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我和母亲总是要搭上他们一眼。我得承认，那时我不够纯洁，才二十岁，连男孩的手都没摸过，可是刚从重压之下逃生出来，人轻得简直要飘起来；我看男生的眼光，如果不是不三不四的，至少也是有点玩世的。可是母亲及时纠正了我。
母亲说，喏，这个孩子不错。
我问怎么不错。
她说，他身上有一股气场，你注意看他的神情——看到没有？他是能沉得住气的那种，这会使他将来有出息的，即便时运不济，他也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我指着另一个说，这个呢？
母亲摇摇说，这个不行。
我问为什么？
她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这个太机灵。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母亲利字当头，可是即便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把我往火坑里堆，她没有让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或是暴发户，我想她秉承的是“利益最大化”原则，她的女儿还这么年轻，她应该有这个耐心，在校园里弄到一张“潜力股”，她对女婿的要求是，一是人品，二是能力——我问，那爱情呢？
母亲笑道，爱情嘛，当然也要有一点的。
下面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在母亲的默许下，我谈过几个男朋友，我爱过他们，幸福的时候也曾浑身发抖，失恋的时候也曾伤心欲绝，可是即便这个时候，我也很清醒，知道这全是过程；这就好比过河搭桥，人生的目的，是为了走到河对岸，而不是为了那几座桥；可是无论如何，桥于我们是必需的。
母亲的小饭馆不久就开张了，在我大学毕业之前，她就是靠这个来养活我，省吃俭用也要给我买漂亮的衣服——这于她是一笔投资，许家的“发达”在此一举也未可知！她说，要打扮得漂亮些，男人喜欢这个东西。
我迟疑道，也不一定吧，也有男人不看重这些的。
母亲笑道，扯淡，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的，他们肚里那几根花花肠，我是太清楚了。
她常跟我叹道，许家是垮了，可是许家的女人不能垮，人活着就为一口气，精神头要足，平时把腰杆给我挺直了！——那几年我也确实争气，穷凶极恶地去挣奖学金、去做家教，当过业务促销员，在街上散发过传单……稍微得一点空闲，就跑到母亲的小饭馆去帮工。
母亲的饭馆开在城南的一条陋巷里，说是饭馆，其实也不过是两间违章搭建的棚舍，以前这里是一家发廊，开倒闭了，母亲便从舅舅那里筹一笔钱把它盘了下来。母亲的饭馆什么都做：小炒、套餐、面条、饺子、桂花酒酿、鸭血粉丝汤……我母亲心灵手巧，她是边学边卖，一道工序也要费尽思量，炒菜时她也不忘要加一点罂粟壳。
母亲的顾客多是附近的居民，或是一些看上去农民工模样的人。她又能言善道，生得又白皙端庄，每天又都拾掇得干净利索的，所以你应该能想像，常来照顾她生意的还是男人们占多。母亲既做男人的生意，她就必得凸显她女性的特征，整天笑得咯咯的，把他们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哄得他们既掏了钱，又不时来店里帮她做义工。我去店里帮忙的时候，母亲就把我往前台推，因为我年轻秀色，又是大学生，这都是小店的门面。我给他们端茶倒水，上菜点烟……其实就是一个女招待的角色了。
诸位看官读到这里，千万别起下流心思，以为我们母女是做什么的，其实我们还不至于此，生财也得有道；这个道就是利用男女两性的微妙，我母亲深谙其中的关节，她的分寸一向把握得好——她利用了这个东西，又能使自己不湿脚，那真叫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啊。
逢着店里没人的时候，我们母女便会坐下来，隔着半开着的玻璃门朝街上看，街上走过的或有男人，或有女人，而我脑子里晃晃悠悠的也不知为何全是男人。一个面色暗黄的中年人从门前走过，又退回两步，眼睛在我们母女身上眯了两眼；母亲一脸静容，完全视而不见，待他走过了，她才在地上重重“呸”了一声。我也抬头深思，想着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真是世上的一笔大单子啊。
只有晚上打烊的时候，母亲才恢复了她疲惫的面目，她白天的鲜活好看全不见了，我看到她老了，生活的辛劳把我母亲变成这个模样！可是她一会儿又活了，因为她开始盘点算账了，她数钱的手势真是可爱极了，五个手指头快速飞舞；蘸了一口唾沫，慢慢再数一遍；又把它递给我，说，毛利八百六十五，你再数数。
