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我和云泓站在云杉的帐外。
我满脸踌躇与抗拒看着他,他满脸讨好与怂恿看着我。
我们俩一直在僵持,最后他以生猛的力量把我一把推进了帐中。
我踉跄,直接跌在帐口,药盘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抬头一看,云杉正坐桌前。
他又在看书,一见我颇感疑惑,我看着他脸色并不好,突然想起书上说思虑过度也会加剧水木心的毒,一时心里很自责。我爬起来捡好东西走了过去,放下药盘,道:“殿下,我是来拆纱布的。”
“不用了,我昨天已经自己拆过了。”他并未抬眸,语气平淡。
“那,我看殿下脸色不太好,我为殿下把把脉吧。”我小心翼翼道,他放下手中的书,侧眸看了我半晌,突然发出一声很无语的轻笑,他说:“你真是让我感到惊讶。我以为经过昨天那事后,你最少也得十天半月回避我,结果第二天就找我来了。你这是在,欲擒故纵吗?”
我面上微窘,嘴上振振有词:“做人总要公私分明些,况且我是个军人,要以自己的本职为重,私人问题不能带到工作中。”
他长眸扫了我一眼,冷冰冰道:“我的伤口已无大碍,你的本职算是尽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鼓了鼓腮帮子,决心将厚脸皮的精神发扬到底,低声道:“再,再切切脉也是好的。”
“出去。”
我感觉这是他最后一丝耐心了。
“啊!”我作恍然状,“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来给殿下换药的时候,落在内帐一个东西,殿下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他单手支颐看着我,目色清凌凌的,半晌略带无奈道:“自己去拿。”
我听后喜滋滋地跑进了内帐。我在他的床榻旁逡巡了许久,终究是没找到类似藏宝盒之类的东西,不是说很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在床榻旁边吗?正当我满脸焦灼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不觉得我的床上会落下你的东西。”
我倏地转身,我的脸险些碰到他的脸,他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而且这么近的?
云杉的脸突然前移,在他即将贴近我的鼻子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往后倾,身后一空就倒在了他的床上。
没曾想我们俩的距离并未因此而变长。
他以一副极其暧昧的姿势将我圈在身下,目色仍旧平淡无虞。很近的距离,他的呼吸拂在我脸上,我动弹不得。
“想了一夜,觉得你与寻常女子很不同,若用寻常的方式和你相处,很容易吃亏。我昨天,就吃了很大的亏。”我正疑惑间他很是亲昵地抬手抚了抚我额前的发,“四哥说的果真不错,女人越是得不到,越是念得心切。我许久不曾与人争过东西了,此时此刻,我倒很乐意同你心里那位争上一争。”
他的语气平缓甚至淡漠,顺势便要更加靠近我的脸庞,我本能地双手去推,抵在他的胸口一时僵持。
“云杉,你快起来。”
他看着我,唇角一抹薄笑似有若无,眼神恬静如初。
“你要是不起来我以后真的就只能回避你了。”
我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我得了空迅速爬了起来,再不顾什么钥匙就往外走,他在身后叫住我。
“真准备空手而归?”我转身,见他手上拿着一枚构型复杂的黑色钥匙。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他!
“你和老五才相识几日,便如此赴汤蹈火?哪日若我也遇到这样的境况,你也会这样吗?”
“你不会遇到的。”我打断他,“逸清王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知道,做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稳操胜券,没有人能让你遇到这种境况。”
我觉得此刻我是生气的,他这种一早知道却不动声色的人最可恶了。云泓要救陶霏然的事情基本无望了。。我有些沮丧,其实我多多少少,心里是希望他们能更进一步,甚至重归于好的。
“云杉,我只是觉得两个人彼此喜欢是件好事,战争本来就毁掉了很多东西,再毁掉这样的感情就太让人难过了。我只是想帮他们。”
云杉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前,将钥匙递给了我。
他叹了口气,道:“你觉得你偷了钥匙,能帮到他们什么?”
“起码,陶霏然会看到五殿下的心意!有人能拼了命地救自己,是个人都不会不感动的!”我凑近云杉,一脸讨好,争取最后的余地,“云杉,她只是个女人,这样囚禁她本来就很过分,我都不忍心,又何况是五殿下呢?”
