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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话说这年的十月,有两拨人马前后脚到了江宁,这两拨人马,都给江宁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震动。

单说这头一拨,是豫楚交界磨盘山磨脐寨的大寨主张二小的人马,他这次来江宁,是来给江宁甘家镖局还银子来的,因为他是黑道人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乔装打扮,假扮成行商模样,带了华阳道人还有百十号精干的手下,抻着几十辆大车就到了江宁。

张二小把自己抢回来的三十万两银子,分文未动的还给了甘家,这事儿做的叫一个排场,不光甘家感激不尽不说,还震动了江宁的黑白两道,张二小一下子成了江湖上的风云人物,道上混的纷纷称赞这位朋友太牛X了。仗义!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一个新的江湖神话就诞生了。张二小也被黑道中人描述成三头六臂的神人。磨盘山成了江湖的一个新的坐标,张二小从此扬名立腕。

但是也有人不服气的,比如辁枢。

未名斋,辁枢和杜怀仲、杜江海都在。

“我听说这两天江宁的戏园子演的都是‘盗御马’——我看过不了几天,张二小还金的新戏也要写出来了。”杜怀仲说。

“不就一土匪吗?”辁枢不屑的说,“我倒想会会他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主。”

“别,这人跟甘家也是有交情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杜怀仲说。

“甘家算哪尊佛?”辁枢冷笑道。

杜怀仲笑笑,说道:“你就别多事儿了,你在江宁城里闹出什么事来,总督大人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要不是怕给我家主子添麻烦,我一准儿去会会他。”辁枢不甘心的说,“他捅你三刀的账还没清吧?”

“是我自己捅的,关他何事?”杜怀仲笑笑说。

辁枢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感觉好没意思,转身一把揽往杜江海的脖子:“听详你新开了个刀剑铺?你答应我的那把刀呢?——这都半年多了。”

“早好了,就等你来取呢。”说着吩咐青萍取出一把刀来,只见墨绿色的鲨鱼皮刀鞘衬着鎏金刀柄,做工极是精巧,辁枢拔出刀来一看,只见刀身上的花纹如排山倒海般的波澜一般层层叠叠,他用二指夹住刀尖,运起臂上力气一弯,刀身弯成了弧形,他一松手,只听一声清啸,刀身立马弹的笔直!

“好刀!”辁枢赞道。

“这是我选上好钢材,用水力锻床百锻而成的,又找了老匠人精心雕琢而成。”杜江海说。

辁枢把玩着刀,爱不释手,把玩了一会儿,叹息道:“只可惜这次出兵安南的不是我家主子,要不然咱也能上阵,真刀真枪的博他一个功名。”

“这话且别让你主子听见,不然你又要挨骂了。”

“怕什么?咱旗人是马上得的天下,真刀真枪打下来的荣华富贵,”辁枢说着说着,脸上却流露出萧索的神色,把刀还鞘,“只可惜太多的人忘了这一点了。”

三个人正说话间,杜仁义找来了,见到杜怀仲禀报道:“二先生,家里有客来访,正寻你哩。”

杜怀仲一听有客在家里等他,便向杜江海和辁枢告辞,等出来未名斋的门,只见杜仁义呈上一封请柬,说道:“二先生,其实家里没客,是那个华阳道长送来一封信——我方才看见辁先生在场,不方便说,就随口说了句谎话,说是家里有客了。”

“你够机灵!”杜怀仲拍拍他的肩膀,一边打开信封,却是一封请柬,请他立时前去赴宴,杜怀仲把请柬还给杜仁义,道:“人家请我去赴宴了。”

“这帮家伙定然没什么好心思!”杜仁义急了,“要不我把大山也叫上?——上次的帐还没和他们算呢?”

“算什么帐!”杜怀仲说,“人家远来是客,再说当年在山上都没怕他,现在在江宁地面上,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可先生,这请柬上的地方是在城外啊——那地方我知道,都是一些下等的妓院暗门子,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为什么偏偏选这里请客?”

