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代笔做枪手种祸根，防抢手泄密定杀计
跪码头求好人帮忙，二才仗义雨霖脱险
话说绍兴府柯桥镇是古越大地的一个大镇、重镇，此地地处浙中水乡，水、陆交通发达，属风调雨顺、土地肥沃、人丁兴旺、商贾百业繁荣之地，确实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的一个好地方。镇上吴姓之家有好几支，有几支曾显赫一时。但吴雨霖家这支一直人丁不旺，至今五服之内只有三、四家。在康熙年间曾有一老祖在五十多岁上中了个进士，也因年老休弱无力仕途，做了任县级教喻就告老退职回家了。但自大清朝开国以来，吴雨霖家这支确不断出过人品出众、才能出众、业绩出众的三众师爷，而且专攻刑名一路，代代相传。吴雨霖祖父曾为义乌顾尚书做过师爷。顾尚书二十二岁高中三甲进士，首委贵州者楼当县令，他慕名到柯桥请长于自己三岁的吴雨霖的祖父出任师爷一职，在任上连破了几起历年悬案就名声大振，不断得到提升，三十多岁就做了陕西藩台，四十岁不到出任刑部侍郎，不到五十岁就当了刑部尚书，军机处行走。吴雨霖祖父从顾尚书做县令到刑部尚书，一直到六十五岁告老还乡，一直陪拌着尚书老爷，顾尚书知恩图报把自己的堂侄女嫁给了吴雨霖父亲，二家成了儿女亲家，一笔赔嫁之丰盛、豪华，令柯桥人说了三年。
顾尚书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同省、同年奉化蒋家儿子蒋怀远，他这蒋同年是一甲十名，但官运欠顺，先到江苏高邮当知县，逢水灾，再到陕西礼县当知县，逢旱灾。当顾尚书任陕西藩台时，将他调任陕西宝鸡府任粮道，八百里秦川是米粮仓，但正逢捻军起事，虽无大错也无功业，平调到江西上饶当了道台，此时他儿子蒋怀远确已名扬二浙三江，十八岁浙江解元，同年殿试高中探花，入翰林当编修，二十三岁就放了广东潮洲知府，此时他将堂连襟吴雨霖父亲接到任上当师爷，后来在四个省当过官，三十五岁上因礼化藏民业绩丰伟，入礼部任侍郎，深得当今皇上欢心，十年不到，当了礼部尚书，此时顾尚书尚未告退，岳父、女婿同为尚书，虽历朝历代都有记载，但在今朝必竟希罕，传为美谈。
但顾尚书亲生女儿自小骄纵惯，嫁到蒋家甚感委曲，一直不愿随夫赴任，直至丈夫做了侍郎，才到北京走动。为管住丈夫，强行叫丈夫纳自己的陪嫁丫环为妾，通过小妾操纵丈夫。她所生一儿蒋坤，从小缺少父亲管教，随着父亲官位升高，在母亲的娇宠下更是娇暴成性。而顾尚书侄女确是个贤慧女子，所生儿子吴雨霖也聪明好学，奋发向上，因堂妹不愿随夫上任，为照顾到妹夫的情绪，她主动提出在家照顾婆婆，培养儿子，并也为丈夫纳妾照顾丈夫。奇怪的是，表兄弟俩虽差二岁，且长得万份相似，只是蒋坤下巴上有点小黑痘，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但二人品行、脾气、性格绝然不同。当吴雨霖十四岁进学，十七岁中举时，蒋坤尚未进学，且花天酒地嫖妓宿猖，读书打磕睡，赌起钱来可几天几夜不睡觉，家里略有姿色的女佣、丫环没一个逃得过他的手掌心的，十八、九岁还懒在母亲床上睡。他祖父告老回家曾用家法惩治，但他母亲寻死作活和公公大吵大闹，讲了许多忤逆的话，还逼着他公公到县里、到杭州去送人情、通关节，要保他儿子进学，要当举人。
说怪也真怪，这个吴雨霖心高气昂连着二次京考都名落孙山，人已二十三岁，本当想考上了进士再结婚，可此时也拖不过去了，女方也己十九了，只得将从小定下亲的贺秀才独养女贺翠珍取了过来，虽然郎才女貌二情欢好，但必竟连试二次不中，就有点心灰意冷，就到义乌外婆家走走，到奉化看看姨妈和表弟妹。她姨妈一看这外甥竟和自己儿子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马上坏念头上来，和他公公密谋了一阵后，开门见山的要吴雨霖代她儿子蒋坤去杭州赶考，做蒋坤的“枪手”。