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和杜怀仲两个来到地牢外面,一看四周情形却道:“苦也!苦也!”原来土匪们也狡猾,这个地牢,是设在一个悬崖边上,三面都是绝壁,往下一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山沟里的风大,呼啸着撞在悬崖上,吹的人站不住脚;另一面是一块巨石挡路,只在巨石和悬崖边上挤出一条尺把宽的小路,人要紧贴巨石,侧着身子才能通过,一不小心就是掉下悬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更倒霉的是,那小路边上还有个小小的石穴,里头坐着个土匪,怀里抱着一把鬼头刀正在打盹,显然是在此看守犯人的,华阳道人蹑手蹑脚走过去,那土匪恍惚中感觉到有人来到面前,微微抬起头,还没等他睁开眼,华阳道人伸手捏住他的脖子,两个指头一使劲儿,只听“嗝——”的一声,那土匪身子就瘫软了下去,华阳道条拎起那把刀,插在腰中,往小路那边探了探,却听巨石那边传来土匪巡逻、值更的号令,皱了皱眉头道:“此路不通。”再借着星光,四周打量了一下,只见悬崖上有一条岩缝,离他们现在的距离只有两丈多远,本来以他的身手,爬过去不成问题,但现在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外加腿上带伤的杜怀仲,就麻烦了,他心里掂量了一下,咬牙道:“你过来,伏在我背上。”
杜怀仲按他说的,趴在他背上,紧紧抱往他,那道人运足功力,双手紧扣悬崖上突出的石头,一点一点向那岩缝挪过去,杜怀仲挂在他背上,抬头看上面是万仞的绝壁,低头看是无底的深渊,吓的他几乎是一哆嗦,忙闭上眼,那道人只感觉背后杜怀仲的心跳的是“砰砰”响,其实他也是一点不轻松——两个大老爷们的体重全都挂在他指头尖儿上呢,稍有闪失,两条人命就吹灯拔蜡了!
好一段时间过去,总算有惊无险的到达了岩缝,那岩缝很窄,一个人钻进去还会被卡往——这样倒更安全些,俩人歇了一歇,开始顺着岩缝,摸索着一点点向下爬,那道人一面要探路,一面要照顾杜怀仲,有道是“远路无轻担”,饶是他一身的好功夫,到后来也累了个半死,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杜怀仲的情况也不比他强,也是精疲力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见头顶的星空己经西斜,两人总算到达了悬崖的底部,都瘫倒在一块大石之上,气喘吁吁。
“我那两个朋友在哪里?”杜怀仲突然问。
“什么?”华阳道长不解。
杜怀仲冷笑了一声:“戏还没演够吗?你和张二小是一伙的对不对?”
华阳道长不做声,四周一片漆黑,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听见俩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过了许久,只听得一声长叹。
“你是怎么识破的?”
“一开始我就有点怀疑,为甚么那个张二小会那么热情的拉我入伙,还有拿我两位朋友的性命要挟我——我若是张二小,直接将头颅送去给对方看不是更好,偏偏只扔两件血衣?”
“就凭这个吗?”
“这还只是心里有些疑问罢了,直到我让你给我哥哥带遗言,这才觉的不对。”
“哪里不对了。”
“你的心跳!当时你的心跳的我隔了那么远都能听到。——一个道士应该心如古井水才对。所以我知道你绝不是一般人!这么巧的事情都集中在一起,便不能不让我生疑了。”
“呵呵”道士苦笑一声,“枉我修行二十七载,一听你的话,竟然是收不住心神,唉!”
“事到如今,我有一事不明白——你和张二小为什么要煞费苦心的给我演这么一出戏?从你的苦肉计,到张二小的鸿门宴——你们图的是什么?”
“贫道几日前夜观天象,见客星过天衡,主异人出现……”
“这一套去骗骗张二小还行,你少拿来唬我!”
“天地间自有神灵,由不得你不信,”那道士说,“你和我原本是两路人,你不信我说的,原也不奇怪。只是你实在是高深莫测,贫道注意你好几天了,只是怎么也摸不着你的底细,为了弄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才不得以出此下策。”
“你是什么人?白莲教的还是朝廷鹰犬?你什么时侯盯上我的?”
“我给你说的我的身世,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道人冷冷的说,“记住,我华阳道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用掌中剑斩尽天下姓爱新觉罗的!”
“这点上我们倒是志趣相投呢——当然我对爱新觉罗家没什么仇恨,只怪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想实现我的大业,不得不把他们拉下马——有没兴趣和我一起干?”
“也许吧,”华阳道人站起来,“大家缘分未尽,日后必有相逢的那一天。”
“你上哪儿去?”
“我回磨盘山去——张二小乃是我拜把子的弟兄,这些事儿都是我撺掇他干的,你莫要怨到他身上去。”
杜怀仲突然好奇心大起:“我倒想知道,要是我没看穿这出戏,接下来会怎么演?”
