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我明天上午要去伦敦,霍华德。”
“出了什么事?”
“麦金托什勋爵请我去一趟。他看中了一块地基,想合伙买下,让我去看看。”
詹姆士·麦金托什是英国一个最富有的房地产开发商。
“我们几点动身?”凯勒问。
“我决定还是我一人去。”
“噢?”
“你留下来照应这里的事情。”
凯勒点点头。“好的,我照办。”
“知道你会的。我总是指靠你的。”
伦敦之行一路顺风。拉腊的私人专机波音727降落在伦敦郊外卢顿机场的麦格克停机坪。她万万没料到此行将要改变她的生活。
拉腊到达克拉里奇饭店门厅时,饭店经理罗纳德·琼斯早已在那里迎候。“卡梅伦小姐,欢迎您再次光临。我这就带您去您的套间。哦,对啦,这儿还有您的一些信件。”一共有两打之多。
客房漂亮可人,里面摆放着詹姆士·麦金托什和保罗·马丁送的鲜花、经理部送的香槟和餐前小点。拉腊刚进门,电话就响起来了,全是从美国各地打来的。
“建筑师想对计划作些更改,那要花费好大一笔……”
“水泥供应部门抬高了价格。”
“国立第一储蓄与信贷银行想参与我们的下一笔生意……”
“市长想知道你是否能出席洛杉矶开幕式,他想安排一次盛大宴会……”
“盥洗设备还没到货。”
“天气原因使我们停止了施工,眼看就要耽误工期……”
每个问题都需要作出决定。拉腊终于接完电话时,早已筋疲力尽。她独自一人在客房用餐,端坐着凝视一辆辆劳斯莱斯和宾利轿车驶进布鲁克街,春风得意之情油然而生。爸爸,我已不是格莱斯湾那个小姑娘了。
次日上午,拉腊随詹姆士·麦金托什去湖畔察看地基。那是片偌大的河边地,足有两英里长,上面全是废弃的楼房和仓库。
“英国政府将在税收方面给我们不少优惠,”詹姆士·麦金托什解释说,“因为我们将恢复整个这片城区的繁荣。”
“我很乐意考虑。”拉腊说。她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对啦,我这里有两张今晚音乐会的入场券。”詹姆士·麦金托什说,“我妻子要去俱乐部开会。你喜欢古典音乐吗?”
拉腊对古典音乐毫无兴趣,嘴上却说:“喜欢。”
“菲利普·阿德勒将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乐曲[1]。”麦金托什看着拉腊,似乎指望她说点什么,可她不曾听说过菲利普·阿德勒。
“听起来挺不错。”拉腊说。
“是的。听完音乐会我们到司科特记用晚餐。七点钟我去接你。”
我干吗说我喜欢古典音乐?拉腊心里嘀咕起来。这将是个无聊的夜晚,她倒宁愿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哎,算啦,再住一宿反正也伤不了我什么,明儿一早我就飞回纽约去。
皇家音乐厅里挤满了狂热的音乐发烧友。男人们身穿无尾晚礼服,女人们一袭漂亮的晚礼服。偌大的厅里,洋溢着观众们激动的渴盼之情。
詹姆士·麦金托什向引座员买了两张节目单,落座后,递给拉腊一份。拉腊只是扫了一眼。“伦敦爱乐乐团……菲利普·阿德勒演奏拉赫玛尼诺夫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三十号。”
我得给霍华德打个电话,提醒他第五大道工地预算修订的事。
乐队指挥出现在舞台上,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拉腊毫不理会。波士顿的承包商动作太慢了,得给他点好处。我要让霍华德送他一份礼金。
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一个男人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坐了下来,指挥将指挥棒一挥,乐声顿起。
菲利普·阿德勒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着。
拉腊后座的那位女人操着得克萨斯口音大着嗓门说:“他是不是棒极了,阿格尼斯?我对你说的没错吧?”
拉腊极力重新集中心思。伦敦这笔生意算是告吹了,那地段不理想,她心想,人们不会乐意到那儿去居住。地段啊,地段。她想起了有人向她建议的一个项目,就在哥伦布马戏场附近。这下可以着手开工了。
拉腊身后那女人还在大声说:“他弹得多有激情!简直神了!他是最……”
拉腊极力不让她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朵。
那地方盖一幢写字楼,每平方英尺可租面积的造价大约需要四百美元。要是我们把建筑费用控制在一亿五千万,地皮费是一亿两千五百万,其他费用……
“哇,太妙啦!”拉腊后面那女人欢呼起来。
拉腊吃了一惊,遐思顿失。
“他真是太棒了!”
乐队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接着菲利普·阿德勒独奏了四小节,乐队的伴奏越来越急切,鼓又敲了起来……
那女人按捺不住自己。“快听哪!乐曲正从较强过渡到较快啦!你听过这么激动人心的音乐吗?”
