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太阳离下山还有一杆子高哩，人们就都拿着小橙扛着长橙子往山神庙走去，为的是去早了能占上个好位置。人们听说有铁匠红的戏哩，来的人特别多，三、四十里外的人都往梨木湾赶哩。
天已黄昏，夜幕四合，山神庙操场上灯火辉煌，照得全场如同白昼。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一些少年和毛头小伙子有的上到树上，有的爬在墙头上。李根柱分外地忙，他带领了一帮子基干民兵，每人手里拿了个竹条子维持秩序。
自从那次强行圆房事件后，萧望月一直住在她干妈家里养病。今天晚上却突然地出现在人群之中，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快看看，那不是萧望月了！”
“好像比原来瘦了点儿，多漂亮哪！”人们一片赞叹声。
萧望月较原来稍瘦了点儿，她还穿着强行圆房时的那件连衣裙，更显得风姿秀逸，楚楚动人。今晚上的萧望月犹如大都市里的时装模特儿，特别抢眼，她把大都市里的时尚引领到梨木湾来了。放眼梨木湾，乃至王古镇地区，谁见过如此时髦的打扮？太雷人了！再加上那对勾魂美目流光溢彩，顾盼生情。那醉海棠似的银盘脸，那曲线毕露的身段，还有那朵斜插在鬓边的红玫瑰，分外妖娆……她抿着咀儿，似笑非笑，犹如一杯醇香的美酒，令人闻之欲醉；萧望月的出现使聚集在山神庙里的群芳黯然失色。使多少青年男子如痴如呆，魂不守舍。她在一片人海之中寻寻觅觅，寻找她心目中的目标。
海百川兴致盎然地来观看演出，他突然看见了萧望月，不由得浑身一震，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自从那次强行圆房事件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她，他也曾想过她。萧望月在他眼里仍然是个好姑娘，她美丽多情，敢爱敢恨。尤其是在强行圆房时，她面对那些野蛮女人说的那些话有胆有识，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犹在耳边。这些话铭刻肺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生他欠她的情债，使他感到内疚。他此时此刻暗暗为她祝福，祝福她一定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属於她的白马王子……
这时，傍边有几个外村来的青年男女在一起舆论开了：“这个女子长得太美了，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这么美的女子，听说看上了一个大学生，人家大学生还不要她。”
“要我说，这个大学生是个傻瓜，这么漂亮的妞还不要，遗憾死了！”
“你遗憾啥哩？我看你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咱哪有那样的艳福呀？如果真地嫁了我，我会把她当神一样供着敬着。”
“赖蛤蚂也想吃天鹅肉哩，都没尿泡尿把自己照照，底片太差了，我要是个女人的话都不会嫁给你！”
哄、哄、哄！一阵笑声……海百川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往后挤了一下，出了人群站在边上。
突然，高音喇叭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把视线集中到了舞台上。
顿时，唢呐吹奏，喇叭高鸣，高亢激越的秦腔打击音乐撼人心魄，扣人心弦，拉开了文艺演唱的序幕。紫红色的幕布拉开了……戏曲大联唱《十唱改革开放好》；快板《说说咱的梨木湾》；《大开发描绘新兰图》。接下来是戏曲演唱：《三回头》、柜中缘》、《鬼怨》。《斩单童》、《打镇台》……生丑净旦末，行当俱全。忽然，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山凤容登场了。啊！梁秋燕，海百川顿觉眼睛一亮，心头上激情涌动。他看着他的山凤容在音乐声中，踏着水上漂的小碎步，她那优美的身段和富於传神的深潭似的大眼睛，一下子把观众吸引住了。她声情并茂、悦耳的唱腔紧紧地扣住了观众的心弦。
好，好！台下不断地爆发出了叫好声和热烈的掌声。海百川也为他的山凤容在叫好，她把梁秋燕演活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李瑞芳扮演的梁秋燕，唱红了西北五省。西北地区当时就流传着：看了梁秋燕三天不吃饭，不看梁秋燕枉在世上转的民谣。今晚上，山凤容演唱的梁秋燕别开生面，使人深深地沉醉在散发着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的境界里。看着山凤容的演唱，他思绪如潮，来到梨木湾仅仅只有二十多天，俩人竟结下了生死情缘。千里姻缘一线牵，这话说得太有哲理了。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有了定数。从省城来到梨木湾，俩人一见钟情，后来，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发生了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促成了他们的爱情走向成熟……