“有甚麽好演的?你当张二小逼你入伙只是做戏吗?他是真动了那个心,要不是你在地牢里向我吐露了真言,只怕现在的你己经斩鸡头烧黄纸,和他成了八拜之交了,”华阳道人说,“亏得你说了那番话,我才知道这小小的磨盘山困不住你这条龙——不然我费哪门子劲背你下山?——告诉你,这一出可不是戏!”
杜怀仲愣了一下,想想又问道:“我那两个朋友在哪里?”
“你沿着山沟走,往前不久就是大路,在路口等着他们两个便是——我这就去见张二小,叫他放人。咱们后会有期。”话刚说完,华阳道人就不见了。
杜怀仲又歇了半晌,直到东边天空泛白,这才起身,一步一挨的往山下走。
却说华阳道人放了杜怀仲,自己回磨盘山见张二小,张二小问:“贤弟,你怎么把人给我给放了?”
华阳道人说:“哥哥莫怪,我替那姓杜的算过一卦,是个‘潜龙勿用’,他若现在留在寨子里,对咱们山寨有害无益。”
“贤弟说啥就是啥吧,”张二小点点头,“说实话,这家伙倒有股子狠劲,我还真想再跟他喝回酒。”
“放心,往后且有跟他打交道的日子哩,”华阳道人说,“姓杜的己经放了,那他那两个跟班不如一起放了,也给做个顺水人情。”
“都依你!都依你!”
却说王大山、杜仁义两个被从牢房里带出来,又是蒙了眼睛,抬到山下给放了,俩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行李书信等一样不少的归还了自己,再往前看,见杜怀仲正在那里等着,三人相见,抱头痛哭,见各自相安无事,急忙朝江宁去了。
花开两朵,单表一支,说杜怀仲他们朝江宁去了,这边磨盘山上,张二小和华阳道人开始张罗打劫铁山营的买卖,那铁山营山势险要,三面悬崖绝壁围着一处山坳,山坳里有一个废弃的铁矿洞,因为原本是个军事单位,有官兵把守,还修筑了工事,现在成了白莲教的窝点,山坳里住着四五百号人,虽说不多,但把守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也足够用了。
张二小想来想去,觉得铁山营不好打,况且就算是打下来,三十万两银子,就是用车运也得好几十车,只怕银子还没运完,白莲教的援兵就己经来了。于是相当的犯愁。
华阳道长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定下计谋,对张二小如此这般一说,张二小大喜,依计施行,磨脐寨里上下磨刀霍霍,众人准备停当,只等到这一日下起了瓢泼大雨,张二小和华阳道人带了两千精兵,都着夜行衣长途奔袭,悄无声息的包围了铁山营,到了半夜,华阳道人带了两百号人,就来到了铁山营的后山,这两百号人都是磨盘山最骁勇彪悍的弟兄,又在华阳道人指点下训练了多日,就是为了干今天晚上这趟买卖,只见华阳道人来到悬崖之下,运起功夫“噌噌”往上爬,等爬到了山顶,打量一下四下无人,把随身带的绳子一头捆在山石上,一头抛下去,不一会就有人抓着绳子爬了上来,只见垂下来的绳子越来越多,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这两百号人都上了山顶。
铁山营的山项,也有哨卫,只是今天雨下个不停,那值班的军兵躲在棚子里睡觉,其中一个正好好来放水,依稀看见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晃来晃去,有点稀奇,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他的嘴,然后就只觉的脖子上一凉,一股热流喷了去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铁山营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犹自沉睡,只是湿漉漉的空气里,混进了一丝血腥味儿。
等下面报上来:三面山头上的哨卫都解决了。华阳道人点点头:“点火!”
有人一脚踢翻了哨卫躲雨的棚子里的油灯,茅草搭建的棚子“呼呼”着起来。
与此同时,山下。
“大寨主!山上烧起来了!”
“好!山上得手了,咱们干!”张二小抽出刀,“上!”
守营寨的哨兵警惕性和敬业精神要比山顶上的哨兵强些——毕竟营寨比起山顶来,被攻击的可能性大多了,其中一个哨兵吃惊的发现,眼前漆黑一片的雨幕里,亮起了一团火光!
“那是……”他指着那火光,目瞪口呆。
没等他一句话说完,一团火光变成了两团,又变成四团,火光跳跃着传播开去,眼前己是亮起了一片,他终于明白过来了——那是火把!
“有贼!”哨兵惊叫起来!
“杀!”众人举着火把冲将上来,并不高的寨墙下忽然飞出几条挠钩,身着黑衣的人翻上了寨墙,抽出刀乱砍。
铁山营总算是被惊醒了。
铁山营的管营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他名义上是朝廷的军官,暗地里却入了白莲教,他一面提了刀,一边穿衣服一面冲将出去,喝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不知哪儿来的一伙人劫营来了!”
“来了有多少人?”
“不知道!”
