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天下更迭，无非以有道逆无道。其尚贤、明理、度势、循例、以似人君。夫为善恶不争，命理不变，守成而忘民本，恣意戏谑，偏以器治民，是乃王道。万物并作，众生芸芸，静安能止其乱乎？庶民知其命，而民废大道，执器所不能治。此尤兵贵左，其实已溃。渊者从异，明着从盈，渊着以亏略无，明者恐费无度。天下之势，愚者问，智者知，雄者循势而定，霸者用势而逆。归于终，渊者无势，明者尽势。嗟呼，叹天命所归，往此种种之人，等白头方觉，渊兮明兮矣。”
这上面的文字，苦涩难懂，申仲平却清楚的记得这一句“天下之势，愚者问，智者知，雄者循势而定，霸者用势而逆。归于终，渊者无势，明者尽势。”这是当日在滋淼城中，那位说书老人随意脱口的一句话。
申仲平细细回想，在思索之中却没发现有任何有用的线索。他释然一笑，将这本残卷收于怀中。
“是该好好想想怎么肃清宫里的这帮细作和叛徒了。”申仲平在回宫的路上细细琢磨着这件事情。
第二天，李衡臣和施步晽被召见入宫，申仲平的第一件事当然事要问清他昨日所去的是何处。
“丞相，昨日我闲逛误入一藏书之地，里面藏书甚巨，只是像尘封已久。所录之书，涉及天下的山川地理和险要地势，甚至还有五国所有官员的履历。这个地方，到底是何处？”
李衡臣思酌一番，“陛下，此处是我梁国机密处存放资料的地方，从各国探听来的消息，还有我国的资料都存放在此。”
“昨日我偶然进入此处，看见一个小太监装扮的人，在誊写齐岳将军的资料。这人我只约摸看到一个背影，身材不高，他便逃走了。还有，我在里面发现了这一本残卷，上面所写让我很是苦恼。”
李衡臣接过这个字迹不清的几片纸张，若有所思的细细看过，可还是默默的摇了摇头。“陛下，此上所写老臣闻所未闻，不过此间寓意却是帝王之道，应是出自大家之手。”
大家之手？申仲平回想起那个说书老者的样子，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陛下，至于你说的小太监誊写齐岳将军资料，那定是细作无疑了。齐岳将军资料已尘封多年，近期从虎峡关得胜而回，资料才更新，这么快就有人盯上了。看来，我们得采取行动了。”李衡臣对于这件事情，还是很在意的。梁国的保密工作一直做的都不是那么的到位，好不容易刺探来的别国情报存放在这一隐蔽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让别国的探子发现了。
“陛下，经过上次的事情，在朝官员中投靠别国的应该所剩不多了，但是如陛下所见，宫内这些大大小小的侍从小吏，更方便从宫里套取情报。臣有一计，可以为陛下解忧。”
申仲平草草略过这篇苦涩文章，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没想到施步晽这么快就有计策了，他移步上前听施步晽说道：“陛下，明日就是宫里一年一次的小太监入宫的时候……。微臣觉得……。”
三人讨论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
接下来的几天，宫里似乎都没有任何动静，平静的一如往常。只不过随着新近的一批太监的入宫，宫里有了不少的新面孔。不知道为何，这批人并不像往常刚入宫的小太监一样表现的生涩，他们很熟练的掌握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和职责，并且和身边的人迅速的混在了一起。这些人，当然都是施步晽安排的。宫里人员繁杂，为了不影响正常的秩序，也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祸端，这是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这十几个机灵的小鬼，被安插在了宫中每一个环节，他们每日都在细心的观察着身边的人，每夜还会尾随那些可疑的人，不出四五日，就有几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宫里给出的说法是他们因为失职被撵出宫中，实则被抓去交由施步晽严刑拷问了。
在宫里的一处密室，这里是申仲平特地让方桂安排给施步晽的。
“施大人，这个是负责宫里茶点的老太监福禄，在宫中已经二十年了。今晚，我跟踪发现他一人悄悄跑到御花园里，准备放出信鸽。这是那只信鸽和上面的信。”说话的小太监名叫小安子，其实他不是太监，是施步晽从孤温的禁军里挑出的十几位机灵的小伙子之一。他从怀中掏出信鸽交给施步晽，腿上还绑着信件。
施步晽看了看信中内容，怒视着看向这老太监说道：“说吧，你的同伙都有谁。”
这老太监虽然被架在半空，却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施步晽很是火大。
“你这信中，将近日宫中禁军布局和人员调防都写得如此详细，看来你是下了不少功夫，这绝对不可能由你一个人完成。你不说不要紧，我这里有这么多用刑的工具，就慢慢的在你身上用吧。”几个大汉，拿来烧得通红的烙铁，施步晽接过一个，慢慢的接近他。
红的冒烟的烙铁，在老太监眼前晃来晃去，他两眼盯着烙铁，身上已经在开始发抖。
“你还有一次机会，不说，你就有得好受了。”看来这个老太监不见棺材不掉泪，施步晽也不再问，将烙铁贴在他的胸口。顿时白烟四起，他痛苦的嚎叫听起来都觉得恐怖。
施步晽没有放手，将烙铁越来越紧得压在他胸口上。
“我说，我说。”福禄还是忍不住了。
“非要吃点苦头，才肯说。”施步晽早料到会如此。
福禄慢慢的说了几个名字，小安子立刻就记了下来，他朝施步晽点点头，带了几个侍卫就离开了密室。