吴雨霖一方面京试不中，人在失意无主张时，二方面碍于至亲，拉不下面子，三方面自己年轻不懂事，总觉得好玩，就一口答应。就化装成家人跟班随退休道台和表弟蒋坤一起上了杭州。三场考下来，吴雨霖甚是得意，面试由蒋坤自己上前，二人一摸一样，考官无法辩认，加上蒋坤令牙利齿，谈吐不俗，人前能装诚实忠厚乖巧相。结果蒋坤高中解元，真正吓坏了奉化人。第二年一开春，姨妈就陪着蒋坤一同进京赶考，姨妈非要吴雨霖仍然装扮成跟班不可，但这次吴雨霖假借回柯桥有事没有一同前往北京，这可得罪了尚书夫人，种下了祸根。等他到了北京，生米竟已成了熟饭，他父亲挡不住尚书夫妇的威迫，已为他办了今秋因病不考的报告，定要他为蒋坤做“枪手”代笔京考。此时顾尚书已告老还乡，无人为他说项，看看父亲无可奈何的处境，想想自己家中三代人都靠人家活口，又是亲戚又是东家，只得答应做“枪手”为表弟代笔。
三场考下来，吴雨霖自我感觉很糟，就告诉了蒋尚书，讲估计不大会中，这就引得蒋坤母子很是生气，讲还不如自己出场的好。谁知，就是吴雨霖感觉很糟的试卷，且高中一甲三十二名。等到报子报喜后，蒋坤反而洋洋得意地对吴雨霖父子说：“中不中进士关键不在文章，而是祖上是否积德！假如我身体好，不用表兄代笔，说不定今科状元也到手了！”他父母都在场，也没人出来说句打园场的话，她母亲听了更是点头笑笑。就是这句话把吴雨霖父亲气病了，做刑名师爷的就恨别人骂他缺德损阳寿。想想父子三代为顾、蒋二家卖命，帮他中了进士还要被他骂祖宗。而且他还有讲不出口的心病像刀一样始终扎在心口上。平时无病痛之人，一旦怨气攻心就好比兵败如山倒，吴雨霖父亲就是这样，不到一月就撒手而去。临咽气时拉着吴雨霖的手说：“我要你记住，宁可要饭再也不要去做师爷了，要世世代代记住。我看蒋家不怀好心，要提防他们对你下毒手，我死后不要张声，不要告诉任何人，速回柯桥。做“枪手”代笔之事是灭门之灾，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切记！切记！我一错再错，我好狠！”连喊几个“我好恨！”就一命归了天。吴雨霖至今弄不清他父亲讲一错再错是指什么？
蒋家夫妇正为儿子中了进士，春风得意之极时，天天为儿子的前程忙着，那有时间去关心病倒的堂连襟兼师爷。等到儿子京报下来放了江西候补知县后，蒋怀远这才隅而问起师爷病情如何，可是身边无一人讲得清，只有一丫环说：“好象姨少爷也有好几天不见面了？”蒋怀远猛一拍额连连大呼：“坏了！坏了！”马人差人去师爷家查看，回来的人说：“房东说了，师爷归天已有五、六天了，他儿子扶着灵棺也已走了四、五天了。”蒋怀远狠狠的说：“就是这贼儿子难搞。”他马上把老婆、儿子、管家蒋忠找来一起密议。
且说吴雨霖遵照父亲的遣言，一等父亲断了气，闭了眼，也不张声，就买了棺材、石灰、白布，请棺材店相帮将父亲用石灰、白布包裹淹起来。绪事安排好后，他第三天只身雇车将寿材拖到了通州，没想到雇船时又碰到难事，船家都不肯带寿材，讲不吉利。吴雨霖走头无路，只得披麻戴孝跪在码头上不断的磕着头求告，他不吃不喝从下午跪到了第二天傍晚，真是精至所止，金石为开，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黑大个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实壮汉来到他跟前，黑大个对壮汉说：“焦二才，那一茬黄豆归你了，这是个孝子，帮他将他父亲的寿材带到金陵，后面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就算个饭钱吧。”没等吴雨霖致谢，黑大汉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叫焦二才的人说：“公子，明天清早开船。”他就去忙着组织人从库场里往船上装黄豆。