“废话!人家是江湖中人,难道去秦淮河喝花酒,等着官员来抓不成?”

杜怀仲上了车,杜仁义只好老大不情愿的赶车而去。车子出了城门,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一处穷街陋巷,沿路找去,最后找到一个不起眼儿的小院,杜仁义停了车,上前敲了门,不大一会,一个半老徐娘开了门出来,脸上的粉足有铜钱厚,见到杜仁义满面堆笑道:“这位爷好生俊俏!想找姑娘了不是?快进来瞧一瞧,包您满意。”说着伸手就去拉他的袖子。

杜仁义一面推开老妇,问道:“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我只问你,今儿个有人在你这儿设宴请人?”

话音刚落,那老鸨子背后就闪出两个壮汉,一人一膀子就把她闪一边凉快了,其中一个壮汉一伸手:“可有请柬?”

杜仁义把请柬往他手上一递,那人接过来一看,点点头,两个壮汉往两边一闪,让出一条道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杜怀仲撩袍而入,杜仁义紧随其后,却被一把拦住了,气的他只瞪眼。

杜怀仲一个人,进了院子,前面又有个人引着,穿宅过院,只觉得一路上曲里拐弯,不是走夹道就是过小门儿,甚至还钻了两回墙洞,这才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个大屋,关的严严实实,杜怀仲上前推门而入,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屋里烟雾缭绕,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虽然己是秋来,不少人仍然打着赤膊,身上的纹身、刀疤触目惊心,一双双眼睛冷冷的盯着推门而入的自己。

杜怀仲在心里琢磨,自己该怎么开口才好,是该喊‘天王盖地虎’,还是喊‘各位老大好’,正在这个时侯,只见人堆里站起一人,笑呵呵的道:“怀仲兄弟,有久远迎,贫道稽首了。”

杜怀仲定眼观瞧,见正是华阳道长,笑道:“当日磨盘山一别,真人别来无恙?”一面上前翦拂了。

众人都是纳闷,这里头有认识他杜怀仲的,心道这不是做生意的杜老二么?怎么绿林上聚会,把他也给找来了?就是那些不认识大的,打量他的样子,也不像个江湖人士。

却见人堆里又站起一人,却是张二小,他上前抱拳道:“各位弟兄,这位朋友大名杜怀仲,是俺几个月前刚结交的朋友,这位杜老弟虽然身不在绿林,但也是位值的结交的朋友,所以俺今儿个把他请来,也是想让大伙都认识认识。”

“张寨主,这位杜朋友可靠么?”有人问。

“刘帮主莫要怀疑,杜老弟也是三刀六洞的主。”张二小说道。

那个刘帮主这才点点头。张二小上前拉了杜怀仲的手:“杜老弟——当天在寨子里,却是我的不对了,今儿个我给你赔罪,任打任罚,听凭处置。”

“岂敢,”杜怀仲一笑,“当时杜某走的匆忙,没来的及向寨主辞行,还要请寨主赎罪则个。”

其它人不知杜怀仲和张二小之间有什么恩怨,听的是一头雾水,华阳道人忙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来,怀仲,我来给你引见……”说着一一引见众人,原来这场聚会的东道主,是江宁甘家。甘家念张二小的人情,是以靠他家的人脉,请到了三山五岳的各路豪杰,有意给张二小撑场面,在座的都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主,重庆哥老会的袍哥老大、湘西的土匪头子、太湖湖匪大当家的……

众人坐在一处吃酒,有道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既然是绿林大会,大伙谈的不外乎杀人放火,今天张二小是最风光的,大伙谈的最多的,就是他的传奇故事。这场聚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江湖上的论资排辈,张二小这回算是风头出尽,从今以后,那可不只是个土皇帝,而是有名号的一位主了。

“****的世道当真败坏了,”一个袍哥说,“甘家的镖都有人敢抢,多亏有张二哥主持公道!”

