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习惯性地走到窗前，左手伸进了裤兜里，右手就轻轻地扶在窗户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每每想到这些，他就痛心疾首，国家和人民的财产时刻在流失，而这些官员却成为了矿主老板的座上宾，难道他们不曾有过一丝的悔恨吗？
两人的屋子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话语。
陈炎站起来，他一种近乎是仰视的感觉去观察着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大爷。
以前从未这么有过这么想看清他的冲动。
他很瘦，一米七的样子，不算高，但是身板挺得很直，颧骨突出，眉毛似两柄弯刀，眉梢尖锐，两只眼睛经常眯着，只是炸油条的时候才会显出一副很精神的样子，鼻尖似鹰嘴一样带点湾沟。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凌厉的目光像蛇一样锐利、冷静，不停地捕捉着每个看到的细节，强大的气场总是令人望而生畏。
还是他打破了这沉默，“陈炎，我跟你讲这些，是希望你能对南州有个模糊的印象，市委办的文件，你应该研究得差不多了，应该读一读这些无字书了。”
“嗯”，陈炎像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听着。
陈炎最感兴趣的，还是这本无字书。
他知道陈炎还是没懂为什么章乃轶会倒台。
“陈炎，我告诉你，章乃轶倒台，不是因为他执行朱仲的意图，恰恰相反，他和朱仲对着干，实际是在违背朱仲的意图。”
“怎么可能？他明明在整顿矿，确实关了几个矿。”
“没错，是关了几个矿。还记得都关了什么矿吗？”
陈炎回想起当时看过的报纸，“有个叫桂井矿，好像还有个叫什么黄鹤矿，还有的就记不清了”。
“是。我告诉你，这几个矿，目前不能关，因为他们是小矿。”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所谓攻暇则坚者暇，章乃轶采取先弱后强的战术，这样能够孤立削弱对手的力量，开始阶段受到阻力小，很对啊。”
“呵呵，但是他的用心不对。”
“用心？”
“对，概括地说，章乃轶是以整顿矿业为名，行吞并资产之实。他章乃轶查封、整顿的矿，不是为了贯彻朱仲指示，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因为这几个矿，是为他二哥章乃纶查的，说穿了，他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用上级意图做挡箭牌，为自己谋取利益，而大家的矛头却不会对准他章乃轶，而是会对准当今的晁错-这个一直主张削藩的人朱仲。”
“我懂了，章乃轶想一箭双雕，既收到实际利益，又转移了矛盾和视线”
“不只如此”，老大爷继续说道，“章乃轶此举必定会引起临川县和柏业县各大矿主的极大恐惧，他们必会成合纵之势，一起联合起来，首先在政府里制造阻力，在地方则利用群众失去矿里工作的不满情绪闹事，置政府于尴尬的境地，柏业县为什么出命案？就是因为政府在执行的时候，和矿工起了冲突，矿工受了利益的诱惑和失业风险的鼓动，肯定会几个铤而走险的，对于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能有一个矿里的工作，是多么不容易。如此，朱仲再想削藩就难了，所有的矿主和地方势力必会铁板一块，上下其手，油泼不进，风吹不进的，此时，地方势力却又变成了章乃轶的挡箭牌，替他来抵抗朱仲的削藩，而章乃轶之前的战果却可以保住，不断地利用矛盾，这个人倒也算很精明了。”
“嗯，朱书记这么做，肯定是为了长远利益考虑，为了削藩的长远利益，现在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大鱼吃了小鱼，要尽可能地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来制约他们，分化瓦解，所以，朱书记现在双规他，是在反攻，对吗？”
老大转过身来，看着陈炎，“反攻？你说说。”
陈炎被这么一问，倒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因为这是陈炎第一次在这位高人面前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心中自然有些忐忑。
“朱书记见此情况，肯定要遏制住态势，不能让章乃轶真的吞下这几个矿，而坐视当地世家大族联合起来，以经济、政治两种手段来对抗自己，这样自己之前的成果就很难保障了。所以，现在，他让纪委双规了章乃轶，至少达到了四个目的。”
“哦？四个目的？”老大爷眼睛一亮，“你说说，哪四个目的？”
“其一，缓解了目前的紧张气氛，避免了群众的过激行为，有利于现时安定团结的局面，毕竟朱书记前几步的战果还没彻底巩固起来，此时需要的仍然是稳定；其二，拿掉了本土派的一个政治代表，削弱了本土派的一个实权人物，本土派看似赢得了一场战斗，实际却损失了一员大将，上层建筑方面的保护力量严重被削弱，所以，本土派看起来是赢了，实际是在战役赢了，战略上却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这就为本土派以后的斗争失败埋下了伏笔；其三，借此以麻痹本土派势力，他们会认为朱仲书记有意和本土派妥协，使得本土派放松警惕，而他自己则积蓄力量，在恰当的时机准备反攻；其四，削藩需要足够的准备时间，没有一定的准备，包括人事的调遣，财政、体系、保障制度的完善，是不可能仓促完成得了的，朱仲书记需要时间去寻找合适的干将、合适的契机，而此时，正好借此机会，派出一员干将，调整临川县领导班子。”
陈炎说完，不觉喘了一口大气。
听完了陈炎的分析，大爷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老大爷，我说的对不对。”陈炎说完了，感觉脸都红了。
“好，我没看错你，政治悟性确实很高，这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智慧，十分难得。”
大爷拍着陈炎的肩膀，如斯说道。
陈炎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感觉自己像孩子被家长夸了一样，竟然有点害羞，这形象，别提多可爱了。
“但是”，陈炎突然转变了表情，“有一点，你没说出来”。
陈炎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竟然又被泼了一盆冷水，本以为自己的分析已经很缜密了，没想到，还是有破绽。
“那，第五个目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