“他娘的!”管营冲将出去,“为什么没人发现!山上的人是饭桶么?”往山顶上一望却吃了一惊,只见山顶上烧起了几堆大火,他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把山头抢回来!”他指挥部下,“你们几个去增援寨门!一定要顶住!”话音刚落,就听见头顶上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礌石!”他大叫一声,只见无数石头从山坡上滚将下来,一个小兵目瞪口呆的看着石头飞过来,直接把他打的脑浆纷飞。
这礌石还是他自己准备的!管营那个恨啊!又听见寨门口一片喧哗,无数人怪叫:“无生老母保佑!”、“刀枪不入”、“咱白莲教来啦!”却是一点章法都没有,纯粹是胡乱喊叫。
“冒名顶替!算什么好汉!有种的报上名来。”管营横刀喝道。
张二小大叫道:“咱白莲教反清复清啦!砍死你这个****的鞑子!”一刀就砍了过来,那管营跟他战了几个回合,心知不敌,一边招呼着众人往山洞里退去。
华阳道人从山上下来,找到张二小问道:“怎么样?”
“寨子打下来了——妈的那帮鬼儿子缩进山洞里,怎么都不出来!”
“不可强攻。”华阳道人说,一面吩咐把洞口团团围定,一边检查战场,只见寨子里营房、校场、打铁铺、榨油枋、牲口圈等一应俱全,心道:“果然有野心。”只是看不到库房粮仓,转念一想一定是在山洞里了。忽然走到一座房子跟前,抽动鼻子闻了一闻,推门而入,只见里面几口大锅,熬着黑糊糊的玩意。
“这是什么?膏药么?”有个土匪问。
“是鸦片,大烟土,”华阳道人说,“白莲教的生意当真做的不小。”一面转身去见张二小。
张二小正在洞口喊话:“你们死定啦!识相的给爷爷爬出来!从爷爷裤裆里头钻过去!爷爷饶你们一条狗命!”里面的人却是不做声。
你想的美!那管营的带着人躲在洞里。这个据点经营多年,是那么多打下来的么?这洞里地形复杂,又经过层层加固,设置了很多据点,布满了陷阱机关,且不说还有大批粮草,就算耗也能耗上半年,只要他守往洞口,等援军一到就没事儿了。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却是折损了五六十条姓命,自个手里还有百十来号能动弹的,损失还不算大。
正在这时,他闻到一股焦糊味儿。
“火!火!起火了!”守洞口的士兵惊叫起来。
“不要怕!”他一边说,上前一看,却是暗暗心惊——有人点着了一捆捆柴火,扔进了洞口,下了几天雨,那柴火都是湿的,火着的不旺,烟倒是很大。他心里暗叫不好,这洞却是个死洞,只有一个出口,这烟要是灌进洞里来,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华阳道人在洞外,指挥众把把一捆捆柴火扔进洞里,一面又倒进一桶桶的桐油,众土匪烧的性起,把眼里看见的只要是能点着的一股脑都给塞了进去,还有人把尸体、大粪也扔了进去“加加味道”。一时间山坳里那个味道就甭提有多难闻了。
这大火好一通烧,直烧到第二天早晨方才灭,洞外的人浇灭了余火,憋着气儿进到洞里,却仍是呛的两眼流泪,但见洞里情形一片狼藉,被烟熏死的尸体情形惨不忍睹,饶是这帮杀人如切菜的土匪,也看的头皮发麻。
众人找寻半天,从洞里打出大量粮食、兵器、药材、布匹等,张二小乐的是合不拢嘴,直说这些东西足够寨子用上几年了,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找到几十个大箱子,上面都贴着江宁甘家的封条。打开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众土匪看的是目瞪口呆!
“贤弟,其他东西我能运的运走,不能运的一把火烧了,这银子怎么运,就看你的了。”张二小说。
“包在我身上。”华阳道人微微一笑,叫人把银子抬出洞外,在昨天攻下寨子之后,他己经分出一部分人砍树,现在己经砍了不下百十根大木,这会儿众人扯着大锯把一根根木头竖着锯开,用凿子挖出空心,因为人多,活干的也快,不大一会儿,空心木头就挖好了,华阳道人叫人把一锭锭银子放在木头刚挖出来的空心里,然后用另半个空心木头盖上,外面再用粗麻绳一圈圈捆紧,再扎上一块大红布做标记,张二小看了半天,一拍脑袋:“我明白你啥意思了!高!实在是高!”
下了几天的雨,山沟里河水暴涨,铁山营前面一条尺把深的小溪,己经涨到了一人深,溪水浑浊湍急,不少被山洪冲下来的树木被水挟裹着往下游流去。土匪们抬起一根根装满了银子的木头,扔进溪水里,溪水不久就汇入了一条河流,河里水流更急、浪头更大。离磨盘山不远的地方,有另外一群人等在河岸边,这些人都是磨盘山上水性最好、胆子最大的主,他们腰里系着绳子,眼睛盯着浑浊湍急的河水,只要看见有绑红布的木头从上游漂下来,就纷纷跃入水中,拼死抱往木头,岸上的人再把人和木头拉上岸,然后砍开木头,把水淋淋的银子倒进麻袋里背走。
“平常我听人说起力士搬山、撒豆成兵、诸葛亮借东风啥的,还以为不过是故事,今儿个一见,才知道世上真有神人,贤弟,你就是当今的诸葛亮!”张二小由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