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苒进城时还是晴空万里,可待他入宫之后,灰色的阴云渐渐遮蔽蓝空,当太阳投下最后一瞥,那不见日光的一面越发显得阴沉可怕,忽而狂风大作,站在纳兰苒在京城府邸的高阁上,远远眺望那紫金宫墙,子璋一阵恍惚,只觉得那宫墙,那殿首都在颤抖一般。
纳兰苒入城便进了宫,为了保证安全,方便往来,安排子璋住在他自己的府上。
呼呼的风声吹得门窗晃动不安,院中的树木花草也都随风纷乱,沙沙作响。一股泥土的味道骑着风爬上高楼,钻进鼻尖,温奉孝有点难受地揉了揉鼻子,他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味道,比如说火炎台那位不讲理的殿主大人。
子璋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他负着手眺望着,他说那是皇宫的方向。
“殿主,快下雨了。”
“奉孝,那里原本是我的家。”子璋这话说得隐忍,说得不屈,咬出最后一个字时,温奉孝仿佛看见他的背影里浸出血般的仇雾,这里高而广,说的话没人能偷听,他才会那么无法克制的释放自己的仇恨。
然而这话却把陪在后面的温奉孝吓了一跳,忙审视左右,没有察觉到什么人才松下一口气来,低声开口道:“殿主,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哼!”子璋肩头一颤,嗤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他时,脸上还留着惨淡的笑容,道:“放心,这里没有别人……”
一个旧朝皇族,一个旧朝臣子,如今站在当朝亲王的府邸里说这样的话,若被别人听到了,后果可想而知。但高子璋他忍不住,一百年了,希望之火早就化烟而灭,当所有人都放弃,当所有人都有不相信还有复国的可能时,他不信,他抱着弟弟从雪山里走出来,走了十几年,终于走到这里。那道紫金色的宫墙他只在长辈口中听到,如今只是远远的看着一个轮廓,都足够他倍感痛惜,一百年前,就在这里,他国破家亡,他举族覆灭,当时才调绝伦的长公主高曦拼死护下高家最后一点血脉,让他们远遁北疆,百年来在冰天雪地里苟延残喘,才得以保存最后一丝希望。而高家后辈丝毫没有继承高家先祖的睿智英武,就在十三年前,高家暗藏在昊梦的所以势力竟被一个八岁的孩子连根拔起,他们百年的努力就这么毁于一旦,付诸东流。而那个孩子,就是纳兰何奈,也正是这一举铲除前朝余孽的功绩让她高调出现在朝堂之上,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令人侧目的地步。
他们百年的心血,他们数千条人命,只不过是她的垫脚石而已?
雨很快就滴落下来,先是一滴一滴滴在地面上砸了出一朵朵雨花,然后越来越大,沥沥的雨声很快掩盖住了两人谈话的声音,透过雨幕,隐约还可以子璋越笑越凄美的笑容。
“奉孝,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次太冒险了?”子璋的情绪稍稍回复,轻轻开口,声音不大,根本穿不透厚实的雨幕,而他的目光落进雨幕里,漫天的雨幕就像是个无尽的漩涡,陷进去便无法自拔。
“殿主,如此仓促确实风险太大。”温奉孝实话实说,他是为数不多的从十三年前那场血雨腥风里逃出来的人,经历过那场劫难,再行事时,变得越发小心了。
“的确很仓促……”子璋垂了垂眸,定了定心,又道:“但我们好不容易重伤纳兰何奈,错过以后,我们就更没有机会了。”
“可是我们同样也没有筹码,我们谁也没有看见她受伤,而且就算她真的伤了,这京城里的,还是有一半的人都效忠于她啊。”
“那又如何,只要我能抢在她回来之前控制京城,她便有通天之力又能如何,皇帝在我们手上,兵符在我们手上,她能怎么样?”
“殿主……”温奉孝有点无措,子璋太急躁了,因为江南王冒失的举动让一切都太被动,好不容易伤了纳兰何奈看起来是绝佳的机会,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奉孝,子珩回来了。”回头,微笑着说了这话,果然,让他眼前一亮。
“怎么样?”温奉孝当然清楚子珩这次出海要做什么,此时对于结果十分期待。
子璋笑笑,结果说不得好也说不得不好,不过他当是会失望的,“子珩取回的帝月刀与祐宁剑,只要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就可以把那笔财富取出来。”他这话刚说完,就看见温奉孝脸色一舒,眉眼的欣喜藏不住,他暗叹一声,又道:“而纳兰家,果然不打算回来……”
“……”他这话如一盆冷水浇在温奉孝头上,挺起的胸膛有缩了回去,他果然失望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璋笑笑,道:“这是什么表情,纳兰家不是琼庭,他们肯把祐宁剑给我们就很好了,放宽心,没有他们我们一样可以成事。”
“殿主,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小心行事,绝对不会再让十三年前的旧事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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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轻缓,雨在入夜之后不久就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答滴答打着水花,已过立夏,虽在北方也渐渐炎热,一场雨过后到清凉不少,子璋缓步行走在王府的长廊,见两侧光影之下晶莹的水珠从叶子上滚落下来,心中平静不少,一边走一边轻嗅着清新的暗香,想着江南王一回来就派人来请他,想必是带回了很多消息。
踏进院门,见书房的门大敞开着,借着烛光可以看见里面似乎有两个影子。
“羽林卫实在难对付,他们全是纳兰何奈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渗透在南北两军当中,我们……”才刚刚靠近大门,屋内便传来声音,听那人所言,头疼的似乎是京城禁军中的羽林卫。
微微一笑,让人先通报过后,子璋才走进门去,朝着纳兰苒先是一拜,此时房内只有两人,在主位的是纳兰苒,客坐上那位身宽体胖得正是今天在城门口接他的大司马倪戴。
“来,子璋,本王给你介绍,这位是本王的舅舅,倪大司马。”一见子璋,纳兰苒皱着的眉头便笑开,抬手止住倪戴的话,便给他介绍子璋。
对倪戴子璋并不陌生,然而倪戴却是第一次正式见他,眼神中尽是居高俯视,除去怀疑,还未有半分把他放在眼里,子璋笑笑,并未放在心上,揖手对他一拜,直起身来,笑道:“大司马所忧之事,子璋或许有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