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加斯帕一家正在饭桌上喝茶闲聊，卡达堡的请帖送到了。锡尔瓦先拿起来看了看，看到豆绿色的纸上新娘呆滞的金字签名，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把这张纸片往桌子上一摔，站起来走了。
加斯帕堡主在一边看着很是生气，茶杯重重地掼在了桌上。加斯帕夫人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先别说她了。回头我再给你讲。”堡主压住怒气，拿起请帖来看。
苏萨里奥也凑过来看，说：“父亲，这上面也没什么啊？”
父亲拍了拍他的头，说：“去看看她怎么回事。”苏萨里奥答应了一声出去了。母亲这才把锡尔瓦前几天说的都讲了一遍。父亲叹了口气，说：“卡米拉那孩子是挺可怜。可是，可是我们这个脾气也太大了！”母亲说：“这点的确是，这样下去以后麻烦少不了，还得慢慢跟她说。”父亲点了点头，说：“是，怎么也是快成年了，得有点稳重的样子，你再说说她。”母亲端起茶壶，给父亲杯子里添满茶，说：“又让我去说？唉，还怪她呢，你还不是一样的急性子？”父亲不高兴地理了理胡子，说：“还真是怪了，咱们家的女儿性子又急又倔，像个小子；儿子却成天不声不响的，像个姑娘。”母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着说：“觉得哪家的好？我们去换？就算人家肯换，你肯吗？老说这个干嘛？”
苏萨里奥敲了敲姐姐的房门。听见里面回答“进来吧”，苏萨里奥推开房门，看见姐姐正背对着他低头坐着。
“老弟自己找地方坐！”
“你没回头怎么就知道是我？”
“你敲门和别人不一样啊！”锡尔瓦回过头来，把一缕头发抿到脑后，拖出自己桌子底下的一张凳子。苏萨里奥过来坐下，说：“母亲让我提醒你礼物的事。”
“知道，这不正准备着吗？”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针线盒子而已，什么好看的？”
“我看看！”
“哎呦，看吧看吧，真是，你又不做针线……”
精致的木匣子的大小格子里衬着柔灰色的丝绸，整齐地摆放着大小不同的针和五颜六色的线，还有顶针、剪刀、针插什么的小东西。
“原来你那几天缝的是这个针插啊！我看你缝了个灰色的，没觉得是婚礼送人的。”
“卡米拉就喜欢这个颜色啊！我觉得到时候能跟她家桌布什么的配套。”锡尔瓦拿回木匣，说：“你给格兰第宁准备的什么？也拿过来吧，我一起包起来。”
“哎！”苏萨里奥起身回自己房间拿了样东西过来。
“这是什么呀？又是绶带——唉，他挂上要是能看着精神点就好了。对了，你可得弄条短点的。”
苏萨里奥听着姐姐的语气突然刻薄起来，十分诧异，埋怨地说了一声：“姐姐——”
锡尔瓦低下头，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盒子，把那条绶带卷起来装上。
“我给你找纸！”苏萨里奥站起来，拉开了旁边的抽屉。“这个好。”
锡尔瓦并没有立即接，而是抬起眼睛问他：“姐姐什么？说下去啊。”
苏萨里奥小声回答：“也没什么……”
锡尔瓦继续盯着他，说：“那你自己也没什么别的跟我说？”
苏萨里奥愣了一愣，跟伊迪在楼梯上谈话后的那天晚上他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从椅子上醒过来之后，仿佛一切恢复了从前，那些想了一路的雄心壮志的话也消退得无影无踪。
现在，仿佛是个机会。
他咬了咬嘴唇，说：“有！”
锡尔瓦转向他，把手叠放在膝盖上，说：“那就说吧。”
苏萨里奥垂头望了一下姐姐的眼睛，一下又慌了，低声嘟囔着：“我，我就是想，想说……”
“坐下。”锡尔瓦扫兴地接过纸。
“我想说……：
“说什么啊？别结结巴巴的。”
“我想说……”
“嗯，我听着。”
“那个……我……”
“哪个啊？”
“那个……我知道你是……”
“你知道我是为你好，但是也别对你太霸道了——就这么一句话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这都说不出来，你还能干点什么？”锡尔瓦翻了弟弟一眼，厌烦地把脸扭向一边。
苏萨里奥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他用力抓着凳子沿，懊悔着自己到底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