拉腊的牙咬得咯咯响。
损益率保持在最低水平应当不成问题,她心想,可租面积造价为三亿五千万,利率按百分之十计算就是三千五百万,外加一千万的营业费……
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快,乐声响彻大厅。演奏猝然达到高潮时,戛然而止。听众踮起脚尖,欢呼起来。“好哇”,“妙啊”,呼声此起彼伏。钢琴家站起身,鞠躬谢幕。
拉腊连头都没抬一下。税率为六,减租率可能要达到二。就是说,我们要净赚大约五千八百万。
“他真是不可思议,是不是?”詹姆士·麦金托什说。
“嗯。”思绪再次被打断,拉腊很不乐意。
“我们到后台去。菲利普是我的朋友。”
“我真的不……”
麦金托什拉起拉腊的手,他们朝出口处挤去。
“很高兴能借此机会把你介绍给他。”
纽约现在是六点,拉腊心想,我还能打个电话给霍华德,让他立即开始谈判。
“他可真是千载难逢的音乐天才,你说呢?”詹姆士·麦金托什说。
一回就够我受了,拉腊心想,嘴上却说:“是的。”
他们到了后台门口,一大群人正等在那儿。詹姆士·麦金托什敲敲门,守门人把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缝儿。
“什么事,先生?”
“麦克托什勋爵拜会阿德勒先生。”
“好的,阁下,请进。”他开了门,正好能让詹姆士·麦金托什和拉腊走进,旋即又关上门,把众人挡在外面。
“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拉腊问。
麦金托什惊讶地看着她。“他们来求见菲利普啊。”
拉腊心想:何苦呢。
守门人说:“一直走,前面就是演员休息室,麦金托什勋爵。”
“谢谢。”
顶多待五分钟,拉腊思忖道,然后我就借故告辞。
演员休息室里人声鼎沸,里面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围在什么人周围,拉腊看不清。人群动了一下,刹那间那人真切可见。拉腊愣住了,她感到心脏倏地停止了跳动,这些年来,深藏在她心底那个若隐若现、似梦似幻、行将淡忘的影子蓦地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出现在她眼前!洛克因瓦,她梦幻里的意中人复活了!人群中央的那个男子身材高大,一头金发,五官端正,面目清秀、迷人,洁白的领带映衬着一袭墨黑的燕尾服。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摄住了拉腊:她伫立在寄宿公寓的洗碗池前,那身穿燕尾服、系着白领带的英俊小伙子来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语:“愿为你效劳。”
詹姆士·麦金托什注视着拉腊,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她感到就要喘不过气来。
菲利普·阿德勒朝他们挤来,笑容满面,正是拉腊想象的那样的温暖可人的笑。他伸出一只手。“詹姆士,你真客气,还来看我”。
“我怎能错过这个机会。”麦金托什说,“你确实了不起。”
“谢谢。”
“噢,菲利普,这位是拉腊·卡梅伦。”
拉腊盯着他的眼睛,禁不住脱口而出:“洛克因瓦!”
“恕未听清,能重复一遍吗?”
拉腊脸刷地红了。“没什么,我……”她一下子语塞起来。
人们又围拢在菲利普·阿德勒四周,一个劲地赞美他。
“你演奏得美妙绝伦……”
“今晚你把拉赫玛尼诺夫演奏活了……”
赞颂声没完没了,屋里的女人们纷纷围着他,触摸他,碰他拽他。拉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心醉神迷。她童年的梦终于实现了,她多年的幻想总算如愿以偿了。
“准备走了吗?”詹姆士·麦金托什问拉腊说。
不!她只想留下来,再和她梦幻中的人儿说说话,用手去摸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好吧。”拉腊很不情愿地应道。
次日早晨,拉腊起程返回纽约。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再见到菲利普·阿德勒了。
她无法把他从心里赶走。她极力告诫自己说:那很可笑,不过是在竭力重温一个童年的梦。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照例时时见到他的面容,听见他的声音。我必须再见到他,她心里说。
次日一大早,保罗·马丁打来电话。
“你好,宝贝,真想你呀。伦敦之行好吗?”
“很好。”拉腊谨慎地纠正说,“过得去。”
他们谈完,拉腊坐在办公桌前想着菲利普·阿德勒。
“他们在会议室等你开会,卡梅伦小姐。”
“我就来。”
“我们丢掉了昆士区的那笔生意。”凯勒说。
“怎么回事?我原以为一切都敲定了。”
“我也是。可社区管理处不同意改变该地区的整体规划。”
拉腊一一环顾聚集在会议室里的执委会委员们,他们中有建筑师、律师、广告人员和建筑工程师。
拉腊说:[2]我真不明白,那些房客年收入平均九千美元,每月支付的房租还不到两百元。我们将为他们重建公寓,却不长一分租金。我们还为那一带其他居民提供新的住房。这等捡来的好事他们却不要,社管处的人出了什么毛病了?”
