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施步啉被粮草的调度弄得焦头烂额。还有数量庞大的军械供应，也让他越来越觉得担子的重大。他从朝中选了几人前来帮忙，又从各个郡县调来官员，虽然整套体系在施步啉的筹划下几天便建立起来，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施步啉忙得焦头烂额。
连着几日，每天施步啉都会去陆攸府上去拜访。可每次都被陆攸的家臣以好言谢绝，竟是一面都没见到。这天，施步啉来到陆攸的府门口，没有抱多大希望，矗立了许久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府门缓缓的打开，那个往日总是一副冷峻面庞说出“陆大人今日不见客，请回吧”的家臣，却一副恭敬的模样，半弯着腰，微笑着示意施步啉请他入内。
施步啉释然一笑，大跨步进入陆府。陆府之内，俨然一副落寞景象。环视四周，偌大的府邸园子里，假山黝黑，水池之中一片死水，只有几株植物的残体。他可以想象到这里原先的美景，可现在这里显然许久已经没人打理了。他继续往里走，园子正中的石桌石凳都残破不堪，有的还倒在地上，也没人去理。上面竟然长满了苔藓之类的东西，显然已经这样许久了。让施步啉更没想到的是，他刚穿过前院，就看到一堆柴火随意的摆在房前。
“请问，府内为什么会此种景象？”
这些家臣被施步啉问起，回头答道：“十几年前，老爷去世之后，府内就没人管了。少爷整日沉迷花柳巷中，家里花费一天比一天大。没两年，少爷就遣散了家中所有奴仆，这里也就没人管了。
“那你呢？”看着这个四十几岁年纪的家臣，施步啉随口问道。
“老爷当年收养了我，我生死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少爷是我一眼看着长大的，城里人都说陆家之子顽劣不堪，但是少爷小时候真的很聪明懂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希望老爷在天之灵能保佑少爷早日振作起来。”这位家臣，说着就望着天空，祈祷的样子很是虔诚。
“可能老夫话有点多，今日少爷说你若再来就请你入内。他应该在自己房里，前面便是。我去给少爷做饭了。”给施步啉指完路，他便坐到台阶上，开始劈柴。
施步啉缓缓的走着，府内杂草丛生，颓败的样子就像是多年没有人住过一样。一路上，都散落着一些桌椅板凳，破碎的瓷器碎片，施步啉小心翼翼的走了许久才来到家臣指的地方。此处在府邸最后，应该就是陆攸的房间了。施步啉轻轻的推开房门，只见陆攸坐在一张圆桌当中。整个房间里的房梁上，挂着无数条白布，一直掉在地上，看起来甚是可怖。施步啉怔在原地，看着陆攸双眼无神呆坐的样子，自己脑袋里竟也一片空来起来。
陆攸轻声说着：“进来坐吧，我这府里有什么也不稀奇吧。”
施步啉摇摇头，在地上抬起一把凳子，坐在了陆攸身旁。
“陆大人今日为何愿见我了？”
“十六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陆攸没有回答施步啉的问题，只是淡淡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施步啉在脑中回想，轻声回道：“三川之战。”
“我父亲，就是这天在战场上被襄国斩杀的。”看着施步啉惊异的样子，陆攸继续说道：“陆家自我父辈开始就不在朝中担任重任了，父亲是一名偏将你不知道也正常。十六年了，自从父亲过世后，我在朝中更是无人理会。若不是祖父功绩卓著，或许我现在已经不知沦落何处了。”
“陆公是我梁国一代名臣，他的后人理应得到礼遇。可你陆攸，是陆公后代，理应全力效力家国，振奋家声。怎可自暴自弃，怎可整日厮混，你叫陆家家祖在天之灵如何看？陆公为梁国奉献一生，赣江大水陆公高龄也亲赴，如此为民堪称天下楷模。令尊在三川战场，为国捐躯，更是受人敬仰。你为何浑浑噩噩在此间，陆家一门，代代忠良，你日后有何脸面见祖宗先辈？”
陆攸一阵狂笑，伴着门外忽来的风，吹动着白布在两人身后飞舞起来。
施步啉不管这阴森的场景，只是继续说道：“你陆攸，自幼聪颖，城内谁人不知。过目不忘，心思缜密，几岁就展露出过人之才。陛下雄心壮志，筹谋多时，近三十万大军需要一个可靠之人调度粮草军械，陆攸你有此能力，为何不愿相助？”
“我陆家三代单传，每一代都为了梁国鞠躬尽瘁，没有一个善终。祖父卷入赣江之中，连尸首都未寻到。父亲埋葬三川，终不得葬入故里。我陆家祖坟，两代人都是空坟！就算祖坟祭祀享遍整个梁国，那又怎样？几十年过去了，还有几个宗庙仍在？天下百姓与君王，都是健忘的。十年香火不断，可是慢慢的，这些宗庙不都成了乞丐穿堂而过之地吗？倒不如学世族大家，屯田敛财，集聚府兵，一旦国家有事便会有求于他们。这样方可保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不是吗？”
施步啉听完，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轻叹口气，“梁国上下对于陆公，的确有愧。”
“那你说我今日为何要相助陛下？”
这一问，让施步啉哑口无言。像陆家这样，全心全意为了国家，不与世族勾连，不去霸占田亩，不集聚伏兵，不留余财的家族没落下来是不可避免的。
“今日你既然来了，我也不妨直说。忘恩负义的不是我陆家，是整个梁国。要说经史子集里面的大道理，我陆攸绝对比你还信手拈来。各家言论，不过是君王用来禁锢读书人工具。反过来，家族势力越坐越大，已经可以和国家讨价还价。你施步啉，不能也不敢，与整个梁国的大族为敌！”
陆攸一语让施步啉从心底感受到了震惊，他所遇到的问题，陆攸一针见血。
“我明白了，施步啉这就告退，不过还是请陆大人再思虑思虑。梁国虽然亏欠于陆家，可你不想让陆家再现繁荣吗？只要你想，陛下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施步啉便默默退出了房间。许久之后，陆攸独自一人走到前院，喊道：“陈叔，你的饭做好没有？”
“好了好了。”从厨房里传来家臣陈叔的回应，没多久，他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出厨房递到陆攸面前。
陆攸一皱眉，问道：“你的呢？”
陈叔尴尬的回道：“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今天我就不吃了。明日，我去城里打一下短工，没事的。”
陆攸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枚金牌说道：“陈叔，拿去当了吧。”
陈叔定睛一看，神色立马变的严肃起来，“这可是老爷给你的贴身之物，少爷不能当啊！我多做点事，吃饭是不成问题的。”
“拿去，陈叔。”他强硬的塞到陈叔手里，又说道：“十六年前，父亲出征三川，我记得他是不赞成出兵的，为何还是带兵去了。”
陈叔脸一沉，缓缓的说道：“当年老爷接到命令后，只是说了人臣之道只是为国为民而已，容不得私心，便将家中壮丁和男仆悉数带上战场了。”
“少爷，快把面吃了吧。”
陆攸起身向外走去，喊道：“陈叔，你自己吃吧。明天把这金牌当了，把府里修缮一下，招几个下人来帮衬一下你。相比，现在我去找那位大人，会有一顿盛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