他走近我,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傻丫头,你太单纯了。你以为全天下女子都像你一样,心软好说话、神经粗到可以不计前嫌?那小公主绝非善类,曾经她为了讨佳帝欢心,亲自捉了二十个平民女子剥皮秘密炼制长生药,之后还封锁消息,走漏风声的人都被她灭了口。老五其实根本不了解她。。这样狠毒的女子,放走了她也不会感激你。况且她和老五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根本无缓解的余地。将来战场上狭路相逢,她也绝对不会因老五曾放走她一事而下不去狠手的。”
我一直都相信云杉的话,因为我一直很看得清他是真心对我好的,他真的很像一个温和的大哥,一直在教我处世之道。经他这样一说,我反倒开始厌恶陶霏然,就她拿无辜的人命做试验这事,实在让我觉得恶心。
“那你,为什么还把钥匙给我?”我咬唇问他。
他瞟了我一眼,走出了内帐。我也跟着出来了。
他重新坐回桌前,见我仍巴巴地站在跟前,无奈地开始解释:“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让老五看清那小公主的真面目,他又怎肯死心。你们几个做事,表面恭谨小心实则有恃无恐,左右不过仗着与我亲近罢了。”他摇了摇头。
“这么说,就算我今天不来,你也会把钥匙给云泓咯?倒是我又多管闲事了。”
他点头,“是你太热心。”顿了顿,“令牌的事也是我默许的,否则单凭你的脑子会轻易得手?”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很感激他,原来作为皇叔,他也一直在包容甚至纵容自己的侄子。。他明明很年轻,却总是很老成地处理一切问题,和他在一起总让人心生安稳。
“其实云杉,你心里设想的结局未必是对的。穆青峰说过,感情从不遵守这世间任何所谓的规则,不管陶霏然的性情如何,过去怎样,五殿下一直喜欢的就是她这个人,他甚至为她浪子回头,这一点从五殿下之前勾引皇上的宠妃的风流狂放,到如今的洁身自好中看得出来。我觉得他不会死心,而且说不定陶霏然心里也还是喜欢他的,只要感情还在,他们就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毕竟国仇家恨这东西,其实就像风云变幻,翻手覆手之间黑白就反过来了,指不定啊,现在北夏水火不容,再过两天就成和睦邻邦了。只有感情,是最真的,也是最禁得起外界各种考验的。”
我说完见云杉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这些,都是穆前辈教你的?”
我摇头,“一时兴起,脱口而出的。”
“说得很好,思想挺深刻的。”我被云杉表扬后正要高兴,却听他挑眉接着问:“不过--老五和皇兄宠妃那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怔,眨巴了两下眼睛,实话实说:“九,九殿下告诉我的。”
“是吗?”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冽而明利,像裹挟暮色的苍雪,恍惚间我觉得他像是又知道了些什么。
我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裹来到了营地西门,远远便望见了云泽身着便装玉立马前的身影。
“小子你来晚了,害大家好等!”云泽毫不客气地骂我。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对着后面马队的人点头哈腰,靠近云泽小声问,“来得太急,我谁也没告诉就一个人出来了,那个,马队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吧?”
“啊!因为是临时想起加上你的,没往上面写。”我一听就傻眼了:“那可怎么办?那边没有登记,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以为我失踪了的!”
“应该没事吧!我们就去几天而已,很快就又回来了,到时候再说吧。”我心里虚虚的,跟着云泽去闽城这事,我谁都没说。。几天而已,他们应该也不会在意我这个没啥存在感的小军医的莫名失踪的吧?
肯定不会!我心道,接下来云泓放走陶霏然引起轩然大波,够他们那些人忙活了。
这么乱的场面,我不想参与,也不用参与。
而且我正好跟着云泽去个清净地方清净几天,顺便想想水木心的解法..避乱去也~
三天后,我们一行人到达了闽城。
闽城位处夏国的边界地带,是北商,胡商进夏国的必经之地,素有“商运之枢”之称。虽说北夏开战以来,闽城北商流量大大减少,但是繁华并未因此而有所衰减。
街上很繁华,车水马龙,战争的阴霾丝毫没有影响这里人热情明朗的心。除了身着夏国传统服饰的人,还有很多胡人(胡玥部落的人民),他们的衣着都很奇特,胡女的衣服更是让我惊讶--抹胸束身上衣,露脐,下身灯笼式的长裤,发后披拂一条长长的纱幔,犹如云烟轻霞,衣服色彩张扬浓烈像是绚烂的花朵,包裹住那些肤白如雪的美貌胡女,美艳不可方物。
我在街上几个正在跳舞的胡女面前,驻足。
云泽凑过来,略带嘲弄:“怎么?喜欢这些?”
马队另外几个副官也跟凑了过来。我喃喃道:“好漂亮的衣服啊。”旁边生得黑胖壮硕的马副官诧异看着我,“俺们都是来看妞的,你怎地看起了衣服?”我一怔,晃过神来,打哈哈:“啊啊,那个,我其实也是看妞,妞的!只是这衣服颜色太扎眼,一时晃神来着,嘿嘿!这姑娘长得不错,我挺喜欢的!”
云泽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朗笑:“看你这么喜欢,要不就买一个,回去好好看?”
我起初有些窘,直摇手。稍微镇定后装模作样开口:“咳咳,买姑娘什么我最讨厌了,又费劲又费钱。我这人平时就喜欢去窑子里找姑娘,那边,那边气氛比较好!”
马副官一副遇见知己的样子,一把搂过我,身上的汗味冲的我鼻子酸痛。“哈哈哈,小黑和俺英雄所见略同啊!既然你也喜欢逛窑子,要不咱们今天晚上一起去,放心,俺请客!”
见他拍胸脯一脸迫不及待,我脑中嗡嗡作响。云泽这家伙,竟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闽城金粉巷可是三国出了名的烟花地,胡女云集。既然得空来了闽城,哥几个可都不能错过啊!都去都去,我请客!”大家听他这样一讲,面上都很是欢喜。我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正看着我,我皮笑肉不笑:“听说九殿下虽未娶妃,但私下早已和京城惠家小女订了终身,婚事早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跟着我们去逛窑子,合适吗?”
“谁说我要去了?”他笑,“我只是请你们去,我不凑热闹。”
是吗,我心里有些失落,为什么不去啊?果然是为了惠莹吗?他就这么喜欢她?
要是没有惠莹就好了!
我随即为脑海中这个邪恶的念头感到羞愧。抬头看向云泽,俊朗的脸庞有如美玉明晖,近在眼前,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