我一边数着钱，一边心在颤抖，白炽灯光下洋溢着我今生再也不能描述的幸福温暖；劳动如此庄严，可是我直想放声大哭，因为这里亦有我母女的含辛茹苦。我想母亲一定比我更能体会到“劳动”一词的份量，从前家底何等丰厚，她也没这么紧张过，可是现在，一天区区几百块钱的进账就使她丧失了从容！钞票的失而复得一定打击了她，使她变得胆小害怕了，这就是为什么在最穷困之时，她还能挺住，在挣到钱之后她却信了耶稣。
教堂离我们的饭馆不远，母亲每天买菜都要经过这里，偶尔她也会站下来，隔着红铁护栏朝里头看：彩绘玻璃窗、高高的拱形门洞、从门洞里出入的面带愁苦的人群……我猜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让母亲感到了安全；大概就是从这时起，母亲才意识到，她也该为自己的心找个归处，她相信，只要她是虔诚的，上帝就会保佑她的钱财不会再次流走。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陪她去祷告，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我看着她，心一阵阵刺痛，同时又略微有些担心，她这么功利，上帝若是知道恐怕也会不高兴吧？
《圣经》里说，人要行善，戒欲念。行善她是愿意的，戒欲念却难；好在她是中国人，晓得变通，知道书上写的是一回事，现实却是另一回事；所以她一边郑重其事地画十字，一边亲切地跟上帝提要求，她说，你要保佑我女儿找个好男人，还要保佑我的饭馆不断地有客人……说来说去，都是男人客人。
有一天下午，几个客人喝多了，赖在店里磨磨叽叽不想走，不停地拍桌子，要酒上菜，我把一盆老鸭汤端上去，其中一人便涎着眼睛看我，口水哩啦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我把汤盆放下，他顺势捏了捏我的手——也没什么，只是捏了捏我的手；我把手缩回来，带笑不笑地走到门外站了一会。
其时正是夏日的午后，暑气逼人，我抬头看了看树梢，盛大的阳光从绿叶深处掉下来，我静静地眯缝着眼睛，不由得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他温儒的形象，想着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为什么我们母女与这世界的关系竟变得这样 暧昧 荒唐，我又想到我的男友，一个踏实上进的青年，在男女之事上一直有他清贞的道德操守……大学毕业不久，我就嫁给了他，现在父母与我们同住。有时饭桌上，两个男人难免就会提到那段清贫的岁月，我们母女是怎么度过的，然而我和母亲也只是云淡风轻，笑了一笑。
母亲的饭馆后来很是挣了一点钱，因为规模大了；她的女婿也很争气，现在是一家颇具规模的企业的老总，总之，我们又回到了“富裕阶层”，只是不再有欣喜，因为我们付出了艰辛劳苦——我们只记住了这劳苦，所以有时更觉委顿。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那个夏日的午后，你将会看到，母亲怎样走出小店，在我身边惶惶站了一会儿，不时也拿眼睛打探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们两人都回头看小店，隔着玻璃门，那几个客人也在睡眼惺忪地看我们，母亲不安地朝我笑笑，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说没有。
母亲搭讪道，这些个死鬼。
我也会意地笑笑。
一辆卡车从路边疾驶而过，风浪掀起了阵阵灰尘，使这个真实的世界在那一刻显得模糊了；我站在漫天的灰尘里，脑子一片空白，后来微笑就漫到了脸上。
在云淡风清的那一天，我站在铺子里发愣。白白的阳光晒得路面发酵了，整个街道几乎没有一个人，热浪席卷了整个城市。一位满面通红，浑身淌汗的游客钻进了饭店，摄影服已经湿透了，摄像机被他在手中摆弄着，身上的画板等等都像一节节烤熟的红薯，滚烫滚烫的。他见到我，眼前一亮，说：“姑娘，给我先来杯茶！”
我端了一杯，放在他跟前。他急匆匆的喝了，付了钱，又冒着炎炎的烈日走出去。这个人影，我在心里好熟悉，在梦里见过吧。
一会儿他又回来，拿起画笔匆匆为我画了张像。容貌很相像，只是有点老。看到这儿，他竟欣喜地说：“真像，真像！”。我红着脸，他说要把像送给我，我高兴的点点头。他讲起了他插队时的故事。并说，他在当地结婚有个女儿也留在当地了。
那是他们那一代的事情，有过悲，有过欢，有过聚，有过离。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我是小字辈，对于大人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都无从谈起。只是见他泪水奔涌流出，却不知所措。
妈妈出来了，看到了这个人，怔了一下。我敏感的觉察到了。“你是，你是”妈妈的眼里闪着浊光。这个人吃了一惊，他指着我，“难道，难道，”妈妈的眼泪从眼眶滴出。妈妈拍着我：“快叫爸爸！”“爸爸，爸爸！”我惊异的喊道。