萧望月远远地看着海百川，心里犹如打碎了五味瓶子，她在心中哀哀地呐喊道：“百川呀！今天晚上我是为你而来的，一走进山神庙我就在这人山人海中寻寻觅觅。强行圆房已经把我毁了，我羞於见人。可是，神差鬼使地我还是来了，我已经豁出去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我只是不想在你的心目中留下一个坏印象。百川，强行圆房不是我的本意，是我母亲和二先生密谋策划的。当时我一点也不知道，百川呀！此时此刻，我多么地想向你阐明这一切，我不求你对我的原谅，但愿能得到你的理解。百川，我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由于我的错爱，给你和山凤容带来了多少干拢和痛苦？带来了多少麻烦和无奈。我深感内疚。现在，我衷心地祝你们幸福！百川呀！错过了今天晚上，谁知道以后还能——她落泪了，把头一低隐没在人群里了。
山凤容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她的演唱，她正欲报下一个节目时，萧望月却出乎意料地走上了舞台。她看着台下的乡里乡亲，她看着台下的海百川，眼里蓄满了泪水，难以释怀的乡情和那忧结在心头上爱的情结。一千个失意，一万个失意！她转过身对山凤容友好地点了点头，山凤容便走入到幕后去了。
萧望月走向司鼓小声吩咐了几句。转过身幽幽地叫板：公子！接着来了个漂亮的亮相动作。这时候，台下静极了，即就是掉下去一根针也能听见响声，人们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萧望月。萧望月花容惨淡，似哀似怨，她似乎已经进入了角色。这时，她鬓边斜插的那朵红玫瑰在灯光的照射下，更加夺目分外鲜艳。就凭这曲线优美的身姿，就凭这份长相，就凭这幽怨凄楚的表情，人们无不倾倒，一下子扣住了观众的心。在悲凉低回的音乐声中，她演唱了秦腔《火焰驹》中黄桂英对李彦贵诉肺腑的唱段，唱着唱着把台词都唱变了……
我为你神魂颠倒常忧虑，
我为你废寝忘食泪湿衣。
我为你何惧闲言和碎语，
我为你已经死了好几回！
……
萧望月言辞恳切，如咽如诉。唱得缠绵悱恻，一波三折，温婉动听；唱得台下多少男子为之动情；唱得多少妇孺泪水涟涟。待到唱完时，她已经是泣不成声。她不是唱戏哩，借着戏文哭自己。把她对海百川的相思幽怨一古脑儿倾诉了出来。海百川的心在震颤，面对萧望月的倾诉，于心难忍。萧望月对他火热的情，深深的爱，犹如万虫噬心，难以忍受，甚为不安。虽然说他对萧望月没有爱，但此时此刻他是无限地同情她、怜悯她！他在心中默默地道：“望月啊！我们已经了断了，你何苦还这样折磨自己哩？世上好男人多的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称心如意的男朋友。你不理解我和山凤容，否则，你也就不会插足在我们之间，那也就不会有令你这样伤心的结局。我只能辜负你了，对此，我深表歉意！萧望月，海百川会永远地记着你……”他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心事重重地走出了人群。
他刚出了山神庙，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回头一看，竟然是萧望月。她站在他的面前泪眼相望，海百川亦是泪眼潸然。
“百川！”萧望月突然扑过去，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她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把他又轻轻地推开来。她给他手里塞了个纸团儿，便把头一低转过身，飞身奔上了通往筛珠洞的铁子悬空桥上……
海百川愕然了，情不自禁地喊道：“萧望月，你——”意欲拦阻她，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百川顿感萧望月今天晚上似乎有些反常，急忙打开纸团儿，打开手电筒往上面一照，只见上面写着：“见条后即来筛珠洞。”啊！海百川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不好！这个萧望月莫非疯了？当他想到了那天晚上他们在筛珠洞洗澡与狼的遭遇时，一下子慌了手脚。一个弱女子怎敢到那个地方去？人命关天，不能不管。惊慌得不知所措？恰在这时，梁振东和刘狮吼身背猎枪出了庙门。海百川不容分说，拉上他俩个奔上悬空桥，向筛珠洞追去。
梁振东和刘狮吼一头雾水，不知道咋回事？也不便问，跟在后面狂奔。三人过了悬空桥，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吁喘喘。赶到筛珠洞时，海百川惊得张大了咀巴，筛珠洞前连个人影也没有。他急得大声呼叫：“萧望月！……”呼叫了几声，周围连一点声息也没有。海百川一下子僵立在那儿，四顾茫然，心中无措。
