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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

一路上我坐卧难安,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贝贝她有事情瞒着我们。但我现在并不在乎这些,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她不管。现在她一个人被关押着,不知道她会不会很害怕。我明白那种无助的滋味,就像我一个人被关在黑暗的房子中一样,那样的氛围压抑的让人有种想窒息的感觉。

阿丹将漂流者二号调到了最快的飞行速度,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空中飞行了六个小时,当我们赶到目的地时,天色以黑。M区第一监狱的看守机器人不允许我们进去,除非得到上级的命令。而它们的上级,要到第二天才会过来。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等待。

天亮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我推开舱门,走出飞行器,阿丹和斯特也走了出来,我们站在监狱大门前。整个监狱都被天空映了灰白色,看起来有些陈旧。在它的周围有四堵高高的围墙,如果不借用工具,我相信不会有人能越过它,贝贝就关在这里面。我们找到了管理监狱的人,并告诉了我们来此的目的,他答应我们可以见犯人一面。

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并不知道贝贝完整的名字,只知道她叫贝贝,要是还能提供一些其他东西,那就是她是个女的。不出我们所料,管理人告诉我们,在所有关押进来的犯人名单中查无此人。于是我们只能从头说起,管理人员听后问道是不是昨天从太平洋战舰上送来的女子,我们喜出望外,看来贝贝果然关押在这里。

我们提出见贝贝一面,但管理人员拒绝了我们,他说贝贝是要犯,而且她原本的名字也不叫贝贝,他既拒绝了我们和贝贝见面,也拒绝透露有关贝贝的任何消息,理由是这一切都是机密。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我们始终都无法见到贝贝。斯特甚至想到了偷偷溜进去,但那四堵高墙完全破灭了我们的想法,而且这里守卫森严,一旦被发现,机器守卫可以直接对你开枪射击,不需要对你任何警告。

最后,我们只能去找M区政府,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最初,他们并不同意我们见贝贝,我们没有放弃,一连去了五天,也许他们被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他们发了善心,答应我们见贝贝一面。

我们走进了那所监狱,全程都有机器人跟着我们,这里并不像关押机密要犯的地方,整个建筑都很普通,围困犯人的方法也很简单,围墙和牢笼。当我见到贝贝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她。

她穿着囚服的衣服,手上戴着手铐,浑身都是脏兮兮的,看样子她已经在里面受了折磨。贝贝低着头,机器人给她戴上了语言翻译机。我说,“你还好吗”?

她说,“你不该来这里,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模样,我希望在你的记忆中我是美丽的”。

我说,“你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是美丽的,永远都不会改变,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贝贝想说什么,但一旁的机器人马上制止了她,它说,“23号囚犯,这些内容不能出现在谈话中”。贝贝看了看我,说,“我的事你不要管,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

我说,“不把事情弄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她说,“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我说,“我不知道什么事是有意义,什么是没有意义的,我认为要去我做的事情,我就会去做”。

她说,“张野,我求你了,你走吧”。

我说,“除非你跟我们一起走,不然我是不会离开的”。

这时机器警卫说谈话的时间到了,它们要把贝贝收押进牢房,我站起来,挡在贝贝前面,喊道,“你们不能抓她进去,你们还没告诉我们她犯了什么罪”。

机器警卫说,“请你马上让开,这里是监狱,你这样我们可以当场把你击毙”。

我指着我的头说,“来啊,朝这儿打,来啊”。它们向我举枪,阿丹和斯特马上把我拉开。典狱长也进来了,他示意机器人不要动武力,然后他对我说,“有关她的一切都是机密,我们是不会告诉你们的,现在你们也见到她了,我想你们应该离开这里了”。

我说,“我是不会走的,就算你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走的”,说罢我就拉起贝贝,想朝门口走去。我刚转身我就感到我的后背被电击了,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贝贝戴着手镣脚镣站在小岛中间,在她身后,是一排机器人,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射击,它们整齐的朝贝贝开枪,贝贝应声倒地,蓝色的天空顿时变得像血一样的红。我猛的惊醒,原来是一场梦。我发现自己又被关进了封闭的房子里,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M区监狱。

我在监狱中度过了一个星期的煎熬时光,这期间除了打扫卫生的人员之外我没有见过任何人。我憎恨这将我围起来的墙壁,但我打不破它,我只有等。第七天黄昏的时候,典狱长过来了。他说,“关独囚的滋味儿如何”?

我说,“还不错,我的那两个朋友怎么样了”?