“都是我的错。”锡尔瓦突然说。
苏萨里奥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她，她仍然望着旁边，自言自语地说：“都是我的错，你竟然这么怕我。”说着，锡尔瓦向后倚在椅背上，抬起两手扶住额头，自己又说了一句：“到底该怎么办呢？”
苏萨里奥开始没有答话，过了一会，他看见锡尔瓦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凑过去拿开她的手，看到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吃了一惊，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你本来想说什么，继续说吧。”她轻轻把手抽回来放下。
苏萨里奥坐回凳子上，说：“你最近是怎么了，脾气这么怪。我不过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被别人欺负，可是我希望你以后能让我自己处理我自己的事情。”
锡尔瓦微笑着看着他，说：“嗯，我觉得也是。你继续说。”
苏萨里奥突然腼腆起来，说：“也没什么了，反正就是以后我要靠自己，你不要什么事都替我打算了。”
锡尔瓦坐直身子，说：“是，我过去对你太凶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干不愿意干的事情了。可是你连跟我说句心里话都说不出来，你让我怎么放心呢？我跟你说，以后你就先拿我练胆，把我当成你最讨厌的人，觉得我凶你就跟我顶。你想怎么样，不想怎么样，都要直接说出来——要不你到时候怎么跟费拉娜说啊？还不得叫别人抢了先？”
“对她说什么？”苏萨里奥一脸迷茫。
锡尔瓦恼火地转过脸去，说：“你还有没有救了？你自己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早知道我真不该白费那些劲帮你拉拢！我为这事挨了一顿骂，你自己倒跟没事的一样。你说你还怎么办？”
“姐姐，还有没有办法跟你讲话了？我不过一句话没接上，你怎么又发起火来了，你这么动不动就朝人大呼小叫的，也太不讲道理了。”这话说完，苏萨里奥自己也吓了一跳。
锡尔瓦拍了一下桌子，大笑起来，说：“对，就是这样！以后就这样！”
苏萨里奥哭笑不得地说：“你可真是……姐姐，你这几天又怎么回事呢，一会发脾气一会哭的。你刚才真吓到我了。”
锡尔瓦收起笑容，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小声说：“难道我愿意这样吗？我也是有话没办法好好说出来啊。其实，我哪里有资格教训你呢，我自己的毛病还多的是呢。”
这样趴了一阵，锡尔瓦直起身子来，对着苏萨里奥一笑，说：“帮我包礼物。”
“好。”不知所措的苏萨里奥拿过剪刀，帮她裁纸。等两份礼物包扎整齐，捆上鲜绿色的丝带，苏萨里奥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苏萨里奥不回答，仍然抿嘴笑着。
“笑什么，说！不说揍你！”
苏萨里奥拔腿就往外跑，蹿到门口回头说了一句：“我老姐温柔起来好像也还是能嫁出去的呀！”
“我揍死你！别跑！”锡尔瓦跳起来提着裙子追出去。
“哈哈哈！”苏萨里奥朝着楼下一溜烟跑去，躲在柱子后面喊了一声：“可是恐怕谁都没机会看到！”
“混蛋！你等着！”锡尔瓦跳上楼梯扶手滑了下来。
“我等着！”苏萨里奥在一根根柱子间绕来绕去。
“往哪儿跑！”锡尔瓦还是堵住了他，隔着柱子抓住了他的衣袖。苏萨里奥笑着想挣脱，锡尔瓦越发抓着不放、苏萨里奥穿的黑缎子便服外套的珍珠纽扣从一下子扣眼里滑脱出来，外套被拽掉了半边。
“你们两个！”父亲阴沉着脸出现在大厅尽头。
苏萨里奥立刻老老实实垂手站下了，锡尔瓦也赶紧松了手。
“锡尔瓦，回房间呆着去！像什么样子？！”
锡尔瓦不声不响地转身踏上了楼梯。
“你姐姐大了，没跟你说过要避点嫌么？”父亲严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锡尔瓦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对，这就是长大，就是这样也不行了，那样也不行了，怎么都不行了。
看样子明天又得抄书了。抄就抄！早习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