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望了眼窗外的月亮，光华流浮，莹彻却苍冷。院外传来一阵阵树叶摩挲的声音，沙沙，沙沙，富有节奏的律动，让我的精神出现了短暂的涣散。
驸马听到消息，很快从宫里赶了回来。他匆匆看过公主后，碍于不便，就一直候在外厅。
三公主喝过临夏熬好的药后就沉沉睡下了，我一直守在床边。到了后半夜她依旧沉睡，像是冬眠中的动物，疲惫却敏感警惕，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眉峰蹙紧，呓语不断。
我发现她发烧了。
我并未叫醒一旁熟睡的的闵秋和临夏，她们太累了，连我出内室时珠帘铃铃碰撞的声音都没听到。
驸马却听到了，他立刻惊醒，从外厅紫檀雕花靠背玫瑰椅上起身，问我：“公主怎么样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有些发热，我得去端盆温水来为她降温。”
“这种事宁大夫就不用亲自为之了，我吩咐下人--”
“不必了，大家也都忙一晚上了，让他们歇着吧，再说打盆水而已，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我在温水里加了少许烈酒，用毛巾浸湿，一遍一遍擦拭着三公主的颈部，腋窝，掌心与小腿，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退烧了。
她睡得很安稳，我为她微微调整了一下睡姿，轻拉玉枕时一角褐色信封露了出来。
我犹豫了半晌，终是把手伸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一缕微光打在我眼皮上，我缓缓张开了双眼。
原来我昨夜因为累极竟在三公主手边扶榻睡着了。
我刚起身，三公主就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再没有了一丝悲戚，反而充满了明媚与柔光，一如从前的她，一如窗隙透过的清晨的阳光。
“阿宁，多谢你。”她坐起身来，拉过我的手，对着我微笑，“多谢你帮我渡过难关。我想过了，我还要这孩子，不仅如此，我要看着他顺利降生，平安长大，为他缝衣，教他写字--”
“公主”，我冷冷打断她，“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去了。”
如果是以前，我听到她说这些，肯定也会拉着她的手说上一大堆鼓舞人心的话来，可是如今我身体极度疲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你也忙了一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刚出内室的门，我就看到了李端。
不知为何，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想称呼他为驸马了，我甚至抗拒再见到他。就像是心底堵搡了许多在泥土中溃烂发黄的树叶，那种无法排遣的烦躁险些将我的自制力冰泮，让我将心里积郁的话脱口而出。
“公主醒了吗？”他关切地问道。
“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嗯，”他漫不经心答，而后急切道，“公主到底怎么样了？”
“她很好，孩子暂时也很好。只是我不知道--”我顿了顿，“这对你来说，到底好不好。。”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笑容明朗：“自然是好的！宁大夫定是累糊涂了才会问这样的问题吧。”
心底的树叶在不断地堆积，枯黄，溃烂。。
“嗯，是的，我是累糊涂了。”
回到积翠园，我倒头就睡。
再睁眼时却发现日已薄暮，我打开门，看到远处天色迷蒙，是一种纯净的铅灰色。
隔壁的门在这时也开了。
海清在门里探出头看了我一眼，回屋一趟又出来，朝我走来。手中托着一个餐盘，上面是清一色的绿，看起来爽漓鲜郁，我一时有点饿了。
“小姐你可出来了！你们两个怎么都这样？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而且任我怎么敲门都不回应，害我一直担心！”
说着她进了我的屋子，我也尾随进来了。
我们坐在外室厅内的梨木圆桌边，我毫不客气地开始动筷子。
“海沄怎么样了？”我嘴里一边大口嚼着饭菜，一边含糊问她。
“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我都敲了好几次门了，可她一次也没应过。”
“她今天吃饭了吗？”
“没有。我把餐盘放在她门口，过了半天也没见拿进去。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
我眼神闪烁了几下，故意低头扒着米饭，含含糊糊地说：“不知道。许是寻亲结果不佳，一时失落来着，且由她去吧！”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刚才又去给她送了次饭，隐约还听到了布帛撕裂的声音，到底是有点动静的，不然我可真要撞门进去了！”
“嗯。”我抬眸，“先让她一个人静静吧，咱们都别去扰她。”
“对了！方才逸清王府的纪管家过来了，说是郡主邀请小姐你明日去奇凌山一起摘桂花。他还说小郡主平日里一不如意闹脾气就闹得厉害，看这势头，小姐不去不行呢！”
“闹就闹吧，反正又不会来闹我。我不去。”
说完我迟疑片刻，转念问，“那。。纪繁有没有说逸清王去不去？”
“嗯。。我记得他说逸清王也是要去的。”
“那我也去！”
我将筷子举在头顶，面色欣然。
海清抿嘴一笑，微眯起眼：“哦~多日不见逸清王，小姐原来这样挂念。。我也很想去呢，而且想带着海沄去，可以吗？”
翌日清晨，天光晴好。
一夜之间，院子里又多了许多落叶，颜色爽朗而干净，像是用水晕出来的青黄。天空澄碧如洗，淡云高远，自在写意。
我在海沄门口坐了一晚上。
隔着门，我说了一晚上的话，什么都说，从八岁之后和海沄有关的所有事情，我都完整无误并且绘声绘色地重述了一遍。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我听到了我的声音里混杂着的海沄细密的啜泣声和低沉的喘息声，那一刻，我感觉得到海沄离我很近，就像是在绿幽谷南山脚下的草地上，我们经常背靠背坐着说话那样近。
海沄平时很少哭，可是这一晚，她好像把这些年的泪水全都补回来了。
我记得远处天光拂晓时，我迷迷糊糊说了句“海沄你得快点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并肩作战呢，你可不能掉队。。”便倚着门睡着了。
我站了起来，揉了揉已经僵硬的腰。
我敲了敲海沄的门：“海沄，赶快出来啦！我们要出发了！”
屋内传来了一句两天来海沄唯一的一句话，“我跟不上你了小宁，我很累。。就不去了。你别怪我。”
然后我就听到一声低沉的碰撞声，好像是凳子倒地的声音，我轻笑一声：这丫头，肯定是要上床睡觉，路上迷迷糊糊撞到了什么。。她最近也累坏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我抬眼看了眼晴亮的天光，心生欣愉。
没过一会，纪繁便来积翠园接我们来了。
好几天没有见云汀了，说来我还有点想她呢，虽然这丫头有点古怪有点狡猾有点自私有点刁蛮，但同时也很善良很可爱很大度很聪慧呢~
至于云杉，我也很想见到他，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他。。
至于是什么问题。。见面再说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