典狱长说,“放心吧,他们没事,就在M区监狱外,他们在等着你出去”。

我说,“我可以出去了吗”?

典狱长摇摇头,“现在还不行,除非你答应我出去后就离开这里”。

我说,“不行,我的朋友还关在这里,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她说,“你是救不了她的,年轻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离开,我相信你的朋友也是这样想的”。

我说,“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典狱长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不可能离开的,还有,你真的以为她是遭遇了风浪才被海水冲到那座荒岛上的吗”?

我说,“她当然是被冲上荒岛的,然后我们救了她”。

他说,“不,不是这样的,她是被流放到荒岛上的”。

我说,“流放”?

他说,“对,这是M区的刑法之一,将犯人流放到一个荒芜的小岛上自生自灭,但巧的是你们会在那儿经过,而且还救了她”。

我一时无言,贝贝不是因为旅行才被困在那座小岛上的,她是人为流放的。

典狱长说,“年轻人,不要总是意气用事,你要学会思考,现在离开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说完后典狱长离开了,囚房又剩我一人。

三天后,我被释放。我向典狱长申请在我临走前希望能和贝贝道别,他批准了。我又见到了贝贝,她依然还是那么的憔悴。我说,“对不起,我要离开了”。

她说,“你不欠我什么,不用说对不起,离开这儿很好,你可以继续旅行下去,我祝你能早日恢复光明”。

我说,“我会记住你的,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说,“我也是”。

很快机器人就告诉我们见面时间到了,这一次我非常平静,它们摘掉了贝贝的语言翻译机,贝贝流出了眼泪,她看着我挥手,嘴里重复的说,“ялюблютебя”,那是俄罗斯语言,我也向贝贝挥手,说,“再见”。贝贝留给我一个背影,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我出了监狱,阿丹和斯特正在外面等着我,他们拍拍我的背,我回头看着守卫森严的高强监狱,说,“出发吧”。

我们又一次驾乘着漂流者二号在空中飞行,在我们的下方,依旧是M区的陆地。贝贝从此就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我曾想问典狱长贝贝的结局会怎么样,后来我还是没有问,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不管典狱长告不告诉我,结局都不会比流放的处罚低。我想人总是要学会面对的,学会面对过去,学会面对今天,学会面对未来。不管是珂莉儿也好,贝贝也好,她们都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永远的成为了过去式。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管是美好的还是糟糕的,我都无法挽留,我是一个盲人旅行者,我不过只是这一路上的匆匆过客。匆匆的来,匆匆的走。

三天后,我们接近M区边缘,再往前飞两千公里,就能到达Y区边境。阿丹打算在这个地方降落,补充物资,顺便休息一下。我们开着漂流者三号汽车在街道上穿梭,这里不算繁荣,但是挺热闹的,大部分都是俄罗斯人。在离开之前,我们去到一家餐厅,吃完饭后,我们走到门口,我向他们说了句,“ялюблютебя”。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笑声,这时有人用中文说,“年轻人,我看你是中国人吧”。

我说,“是,我来自中国”。

他说,“俄罗斯语言不能随便说,更何况在座的都是一群大男人”。

我说,“我只是想对你们说再见,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再见用俄罗斯话来说是Досвидания,而你说的是ялюблютебя,这两个意思差别大着呢”。

我说,“难道ялюблютебя不是再见的意思吗”?

他说,“用你们中国话来说,ялюблютебя的意思就是我爱你,你对着一群大男人说我爱你,他们当然会笑”。

我现在明白原来贝贝挥手的时候说的不是再见,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疼。阿丹说,“张野,没事吧”?

我说,“没事,我们回漂流者二号里面吧,别耽误了你和你朋友约定的日期”。

我们刚上飞行器,就收到M区政府的通知,他们确定了我们的身份后,说在M区有我们落下的东西,问我们是否要带走,我们查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东西忘在M区,他们说是关于那个女子的,我马上想到了贝贝,难道贝贝被释放了吗?

