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莹记得清清楚楚,之前阿曼带她买大衣时,去的是另外一家洋行。这家洋行虽然离永月巷更近一些,但因为店面小,阿曼很少过来。今儿她为什么……
想到这里,鱼莹有些警觉地看了阿曼一眼,只见她脸色惨白,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门外,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看阿曼这副样子并不像装出来的,她应该的确不知道来这里会遇到危险。如果不是她,那么是谁会提前预料到她们今夜会来这里,又会在这里提前布置陷阱,等待她们入瓮呢?
鱼莹苦恼地皱了皱眉。虽然只隔着一道墙壁,但门外紧迫的状况还是随着枪声闯进了屋子,只听小春子的声音嚷道,“龟孙子,有本事别躲在暗处放枪,站出来和爷爷明刀明枪的对战。这么偷鸡摸狗的,算什么英雄?”听口气有些气急败坏,大概是因为自己手下的人给子弹射中了。
四周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个不屑的男声,“你不过是唐九城身边的一条狗,还敢再这里装大爷?”
小春子听到对方回声,更是怒不可歇,“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若不服气,尽管站出来。”紧接着又响起两声枪响,小春子忽然叫道,“龟孙子藏在西面,冲过去把人给我扭出来!”他虽然跟了唐九城几年,但到底年纪轻,受不得别人激,容易冲动。何况唐九城本身也是个火力的性子,手底下的人有能好到哪里去?
鱼莹原本还想张口叫住她,但她眼尾的余光扫到洋行里的几个服务生,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她的表情,一只手还都扣在腰间,似乎只要她们少有异动,就要掏出枪来。鱼莹不敢声张,轻轻捏了下阿曼的胳膊。偏阿曼此刻一颗心都放到了外面的枪战声,竟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鱼莹暗叫一声不好,正要想办法脱身,一直笑眯眯替她们做介绍的服务生忽然走上了前,脸上虽然还带着合宜的微笑,但眼神却明显有些焦急,“两位小姐,外面出了情况,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人,不如去我们家后面的内室避一避,这子弹可是不认人的,别回头误伤了小姐。”
阿曼皱了皱眉,“不用,我们的朋友还在外面呢。”
那服务生不急不缓地说道,“两位小姐还是跟我来吧,一会儿歹人再冲进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曼原本没怎么注意他,这会儿忍不住打量了他两眼,渐渐有些反应过来,“内室?你这内室是通向哪里的?咱们不认不识的,就这么进去,怕是有些不妥吧?”她说到这里,有些后知后觉地看向了鱼莹,一眼的惊慌。
鱼莹安慰地冲她点了点头,神情依旧淡淡的,倒是看不出半点儿慌张的模样。
那服务生微微一笑,“没什么不妥的,这内室本来就是为小姐们准备的。何况……”他拖长了音,有些得意地说道,“您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两位呢!”
这话再明显不过,阿曼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今晚上出师不利,这是进了狼窝了。她秀眉微蹙,姣好的面容里竟然盛放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出来,“别这么鬼鬼祟祟的,你家老板是谁?这可不是旁的地方,在上海滩胡来,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我们家老板说了,我们这店小生意少,说出来难听,是绝对不能和两位小说的。不过,我们老板和二位有过一面之缘,两位见到他,一准能认出来。”服务生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语气也相当礼貌。
一面之缘……
阿曼与鱼莹相互交递了个眼神,心里同时闪出一个名字来。
火龙帮——周琛。
阿曼深吸了口气,脸色平静地说道,“你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我是哪里的人,做的什么买卖。说句难听的,这上海滩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多了,我要是个个都记在心里,就是七八个最灵活的脑子也不见得够用。你就明明白白的说出你家老板的名字,要不然我可不敢随便出入人家的内室,传出去,于我们的名声也不好。”也亏她是个遇到事儿不慌不乱的主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想出了对策。眼下她们处于被动,这洋行里又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这时候大吵大闹绝对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祈盼小春子早早反应过来,立刻赶回来,这会儿她只能尽力拖一拖时间。
那服务生也是个极聪明的,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她的用意,笑眯眯地说道,“两位小姐跟我走,自然能见到我们家老板,又何必心急呢?时间拖下去,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小姐您是聪明人,就别办傻事儿了,还是乖乖跟我来吧。”
阿曼还要再说,鱼莹已经拦下话来,“你们既然敢堂而皇之的留人,想必也做足了准备。看来这上海滩但凡是火龙帮下面的铺子大概都收到了指示,只要看到我们进来,就要立刻报上去。周老板既然这么有心,我们若是不给面子,反倒像是轻视了他似的,既然这样,就麻烦你前头领路吧。”
她这话说的脆生生的,倒把屋子里几个服务生都震慑住了。
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清楚透彻,难怪周当家的放下话来,谁能活捉了她,就赏谁一栋小洋楼。
那服务生笑了笑,“这位小姐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这就请跟我来吧。”
鱼莹冲阿曼使了个颜色,要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歹先忍下来再说。好在小春子之前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唐九城,好歹留下了一条线索,再往下查也容易些。
两个人跟着服务生转身刚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等会儿,这两位小姐刚才买的香粉我觉得不错,也给来一盒一模一样的。”
鱼莹忍不住停下步子,转回头顺着声音看了一眼。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在角落里看烟叶的客人,他一直背对着鱼莹,帽檐又压得很低,也看不清长相,但他的声音却分外耳熟,像是山涧里清澈的泉水敲打岸边的礁石一般。
一听他出声,旁边几个服务生都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道。
“臭小子,你活的不耐烦了?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这是火龙帮的铺子,聪明的话就闭上你的嘴,不然老子在你身上戳出一个窟窿出来!”
“没你的事儿,也别出头装英雄,火龙帮的事儿不是你能管的。”
“行了,我们这儿关门了,也请你离开吧。”
那人一直静静的听着,然后认真地点点头,举起了双手,“好,我这就走。不过……刚刚你说什么来着?”他轻轻侧过脸,漏出完美的下巴弧线,“你喜欢在人上戳窟窿?怎么这么巧,我也有这个爱好!”他刚一说完,忽然抬起头,鱼莹就听到砰砰砰的几声枪响,饶是她为人冷静,这会儿也被吓了一跳,急忙闭上了眼,等声音散去,四下又恢复成以往的安静时,她才急忙睁开眼,只见洋行里的几个服务生已经软绵绵的栽倒在地上,离她和阿曼最近的那个,更是死在了她的脚边。眉心一个血窟窿,正在泊泊的向外涌着血浆。
来不及震惊,耳畔已经再一次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小鱼儿,怎么样,吓着了?”
鱼莹猛然间反应过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抬起头,再对上那双格外清亮的双眸之后,她忍不住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柳长生……怎么……你……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