梁振东和刘狮吼见海百川神色不对，不由问道：“百川，你怎么了？这到底是咋回事？”
海百川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俩个，并且，让他俩个在手电筒的光束下，看了萧望月给他写的字条。他俩个也吃惊了，於是，三个人分头在筛珠洞周围寻找……
海百川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方手帕，傍边放着萧望月鬓边斜插的那朵红玫瑰。大叫了一声不好！梁、刘二人闻声也赶了过来。海百川从地上拾起了手帕和玫瑰，仔细一看，这方手帕正是他为萧望月捏足疗伤时，她给他擦汗时用过的那方手帕。顿时，方寸乱矣！痛苦地哀叹道：“完了，完了！啊！”
梁、刘也非常震惊，不知所措？他们再详细地察看了四周围，什么也没有，甚感蹊跷。梁振东端起了猎枪朝四野空放了三枪。枪声划破了群山野晚的宁静，同时，也惊动了山神庙里的人们，演唱会立马中止了。有人喊道：“筛珠洞出事了，枪声是从哪儿传来的。”观众一下子乱了，纷纷走出庙门，像潮水一样涌向筛珠洞。
人们见海百川等三人，在筛珠洞周围连呼带叫地寻找萧望月时，都愕然了。许心农问明了缘故，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当即令民兵连长李根柱组织人力，把筛珠洞四周围的沟沟壑壑拉网式的寻找。群众也纷纷加入到寻找萧望月的行列里，人们心头像铅一样沉重。萧望月今天晚上在山神庙里的演唱犹在耳傍，她那牵动人心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一会儿说没有了就没有了，人们无不婉惜！
山凤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海百川的身边，她想安慰他，不知道说啥好。这时候，四周围的山上山下，到处都闪烁着手电筒的光亮；到处都有焦急地呼唤声——萧望月！你在哪里？萧望月，回来吧！呼唤的声音此起彼落，回荡在山谷之间……
山凤容对海百川道：“百川，别耽心。你看人们都在帮着寻找呢。”
海百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但愿她平安无事。”
人们折腾了大半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无所获。萧望月一下子好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萧望月失踪案，震惊了王古镇地区。梨木湾人为失去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沉默在肃穆悲哀的境界中。
萧明亮痛失爱女，何况又是个独苗，心中的悲痛就可想而知了。现在，妻子丁金香还被拘留着，真是雪上加霜啊！一夜之间，人老了许多。每天傍晚时分，他都要倚门相望，盼着女儿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村里一些和他年令相仿的人，都来探望他，劝他想开点，不管咋说总得生活，总得活下去。相反地萧姓人家倒是走动的少了。
萧明亮在乡亲们好言劝慰下，想了很多：“女儿当初看上了海百川，中断了与王金宝的恋爱关系时，我劝过她，可她就是不听，一意孤行，以至於发展到现在这个结局，怪谁呢？妻子丁金香一惯地自以为是，刚复自用，不听人劝。这一次趁我不在家的时候，相求二先生纠集了门中的黑恶势力制造出了耸人听闻的强行圆房事件，县长都生气了，弄得全县轰动，传播得沸沸扬扬的……这又能怨我萧明亮吗？”
想到这里，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报应啊！罪有应得！我萧明亮当了多年的支书，在村里也算是个有头脸的人。如今叫老婆和女儿把我毁了，弄得我灰头灰脸的，我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死不了，总得活下去！”他只能掌着，一个人关在家里太孤独，太寂寞，太苦闷了。於是，他也偶尔走出了家门，在村外、在山上转一转，吼几声，释放一下胸中的闷气，把自己溶入到了大自然之中。
萧望月的失踪，引起了人们的舆论和猜测。有人说萧望月可能被狼吃了；有人说萧望月可能和人私奔了；有人说萧望月可能被人绑架地拐卖了；也有人说萧望月可能跳到响潭里自杀了……不一而足，众说纷纭。
萧望月失踪案，引起了派出所的高度重枧。派出所所长带了两个民警亲自到梨木湾办案，他们询问了当时的情况，详细地勘察了出事现场。初步排除了被狼伤害的可能性，萧望月的失踪另有原因。
有人从王古镇上回来告诉许心农道：“谷雨说他那天早晨晨练跑步时，看见萧望月和一个男子坐了一辆马车向通远方向去了。”
许心农把这一情况报告了派出所，所长亲自找了谷雨，了解情况。谷雨说：“大概错不了，但是，离的较远了些，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