还是如实告诉你吧。他指着这个人，这就是你爸爸。你爸爸原来是个画家，你妈妈是文工团的歌唱演员。他们一起插队来到了这个地方。
那时你爸爸很低沉，你妈妈渐渐从众多的回头率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你爸爸用自己的画笔为他赢得了一套套的高级化妆品。他却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他去了新加坡，在当地成了一位当红歌星。后来，当容颜不再，她又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在一座小小的屋子里安度晚年。你爸爸去找她时，当时那个俊美的她憔悴的像一只蝴蝶标本。他失声说着“还有谁比我更狠！”你妈妈泣不成声，不久她就病逝了。
当知道了一切，我再也不想做什么了。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我来到了熟悉的每一个地方，，在找寻着失落的东西，这是情感的皈依。
很快，我从人们那犹犹豫豫的神情中，知道了一切。当时妈妈的出走只为了赢得一个招工指标。另一个知青使了坏。他把妈妈带走了，也带走爸爸的一切，一切美好的。爸爸从那时起，情绪更加低落了，而且非常狂躁。不久，知识青年返城了，我被留在了当地。我还知道爸爸的入狱也同这位知青有关，他此时已是省委的一个领导。爸爸虽然也步入政坛，他是一位幽默乐观又善良正直的知识分子。不爱流连官场的喧闹，却爱舞文弄墨，吟诗作画。少无世俗韵，性本爱丘山。他常常自省，他爱吟诵自己的诗词，还常常对对。文章千古好，作文章者廖若星辰；仕途一时荣，挤仕途辈多如牛毛。其实，这样的事许多许多。本来就没什么。写写画画，直抒胸臆。有些人却怪他性格太清。水清至无鱼，人清至无友。他有着许多知识分子的共性。软弱是不可避免。那次，他见到一条蛇，脸都发了白。
他常常教育我做个方正的人，外则其圆，内则其方，以诚待人。我也真真按照了他的教诲。但这与《老实人》中的老实人是两回事呀！爸爸他是一位机智又诙谐的人啊！在我生长的过程中，我又像青葱一样拔地而起，舒展着生命的大写。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人生识字糊涂史。幼小的我以过人的数学禀赋被选拔在早教班。十四岁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科大少年班。十七岁我考上了博士，就读于美国哈佛大学。生活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容易。我年龄小，成果多。工作期间，我就因为成果被占用，屡屡苦恼，屡遭排挤。甚至我的文凭也被领导的妻子复印了许多份，拿去当找工作的资本了。许多科技成果奖均被占用。有时来往的信件被扣押。我的工作无法开展，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停薪留职，开始搞软件开发。我的数理天才又一次得到了充分的展现。我的业务迅速开展起来。公司由我一个人发展到了几千人，由简单的网页设计到新技术的开发，成为当时蔚为壮观的寡头。
比尔时代的西雅图是整个地区的中心，有着生机勃勃的港口、欣欣向荣的航空航天工业。西雅图的波音公司是面向世界的喷气式飞机制造商，但最先显露这个勤奋特质。城市隐秘抱负的是以“21世纪”为主题的1962年世界博览会。
近三千万名百万或亿万富翁（美元）。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他们以无与伦比的软件成果，横扫全球，独称霸主。建造了一个世界性的软件王国——微软。同微软竟争的，挨者痛，粘者亡，无人可望其项背。
—作者评述，不是题记的题记
谁曾料想，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的普通孩子，二十年后名噪美利坚，三十年后即成为美利坚首富，四十年后即成为世界首富。我所编制并倡导的培基程式语言（即BASiC语言）、磁碟操作系统（MS-DOS）、三二视窗系统（Windows32）、九五视窗系统（Windows95)、九八视窗系统(Windows98)……NT视窗系统(WindowsNT)，以及刚刚问世的XP视窗系统(WindowsXP)，奠定并领导了电脑的一次次革命，我的软件对电脑对人类所做下的贡献，无法用数字去计算，我的辉煌成就及不平凡的人生，在整个人类历史长河中，前无古人已成事实，后来继者……（作者评述）。
无怪乎业内人士感叹说：“可怕啊，微软的吞噬力，像黑洞，吸取一切有价值的创意，像鲨鱼，哪里有血腥就会在哪里出现；像机器，不知疲倦地做，模仿、添加，做出更好的仿制品，被微软模仿的，被微软吞噬的，同微软竞争的，肯定是非常的累，格外地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