吴雨霖想：也不能闲着呀！他去吃了一点东西就想帮着装御黄豆。他可从来没干过重体力活，不知如何帮忙法。他看到人们直接将一袋袋黄豆包扛在肩上走跳板上船，这要有二人将黄豆包拎到扛包的人肩上，人到了船上，又要有二人将包从扛包的人肩上拎下放在滑板上，将黄豆包滑到船仓底，船里还有二个人将黄豆包迭放好。扛包的人穿流不息，估计有上百个人在干活。拎包的和迭包的有人替换，四只船同时在装，其它船在后边等着，装满一船换一船。一问一包黄豆二百斤，他想想，他那一环也干不了，就只好呆站在那里看着。只见焦二才向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一看，焦二才站在库场门口拿着竹签给每个扛包的人发竹签，每人每次发二根，回来的人再把一根竹签放在门对过箩筐里，自己留一根，门对面也有一个人在看着收筹码，不时拿出十根竹签插在一个木架子里，木架子是做成空格子的，每格插十根，发筹的这边也有一只木架子，一木架子六百根筹码。焦二才对他说：“你来发筹码，一人二根，一木格筹码发完了用这木炭在这白板上画一下，写满一个正字，再从头写起。对过再送一格子过来。”说完他把外衣一脱往吴雨霖脚边一扔就投入扛包的队伍中去了。不到天亮十二只航粮船也全装满了黄豆。吴雨霖数了一下正字，共计发了一万二仟二百根竹签合六仟一百包黄豆，和对过收筹码的一核对，一包也不差。焦二才领着六、七个人帮吴雨霖将他父亲的寿材搬上了船，放在豆子包上，用绳拴牢用油布盖好。
接着抽跳板，解缆绳，一连串的幺喝声！骂人声不绝于耳：“娘的板俏！……”“******推俏！……”“你乍死啦！……”“撑开！撑开！……”不一会十二条船一字排开。最后一条就是焦二才的船，就装了吴雨霖父亲的寿材。船上总共只有四个人，焦二才夫妻和他小舅子有福夫妻，比其它船要少一、二个人。大家一面摇着桨时，一面将风帆撑了起来，这种航粮船共前中后三只风帆，吴雨霖出身水乡，自然会摇桨、会张风帆，也一同相帮忙着，等船队搞顺风了，这时焦二才一个人看着舵，其它人一面看着对面过来的船和风帆的情况，一面喝着麦粞粥就着咸菜、大酱吃着高脚玉米窝窝头。
吴雨霖打开随身包袱，拿出昨晚买的油饼，正好一人一个分给了大家，除焦二才说了声：“谢啦！”外，三人只看了一下吴雨霖就一大口咬下去，他舅子一面吃着一面说：“真香！”只见她老婆横了他一眼说：“前世没吃过！谗鬼！”说着撕下小半张油饼就递给了他丈夫，舅子友福三下五除二早将自己的油饼报销了，接过他老婆递给她的半张油饼，傻笑了一下也很快下了肚，焦二才老婆给吴雨霖盛了碗麦粞粥，吴雨霖又点头又连声说：“谢谢！谢谢！”焦二才老婆婉儿一笑：“那有那么多谢字！”就去将焦二才替换下来吃早饭。
吴雨霖这才留意到焦二才老婆和他舅子有福的媳妇都生得健康美丽，包头布下藏着一付生动活泼的红黑红黑的美女脸，虽不涂脂抹粉，一双有神的亮晴确也流光照人。此时只听得前面船上传来一长声牛角号，每只船上也吹了一长声牛角号，焦二才停下吃喝静心听着，反福也拿起牛角号吹了一长声，接着又传来了二短声，他舅子也回了二短声，焦二才又安心吃喝起来。过了一会，一组船队从左手边过去，两边船民都挥手致意，有的还互相叫着名打着招呼，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对着焦二才老婆大声喊道：“菊芬！有了没有？”菊芬也大声回答：“四姨！还没！”只听见叫四姨的又大声对焦二才喊道：“我说二才娃！要加油也！”引得二边船上的人哄动大笑！吴雨霖看着船民是那祥的淳朴、直率，顿时有了安全感。
这见焦二才吃了二大碗麦粞粥，二个高脚玉米窝窝头，重又坐上高橙，去扶往了舵，此时友福己坐在船头头帆操纵绳边，手边放着一根铁头长毛竹撑船篙，还有一柄末出鞘的大砍刀放在脚边。二个女人坐在后二只风帆操纵绳边，手边也都有一根铁头长毛竹撑船篙，身旁也有一柄末出鞘的刀或剑，再看焦二才身边是一根红缨长枪，一柄末出鞘的剑。吴雨霖又感到了不安全感。
