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智取众僧
东坡参禅,趣味盎然。
我们还记得苏东坡初至杭州写了这么句诗——“名寻道人实自娱”。
这天一大早,苏东坡就跑到庙里来找大通和尚了,到了门口不进去,拍着庙门口的石狮子有板有眼地高声叫道:“秃驴何在?”
老和尚正气定神闲地打太极拳,一听有人跑到庙里来出言不逊,辱骂和尚,一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灵机一动,笑着答道:“东坡吃草!”
在苏东坡的和尚朋友中,“大通”属于高僧阶层,不过这位“大通”什么都通,就是一见女人就不通。女人,他从不正眼看一下,至于偷着看不看,那就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他自己知。
大通和苏东坡是好朋友,而苏东坡这个人有难不喜欢找人同当,但有福却是一定要与人分享的。他当然不会一个人听歌妓唱歌,忘了朋友。
当苏东坡和一个妓女笑嘻嘻的站在大通床前的时侯,和尚眼都直了,好你个苏子瞻!既然带女施主来,也不提前几天打个招呼吧?一个女人抵五百只鸭子,三个女人一台戏,你这么大学问,还会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单身汉的房子又臭又乱,这要是说出去不有损高僧的形象?
大通是“高知”,一向不怎么跟俗人好脸儿,别说到他的宿舍了,一般人看到他都紧张。苏东坡不管那么多,带着歌妓长驱直入,直接就杀到了床边,他一边四处踅摸一边说:“老和尚,不要慌,借你个木鱼槌,哄哄美娇娘。”
闻到满屋脂粉香,大通也不知道该睁眼还是该闭眼,一着急干脆睁一只闭一只!
木鱼是佛教的一种法器,最常见的是呈圆鱼形,均用硬木制成,中间挖空。除了一些象征意义外,和尚们敲木鱼还有一种实际的用途,那就是用于掌握诵经节奏,从这一点上来看,木鱼有着和摇滚乐队中的架子鼓同等的作用。
看来苏东坡是想唱歌,准备拿木鱼当打击乐器来伴奏。看看大通羞答答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苏东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找着木槌,右手拿着敲木鱼,左手挥舞打拍子:“一二三四,《南歌子》,唱——”
歌妓就扭啊扭的唱: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
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溪女
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愁弥勒下生迟,
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
这段唱词中有段故事,道原和尚有一次在关南看见巫师乐工击鼓做法,立刻开悟,以后每逢寺院有活动,他就穿绯衣执森筒,又唱又跳。
一次有个同事问他:“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
道原就回答:“打动关南鼓,唱起德山歌。”
同事又问:“什么是和尚家风?”
道原答:“禅床作女人。”
寺里的大小同事脸儿唰的一下都红了,唰的又绿了,唰的又兰了,快赶上五彩灯泡了。最后一致判定,这个道原一定是疯了,意淫可以,不能乱说啊,于是一顿乱棍把道原打出了山门。
大通专业知识学得好,对这故事熟啊,听完歌老脸儿一红,心说你这个小妮子可真坏!怕苏东坡看出来,装模作样大笑了几声。
苏东坡玩够了,笑着往外走,大通是在心里发誓,下辈子打死也不当和尚!
大通一下“大通”了,上下通气不咳嗽。
这就对了吗,大通同学,你是禅宗,又不是律宗,听个歌儿怕什么?苏东坡特高兴:“今日参破老禅也!”
《东坡志林》中还提到了一位诗僧仲殊,苏东坡说他“能文,善诗及歌词,皆操笔立成,不点窜一字”,又喜“此僧胸中,无一毫发事”,故与之游。我们来看一首仲殊的《踏鹊枝》词:
斜日平山寒已暮,雪过松梢,犹有残英落。
晚色际天天似幕,一樽先与东风约。邀
得红梅同宴乐,酒面融春,春满纤纤萼。客意
为伊浑忘却,归船且傍花阴泊。
仲殊是安州人,俗姓张,名挥,字师利,曾中过进士。仲殊没出家前风流成性,屡教不改,其妻恨极,在饭里加了点儿料要毒死他,仲殊中了招儿,幸得名医以蜜解其毒才没死。虽然没死,却留下了后遗症,这位医生警告仲殊此后绝不可食肉,否则毒发再不可救。
妻子的无情已伤了仲殊那颗脆弱的心,让他对女人心生恐惧;医生的警告更让仲殊心有余悸,一想只有和尚才能戒色戒肉,完全吃“素”,遂弃家为僧,住苏州承天寺、杭州宝月寺。
不知道是不是解毒解出了心理依赖,总之仲殊从此喜欢上了食蜜,别管吃豆腐还是吃青菜,都要蘸着蜜吃,苏东坡给他起个外号叫作“蜜殊”。一般人蹭不了“蜜殊”的饭吃,能甜死你,唯有苏东坡不怕,和仲殊一样吃得津津有味,他曾经写过一首《安州老人食蜜歌》曰:
东坡先生取人廉,几人相欢几人嫌。
恰似饮茶甘苦杂,不如食蜜中边甜。
苏东坡说仲殊的诗是由百花酿成的蜂蜜中化出来的,自然芳香。刘泾赴任时路过杭州,苏东坡留他在中和堂饮酒,仲殊和尚做陪客,苏东坡见屏风上有一幅《西湖图》,遂索纸笔作《减字木兰花》:“凭谁妙笔,横扫素缣三百尺,天下应无,此是钱塘湖上图。”
苏东坡写完后把笔交给刘泾请他接着往下写,刘泾再三谦辞不肯动笔,也不知道是不敢在苏东坡面前卖弄呢,还是真写不出来。
苏东坡没办法,只好请仲殊续写,仲殊写道:“一般奇妙,云淡天高秋月里;费尽丹青,只这些儿画不成。”苏东坡大加称赞。
