赌输了要举行如此隆重的礼仪,我现在想起来,虽然明知它不过只是一场游戏,内心却仍旧感到震撼。
如今,我的记忆力变差了,查过的字过一阵往往又要重新查,但我仍乐此不疲。我因此而得到一些小小的满足和小小的欣喜,就如同看到了燕子从空中飞过,看到了旗帜在迎风飘扬……
2007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