阿丹改变了漂流者二号的航向,极速飞往M区。在我们到达M区之后,他们交给我的,是贝贝的骨灰盒以及她的遗物,我已经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感觉了,我带着贝贝的骨灰重新出发。在途中,我对阿丹说,“我们在海面上航行一段时间吧”。

漂流者二号又开始了在太平洋上的行程,行驶到较深的海域时,我打开贝贝的骨灰盒,抓了一把骨灰,在海面上挥洒,她说过,她最大的愿望是变成一条美人鱼,在大海里自由自在的遨游。她还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希望能将自己的骨灰撒在海里,这样她就永远能待在大海的怀抱中。

她的愿望,我帮她完成。每当我们行驶到美丽的海域时,我就挥洒一部分贝贝的骨灰,有时起风的时候,骨灰会随风吹到我的身上,我丝毫不在乎,对我来说,我每一个逝去的朋友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会带着他们的记忆继续活下去,我始终相信他们会在天上看着我。最后,我让阿丹升起漂流者二号,尽量让它飞的高一些。阿丹说,“这是漂流者二号能升起的最高的高度,在这个高度,能看到整个海洋和大地”。

我说,“就这里了”,我拿出贝贝的骨灰盒,将她最后一点骨灰抓在手里。我说,“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孤儿,你我都一样,我知道你想去的地方有很多,现在你可以自由自在的旅行了”。我用力的将贝贝的骨灰撒在空中,风很快就把它们会走了,我希望她的骨灰能飞的远一些,飘到最遥远的海域,飘到最高的山峰,飘到十二号天台,飘到世界的尽头。

我们在那一个高度停留了很久,我从来都没有到达过这样的高度,即使是在九十层楼高的酒店,依然没有这么高。我说,“这里真高啊”。

斯特说,“是啊,白云都飘在我们下面”。

我对我怀里的灰灰说,“从今以后,你还是叫贝贝吧”,它汪汪叫了两声,看来它很喜欢这个名字。我打开了贝贝的遗物,那是用盒子装着的,盒子上面写着我的名字。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一本存折,纸条上面写着:未来是光明的。而那本存折上面显示的是一大笔资产。

我说,“钱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阿丹说,“你留着吧,只是贝贝留给你的,也许以后你会需要”。我将贝贝留给我的那张纸条小心翼翼的收好,阿丹将漂流者二号降到飞行的高度。他说,“在Y区和M区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发达的小区域,也许那个地方有高级光明仪器,你可以将贝贝留给你的钱用掉一小部分买一副光明仪器”。我听从了阿丹的建议。

幸运的是,那里果然有高级光明仪器。我戴上它,终于可以自主的观看四周,那一刻,我又看到了希望。我说,“我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于是斯特和我驾驶着漂流者三号汽车行驶,而阿丹驾驶着漂流者二号飞行器行驶,我们约定在Y区会和。反正距离阿丹和他朋友约定的日期还有一段时间,一路上我们可以慢慢行驶。

我想,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人生的道路不是笔直的,而是由许多直线和弯道组成。从我踏上漂流者二号开始到现在,一路飞行至此,我不知道已经走过了多少直线和弯道。现在我对许多东西都已经看淡了,在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里,我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道别,但我不是一个喜欢道别的人,那对我而言相当痛苦。于是,在很久之前我就尽量的让自己少认识一些人,但很多人又总是在我未知的生命里与我不期而遇。慢慢的我了解每个人,再到喜欢他们每个人,最后再挥手道别他们。我其实只是一个旅行的人,是每一个城市中的过客,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我不明白既然有相遇为什么还要有再见,他们带走了我的感情,我带走了他们的回忆。这两端哪个轻,哪个重,我无法分清楚。

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我大学时期的那个读哲学的朋友。他叫Unten。他总是会思考很多东西,但他的想法却总与我们不同。我们知道他的思想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跟我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但至于有多高,这个无法测量。有一次,我问他一个深奥的问题。

我说,“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

他说,“我活着不是为了什么,我只是为了我的思想而活,人活在世上,其实只是他的思想在活,如果他的思想不在了,那他就死了”。他的这句话让我恐惧了一个星期,我感到很害怕,这让我对死亡感到深深的恐惧。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死去,我的思想就再也没有了,我无法思考,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后来,还是他安慰我,他说,“这并没什么害怕的,每个人都会死,但你要知道,还有很多人他们连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们并不觉得害怕,因为他们的思想从来都不存在过,我们死了也是一样,我们无法思考,也就不会感觉到害怕”。尽管如此,但我一想到在数十年后我的一切想法将不复存在,我还是觉得很悲伤。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参加了学校举办的讲座,有一个号称大师级的人在舞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后,临近结束时,他说,“同学们,你们要相信天道酬勤,只要你们努力奋斗了,你们就能获得成功”,这位大师说完后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站在舞台上,他在等待台下的掌声。但在掌声响起之前,他却等来了Unten的反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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