众人一片赞同,杜怀仲听的好笑,心道一群黑社会还谈什么“世道败坏”——没你们世道能败坏么?

华阳道人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他端起酒和杜怀仲走了一个,叹道:“怀仲,你入江湖时日短,却不知道江湖自有规矩,各家做生意,事先都得知会道上朋友,一来互通信息,彼此有个照应,二来避免相互踩了地盘,伤了和气。”

“不错,绿林中向来自有成例,”一个老大接上话茬,杜怀仲认得他就是五湖帮的刘帮主,只听他说道:“可惜现在年景不好,不少饥民被朝廷逼的走投无路,便纷纷拉起队伍,各立山头——全然不顾什么江湖规矩,便人便抢,真******把咱们绿林名声都给败坏了!”这话一出口,大家纷纷附和。

“杜某不明白,按理说,现在正好是招兵买马的好时侯啊?”杜怀仲问。

“话是这么说,可那些饥民,有几个是英雄好汉?大部分是为了一口吃的落的草——叫他们拿锄头还行——拿刀?哼哼……”

“刘帮主此言不差,就拿咱们磨盘山来说吧,杜老弟你是见识过的,那些新招进来来青皮蛋子们啥都不懂,净会给你捅娄子!——我强拉你入伙是我不对,可我也有苦忠啊——我维护那么大个寨子己是费尽了心,真得要找个军师来帮忙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杜怀仲一口酒呛住了,咳个不停,却听四周众土匪齐声称是——在场的都是有一定层次的土匪,可以说都是业内精英,可以说大伙都意识到了行业发展面临问题,但对于如何解决问题却没有办法。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三个问题:‘管理水平急待提高,人材缺口太大,急需建立行业标准’”杜怀仲说。

“什么?”大家没听懂。

“就是强化管理,”杜怀仲抹了把嘴,开始给这帮土鳖上课,“说白了,管山寨跟管工厂没什么区别,管理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大伙的寨子里都有寨规家法的吧,一来要严格执行,二来要不断改进制度,只有这样,山寨才会越来越好。”

众人点头称是,又听杜怀仲说:“可这道理看似简单,但要执行的好,就要靠懂管理、有水平的人了——现在的问题是没这方面的人。大清朝什么最贵?人材!”

众人都看张二小,心道:难怪你把杜老二抢上山去当军师,果然是有眼光的。

“那该怎么办?”有人问。

“制度要慢慢建立,人才要慢慢培养,这两个问题嘛,一时半会得不到解决。只有缓缓图之了,”杜怀仲拈起根子敲打着酒碗,“但第三个,大家建立起一个行规,倒是可行的。”

“有道理!”华阳道长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道理!”众人齐声赞叹,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开始出主意,杜怀仲打断大伙,说这样太乱,有道是群龙无首,谈不出个结果来,不如大家公推一个江湖首领,大伙都道有理,于是一致推选江宁甘家为首,主持绿林事物,然后开始讨论绿林行规。

杜怀仲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讨论就是整整三天,众土匪都不是傻子,每个人都想把最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写进去,这还不算,因为还涉及到各自的地盘和势力范围的划分等更加敏感的问题,就别提吵的有多凶了,多亏了甘家出面发挥巨大的影响力才调合了各方意见,最后拿出了一个各方都同意的公约来——甘家也是有目的的:一个有秩序的绿林,或者说一个在甘家的领导下有秩序的绿林,对甘家的镖局生意来说,是再有利不过了。

这次绿林大会齐聚江宁也渐渐的成了江湖上一号传说,在后世的演义、书文里被叫做“群雄据会江宁”,这是杜怀仲所想象不到的,还有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下绿林道上的情况,最多不过是结识几个朋友,却没想到,这次会议之后,他在江湖中的形象,渐渐的向着总军师的方向靠拢。

不过杜怀仲很快就顾不上这件事儿了,因为另一拨人也来到了江宁——他未来的岳父:“焦百万”焦敬毅,送女儿来到了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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