“这倒不全是社管处的问题,问题出在社管处主任身上。她是位太太,名叫伊迪丝·本森。”
“再安排和她谈一次。我要亲自去。”
拉腊带上她的建筑总监比尔·惠特曼前去会见伊迪丝·本森太太。
拉腊说:“坦率地说,听说贵处否决我们的计划时,我大为震惊。我们拿出一亿多美元来改善该地区的环境,而你们竟拒绝……”
伊迪丝·本森打断了她。“我们还是说说实话吧,卡梅伦小姐。你拿出这笔钱,并非为了改善这地区的现状,而是因为那么做能使卡梅伦企业集团赚更多的钱。”
“我们当然也指望赚钱,”拉腊说,“可我们赚钱的唯一途径就是帮助你们这里的人。我们打算改善你们这个地区的居住条件,还有……”
“抱歉,我无法同意。眼下,我们这儿是个安静的小型居民区。要是让你们来的话,这儿就要变成一个高度密集的地区:车多,人多,污染也多。我们不要那些!”
“我也不要。”拉腊说,“我们可不打算盖那种蹩脚货……”
“蹩脚货?”
“对,就是那种火柴盒似的三层拉毛水泥楼房,光秃秃的难看极了。我们感兴趣的是那种既不增加噪音的水准,又不降低采光水平,也不改变该地区整体感觉的建筑;对那种花里胡哨的建筑,我们毫无兴趣。为此我已聘请全国首屈一指的建筑师斯坦顿·菲尔丁负责设计这项工程,还聘请了华盛顿的安德鲁·伯顿专门设计庭园。”
伊迪丝·本森耸耸肩。“对不起,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我想再没什么好谈的了。”她欲起身。
我不能失去这个项目!拉腊在心里绝望地说,难道他们就不明白这是为他们好?我极力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却不领情,不让做。蓦地,她想到了一个荒唐的主意。
“等等!”拉腊说,“我知道,社区管理处其他成员都乐意做这笔生意,唯有你从中作梗。”
“一点不错。”
拉腊用力吸了口气。“那就可以再谈谈。”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这完全是个人私事。”她局促不安起来,“你说我们进来后,我不关心这地区的污染或者别的环境问题?我这就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替我保守秘密。我有个十岁的女儿,我非常非常爱她,她将和她父亲一起住进要建的新楼里,他是她的监护人。”
伊迪丝·本森愕然地看着她。“我……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
“没人知道。”拉腊悄声说,“我还不曾结过婚,所以我要请你对此保密。要是走露了风声,那会对我极其不利。对此,你肯定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
“我非常爱我女儿,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女儿的事。我要竭尽全力把这项工程建设得美妙无比,对居住在这里的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如此,而我女儿将是他们中的一员。”
接着一阵理解、同情的沉默。“我得承认,卡梅伦小姐,这……这么说,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容我考虑一下吧。”
“谢谢。你这么做,我很感激。”要是我真的有个女儿,拉腊心想,她住在这儿的确会很安全的。
三星期后,拉腊得到了社区管理处的许可,同意她在该地区建公寓大楼。
“太好了。”拉腊说,“现在我们最好找到斯坦顿·菲尔丁和安德鲁·伯顿,看看他们对这项工程有无兴趣。”
霍华德·凯勒简直不能相信。“我听说过了,”他说,“你骗了她,简直不可思议,你没有女儿!”
“他们需要这项工程,”拉腊说,“我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让他们改变主意。”
比尔·惠特曼静静地听着。要是让他们给识破了,损失可就惨了!
1月份,东六十三街上一幢崭新的大楼完工了。这是一幢四十五层的公寓楼,拉腊把两层的楼顶套房留给了自己,房间又宽又大,楼四周的花坛伸向整个街区。她请了一位一流装饰师装饰房间,还办了一次百人喜庆宴席。
“这里只缺一个男人。”一位女客刻薄地说。
拉腊于是想到了菲利普·阿德勒,心想:此时此刻他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呢?
拉腊正在办公室和霍华德·凯勒讨论一件事情,突然,比尔·惠特曼走了进来。
“你好,老板,能打搅一会儿吗?”
拉腊从桌上抬起头来。“就一会儿,比尔,出了什么事?”
“我妻子。”
“你要是遇到了婚姻上的麻烦……”
“不是那么回事。她觉得我们应该离开一段时间,去度度假,也许到巴黎待上几个星期。”
拉腊皱起眉头。“巴黎?可事情这么多,我们正忙得抬不起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