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班公交车，车上依旧还有熙攘的乘客在交谈着。紧紧相依的情侣说着情话，穿着西服的青年谈论着工作，我靠着窗户观望着路上的行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苏眉这么痛快地答应我的工作，好像她为我谋划那个职位已经很久了，或许是她看出我的潜力，认为我适合干那一行......
我听不见车里的人们在谈论什么，不知不觉听到了报站的声音。我穿过黑暗的小区回到了我和杨斌的驻地。
“还没吃饭吗？”我望着早上摆在桌子上的饭菜对杨斌讲道。
“老婆，我等你呢，等你回来吃”。
每次我听到“老婆”这两个字，心里都会颤抖，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称谓。我端起冰凉的饭菜准备去厨房温热一下，这时杨斌突然倒在地上使劲撞着墙壁。
“快！快！把我绑起来！”
我翻开杂乱的衣物慌张地找着铁链，可是杨斌突然跪下来说：“求你了，老婆，别绑我，别绑我......”
我理清凌乱的铁链，想要套住他的手，他那双看起来干枯无力的双手突然变得坚硬起来。他撕拉着打结的头发，变得狂躁不安，时而站立，时而蹲下，黄色的木板门被他砸得巨响，此时杨斌已经失去了理智。
“老婆，给我，给我一袋好吗？求你了，我已经5天没有碰它了，已经很优秀了对不对，对不对...”
他跪在潮湿的地板上，蚊虫一窝蜂嗡嗡地在他头上觅食，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老婆，我需要一个过程，一个过程，求求你，求求你......”说完后他拿起一瓶刚烧好的开水倒在自己的手臂上，大吼一声后，他的手臂变得稀烂，冒出晶莹的水泡。
“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你这个烂婆娘，烂女人，我死都不会放过你！哦不...不要抓我，不要抓我！给我一点吃的吧，最后一次，求求你了......”杨斌语无伦次地胡言乱语，我站在墙角上不敢吭声，咬紧牙齿不敢哭出声来。
“再忍忍，忍忍好吗，求你了，杨斌，我要你活着”。
他似乎听不懂我说话，“给我一刀吧，求你给我一刀吧！让我痛快地死。老婆，我的好老婆，林林，我爱你！”他趴在我的脚上使劲磕着头，不断央求着我放过他。
他的意识好像突然变得清醒，他明明知道我对“我爱你”这三个字毫无抵抗之力，前几秒钟我还想着让他活着，即使痛苦也得活着，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残暴地撕裂自己，我把藏好的东西递给他一包。
胃穿肠烂的他颤抖着把东西塞进嘴里，我拿出纸巾轻轻擦去他下巴的唾液，这个英俊的小伙已经变得衣衫褴褛，没有人猜得出他以前的样子。
他躺在床上大舒一口气，“林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我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是有时候我真的无能为力”。
“没有，杨斌，你活着比什么都好”。我躺在他坚硬的臂弯里，听着他心脏的跳动。
“活着好难啊，我好像真的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林林，我从小刻苦读书，为了努力考大学，拿奖学金，我一天要花大半的时间拿去学习，我的生活只剩下学习了。我学不会与人打交道，对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挤出一个笑容真的好难”。
杨斌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些事，在以前看来，他是一个阳光干净的少年，只是缺乏了男子汉的硬气。
“毕业那年，我没有找到好工作，回到村里时亲戚父母都在逼问，我只有打肿脸充胖子了说自己在外混得很好，时局变了，外面的大学生满天飞，我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后来我进了机关，生活如鱼得水，离开陈玫后我的生活一切回到原点。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回去找她，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的呼吸变得平和起来，我贴着他越来越紧，多少个夜晚我们在这小房间里相依为命，他捏住我的手一直到熟睡。
“相信自己很容易，让别人相信我就很难了。我面试了很多家公司都不要我，小公司我不愿意去，我放不下自己内心的骄傲，我放不下曾经作为一个优等生的优越感。人生的苦难都是由于放不下，我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走上了这条路”。
是啊，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也许只有等自己放下了才能明白这感受。我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为了努力考大学，多少次披星戴月的在暮色中滑动着笔杆，在我细心规划的蓝图里绝对没有今天这一刻。
他的意识异常清醒，这一连串的谈话好像就是在说我的故事。
“我记得我拿上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母还在那一亩七分的田里干着农活，我忘不了他们喜悦的眼神，我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我在家里是孝子，在学校是优生，我顶着无数个光环来到梦想的大学，可我发现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大了，我没有资格去享受这花花世界。”
“林林，我好痛苦，都读书的时候没有自由，工作如同行尸走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今天这一步的。如果当初走对一步我是不是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刚毕业的时候我拿着简历拥挤在人才市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里我是多么的弱小，被人踩死了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世界太大了，选择太多了，迷惑了眼睛，我却浑然不晓。”
我望着漏水的天花板，那一道道污水在墙壁上画出落魄的弧线，无数根弧线勾勒出我生命的图画，我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抱着杨斌，紧紧地抱着。
“睡吧，不说这些了，以后慢慢说吧。”
“恩，我也愿意以后慢慢说”。
他在我怀里叹息着，均和地呼吸着，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的眼窝越陷越深，在贫瘠的脸盘上深深地砸出两个黑色的坑，他稀疏的眉毛杂乱无序，头发开始慢慢掉落，光秃的额头在黑夜中显得亮堂起来。
睡吧，我也睡了，在这寂静的夜晚，我听着水滴声一点一点轻轻砸在地面上，像极了时钟的节奏。
晚安吧，杨斌，我们明天见。我在心里默念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