一次,苏轼约其弟苏辙并佛印大师结伴同游。佛印即兴出句:无山得似巫山好。关键在“无”、“巫”谐音。苏辙对上:何叶能如荷叶圆。苏轼听了,对弟弟说:以“何荷”对“无巫”的谐音,固然不错,但改作这样是否更好些:何水能如河水清。佛印与苏辙听了,表示赞同,以“水”对“山”,胜在对仗更加工稳。
三百六十行,每行都有行业忌语,比如门卫最讨厌人家说“看门狗”,做生意的不想听到“奸商”,出家人则不喜欢两种动物,道士忌讳“牛鼻子”,而你要是当着和尚的面骂“秃驴”,修行再好的大师也跟你急。
有句话说“骂人无好口”,一旦发生了冲突,你越是忌讳啥,对方越会说给你听。有个文士落魄时,尝寄宿僧寺,时间一长,大和尚小和尚都欺负他,书生一气写了首诗:
一夕灵光出太虚,化身人去意何如。
秋月不用炉中火,凡子心头一点除。
这首诗表面上看没啥,一分析问题就大了,诗中隐的是“死秃”二字,看来书生是真急了,连骂“秃驴”都嫌不过瘾,前面还要加点形容词修饰修饰。
关于“秃驴”,还有个故事和苏东坡有关,杭州有一个品行不端又爱钱好色的住持向苏东坡求字,苏东坡很快写了幅对联给他:
日落香残,去掉凡心一点
火尽炉寒,来把意马牢拴
这位花花住持挺高兴,马上挂了出去,结果许多人看了之后都捧腹大笑,原来这也是个字谜,谜底就是“秃驴”二字。
苏东坡似乎很喜欢拿和尚寻开心,像苏东坡这样的,能和他相处几年不被气死的当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考虑到苏东坡的和尚朋友太多,咱们这章不玩“编年体”了,临时改“纪传体”,主要谈谈佛印,稍带着把其他几位也给聊了。
佛印大师一本正经的念起经来,一念就是许多年。他还是喜欢大块吃肉,也大碗喝花酒,却从来不来真格的。
干一行爱一行是一种美德不错,可首先那“行”得好,宋朝的和尚是热门职业吗?
苏东坡不信,摇着大脑袋坚决不信,不可能!NO可能!刮了脑袋就能立地成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差不多!
这天光头佛印到杭州来找苏东坡玩,傍晚时清风徐徐夕阳满天,两个人荡着小舟在西湖上喝酒,官妓在旁边哼哼唧唧唱着小曲儿。苏东坡存心做鬼,拼着老命劝酒,连“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我翻脸了”这样的话都说了,结果灌得佛印一佛升天二佛入地。
看看差不多了,苏东坡赶快安排人把佛印扶到寓所,剥得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往那儿一扔。然后趴到歌妓耳朵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交待了一番,小妞儿点着头躺到光猪旁边去了。
苏东坡一看都快乐晕了,晚上都没舍得回家睡,就在寓所门口找个旮旯抱着膀猫了一夜,梦里边笑醒了七八回。
早上实在撑不住睡实在了,苏东坡睡得正香,有人拍他脑门儿,睁眼一看歌妓精神饱满的站在自己面前。苏东坡急了,噌一下站起来,瞪着双大红眼睛问她,你,完成本官交给你的任务了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苏东坡可是正儿八经的杭州太守。
歌妓交给他一首诗说,和尚喝早茶去了,这个让我交给你。
这首诗现在很有名:
夜来酒醉上床眠,不觉琵琶在枕边。
传语翰林苏学士,不曾拨动一根弦。
苏东坡看完诗一翘大拇指,好和尚!那是和尚的职业道德。
十几年前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就曾经判决过灵隐寺一个叫作了然的花和尚,这位老兄的职业道德就有点问题,经没念多少,倒是常常光着个脑袋到勾拦院寻花问柳。
一来二去的了然迷上了一个叫秀奴的妓女,满心以为人家也一定最喜欢他这个另类的嫖客,没想到等到他钱财散尽,弄得衣衫褴褛时,秀奴再也不见他了,了然一次次去找都吃了闭门羹。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没头发问题不大,可没钱谁有兴趣陪他玩啊!
了然连色戒都破了,其他的就更别提了,一天夜里他喝得醉醺醺的直奔妓院。人家鲁智深喝多了会醉闯山门,了然喝多了醉闹妓院,闯进去把秀奴按到地上痛打一顿还不解恨,干脆一刀毙命。
了然豁出去了,被抓到官府后还笑咪咪的满不在乎,在搜查他时,官员发现敢情这位和尚老兄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在他的一只胳膊上刺有一副对联:“但愿同生极乐国,免如今世苦相思。”
案子调查完毕,资料、证据呈到苏东坡那里,苏东坡一时兴起,写了首小调儿判词: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只因迷恋
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心,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间刺道
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杀人犯了然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苏东坡有趣的判词也在社会上流传开来,后来有人嫌苏东坡写得太含蓄不过瘾,忍不住又来了首更通俗的:
精光顶上着紫光,顶有情人,受
一无情棒。出家人反做在家人,小和
尚连累大和尚。
和尚的花边新闻总是特别能引起人们的兴趣,有点儿蛛丝马迹都能迅速补充完善而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