这时只听见焦二才得意的问吴雨霖：“我说读书人，你猜我怎么夺到这茬黄豆的？”吴雨霖正为听到看到的各式事情在烦脑子，突然听焦二才发问，抬起头楞了一下茫然的反问道：“怎么个夺法？”焦二才用手指了一下他的媳妇说：“还是菊芬机伶，她叫我去找杜三爷，就说愿意帮这跪了一天一夜的孝子带运棺材，但这茬黄豆得让我装满了走！哈哈！贼娘的，这一计可真灵！杜三爷一听，一口就答应了！本来我们应在昨天傍晚就让出码头，这下最迟可到今天天亮再让码头了！夏亮这老牝养的真够哥们，一下给我拉来了一百十个伙计，天不亮就装完了，还多装了一百包黄豆，这三个月的吃喝可不用愁了！这次从南边回来可得带些好茶叶还还情。所以末要没我老婆你今天可走不了。为了装你的棺材，刚才她姑妹二人上香供了河神，要不我该是头船的，你可得谢谢她俩！”这一来吴雨霖对焦二才媳妇油然产生了敬重之意。
因为我国北方缺粮，南粮北运，多少朝代就是这样，隋杨帝修造南北大运河的功劳就在于此。所以从南向北的运粮船总是装得满满的，一到北通州码头很快就卸完，而由北向南确实贷源希有，基本上只能满足三分里一份的船有货带往南边，只能沿回路再寻生意。焦二才又告诉吴雨霖，因此为防止卸好粮的船舶为等货而霸占着码头不走，继而影响南下粮船卸船的事发生，或者再造成戒斗事件，官家规定航粮船一卸完船，最多可等十八个时辰就必须让出码头。本来这批黄豆是金陵船东的货，因还有三天时间他才到船，给焦二才占了个孔子，装运了一部份。焦二才还告诉吴雨霖，他们是镇江瓜州姜太公姜炳恒的船队，凡挂鲤鱼旗的都是瓜州姜太公的船队，姜太公船队在运河里一共有十队，每队至少二十条船，他和弟弟焦三才共管这队船，弟弟一卸完粮就带着八条船赶到山东德州去装地瓜干，运到镇江宏发醋厂造醋，是来时路过德州时定下的货，早走了二天了，在前面等着一起走，然后再到芜湖去装公粮运往北通州，一年到头就是这样一来一往要六、七个来回。
吴雨霖又问：“你们身边备着刀、枪干什么？”焦二才摇摇头说：“公子也，你真是个书呆子，我们搞槽运的一是要受官府盘剥，从南到北，官家沿河七七四十九个埠头，埠埠收厘，动不动要靠岸搜查，又打又罚又要抓人，停一天是一天开支；二是受帮会管，虽说总称糟帮，但下有青、红二帮大龙头，下面各地有各地的帮会、各有各的龙头大哥，帮会间经常为争货源、客户、争道、抢挡大打出手，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三是过徒水、走窄道、经浅段、大、小转弯处，无处不发生碰碰撞撞，吵骂打架是小事，搞不好翻船、赔货是大事；四是沿河土匪、强盗、水贼、大豪、土混多如牛毛，破财是小还要杀人、抡人、烧你的船。你说不带武器壮胆防身怎么行？”
这时又一长声牛角号传过来，焦二才拿了牛角号应了一长声，说；“对面来船了！”显得精神贯注，竖着耳朵听回音，只听得前面传来一中长一短声，焦二才忙应了一中长一短声，对吴雨霖说：“是对头船过来了，不是无锡船就是江阴船，一有事你躲到舱里不要出来”。只见焦二才媳妇、他舅子媳妇走到后船甲扳上马上放下后鲁桨飞快的摇起来，吴雨霖忙站起来相帮一起摇，二个女人对他嫣然一笑，让开个位，三人飞快的摇起来，有福也装了支侧桨摇了起来。很快十二只船调整好位置，船与船之间保持最小距离，全船队飞速前进，他舅子有福忙停侧桨，飞快的将风帆操纵绳调整固定好，拿了铁头撑船镐站到了船头。他舅子老婆忙去接过侧桨摇起来。不一会只见从对面也是摇着鲁桨飞速的行过来约二十来条船的船队，船帆桅杆顶上飘着一个大红“福”学。二队船上人等都相互警惕着，尽量靠自己这边行船，每只船上都站着一个拿着铁头长竹镐的大汉，但二队都保持着肃静、严谨的气氛。
当最后二只船擦膀而过时，对过船上突然扔过一物，有福立即横杆一扫，正中那物，扑的一声开了花落在水里，原来是一只烂冬瓜，对面船上马上传来一阵哄笑。只听对面船上掌舵的壮年人大声喊道：“二兔子！你老婆还是没有？快请我的大卵来戳戳吧！包你有！”又是一声哄笑。焦二才随手抓过菜篮子里一只园茄子大骂一声：“无锡贼！”就将茄子打了过去，对面船上掌舵的早有准备，一侧身就避了开去，又是一阵哄笑，接着那人又喊道：“快到前头收三兔子的尸吧！”。说着二队船早离远了。焦二才狠狠的说：“****的贼骨头，总有一天要你的命！”吴雨霖听到这种狠声凶语竟感到毛骨耸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