这一夜，又有四五人莫名的失踪，可这件事情还没有完结。因为近几日频繁的捉拿这些人，施步晽心里也明白，有些谨慎小心的人在最近是不会露出马脚了。而要迅速的将他们辨别出来，施步晽另有一计。
人心惶惶的后宫，又平静了几天，在这春日正好的时节，申仲平突然来了兴致，邀了文武重臣出城去打猎。这一去便是几天，珞湘和陌垚也一道前去。这样一来，宫里的事情顿时就少了好多，很多人也就乐得清闲。可偏偏就是在这种日子里，大家都能偷懒则偷懒，有些人还是每日会到宫里当值，一刻不差。这些人，能够在没人监管之下，还如此认真当值，必定是在这当值的地方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施步晽刻意营造出这种轻松的环境，申仲平也很配合的外出游猎。自然，那些貌似兢兢业业的人，早就被施步晽盯上了。几日后，申仲平回宫，第一个就召见了施步晽。
“陛下，近几日已经将宫内所有的内奸探子全部肃清，以后相关的人员也会加强排查，现在宫内已经是一片清风了！”
申仲平很满意施步晽所做的，他继续问道：“丞相那事处理得怎么样了？”申仲平问的是存放资料的那个地方。
“丞相已经将原来看守机密存放的官员以玩忽职守撤职并派入了专人和侍卫日夜把守。
除去宫内的隐患，现在申仲平安心了许多。
“我这几日外出，取了几本关于豫国的书来看，上面记载他们人口有四百多万户，常备军五十万，但对于梁国此事我还不甚了解。你可知晓一二，告知于我。”申仲平对于这件事情，开始关注起来，让施步晽心里又是一紧。他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梁国人口三百三十万户，常备军有禁军八千，踏顿一万，掠羽一万，飞军一万，另并各州县驻守军队二十万。总共不超过二十五万。”施步晽说的很慢，他内心其实是不想让申仲平知道这些的。
“我们的人口竟然和豫国一样多！”申仲平拍桌而起，他明白，人口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陛下，除了襄国，我们的人口是最多的，比豫国还要多一点。”施步晽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还是说出来了。
申仲平听到这话，更是喜出望外。“可是我们的军队为什么只有二十五万人。”
“陛下，各国经过多年的和平，人口都有大幅度的增长。我梁国虽然土地没有其他四国那般大，却有着最肥沃的土壤。加之梁国四通八达，天下客商云集与此，所以经济的发展是远超其他国家的。可归结到一点，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铁去装备这么多的部队。按理说，现在各国都有实力装备接近百万人的部队，可养兵耗费巨大，各国都没有处在大战之中，都以休养生息为主。”
这样的人口基数是让申仲平喜出望外的，他的高兴溢于言表，施步晽看在眼里，怕申仲平又重提攻打别国之事。
申仲平来回走动，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显然，他已经在动心思了。
施步晽只得继续说道：“陛下！”申仲平好像没有反应，施步晽再喊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说。”申仲平又端坐回去，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失态了。
“陛下，微臣有些话还是要说。梁国远远比其他国家想象的要强大，特别是先皇这二十多年来打下的底子，是一笔无法想象的财富。可是，我们无法装备那么多部队，而且，我们一旦露出要争霸天下的心思，其余几国必定会联手先针对我们。微臣不建议陛下增加部队，也不建议陛下主动出击。”
这些话申仲平明白，但是他不愿意听。一看到申仲平脸色沉了下来，施步晽便请辞离开了。申仲平很想施展些什么，他有时候只是提出一些意见，李衡臣等人就马上一大堆理由说了出来，他并没有那么的固执，但他不愿意就这样继续下去，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他在等，等那个足以让他不顾一切出击的时机。
天下，在安静了一个月之后，在西平的铁蹄声中，再次混乱起来。
西平的援军到达抚州郡后，整兵了十几日，邬渌安便指挥二十万的军队，开始杀向望最中心的城池，业南郡进发。业南郡四周平原，西面有山，名为桉山。桉山是从西面进军业南城的必经之地，此处路狭，容易被伏兵袭击。两方增兵的消息都被对面所知，目前在望都地区西平有二十万部队，而襄国也接近十八万人马。只不过西平只知道吴来带兵援助，却不知祝公赋悄悄前来。
五路人马齐出，西平军队浩浩荡荡的杀向业南城。此次为了稳妥起见，邬渌安也在军中与秦覆一道领军。三路人马齐聚桉山山脚，山上屯有襄国守卫的重兵部队。按照计划，秦覆领两路军从山崖两侧冲锋，邬渌安亲领一路军在山下掠阵。
两路人马共有三万多，在号角雷鼓声之下，疯狂的向山下攻去。襄国士兵据守各处营寨，从容应战。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让他们很从容的迎战西平冲锋的军队。山地作战，纯靠步兵，拥有重甲的西平士兵也弥补了一些劣势。在营寨之外，两边弓箭手互射，营寨之内的襄国士兵举着长枪抗拒敌军。而重甲裹身的西平士兵像不要命似的迅速贴近营寨，用火把点燃营寨，用大刀和长枪推倒营寨的木围栏，冲入营中。正当两边杀的不可开交之时，一只彪军从山脚下向邬渌安的部队冲杀而来。领兵将军满脸胡渣，皮肤黝黑，粗犷的声线大喊着：“杀！”
这只襄国部队，骑兵打头，步兵在后，足有五六千人，他们在山脚下和邬渌安的一支人马交战起来。平原野战，而且是这样的遭遇战，拼的就是两边将士谁更勇猛谁更拼命。恰好，两支部队都是凶悍见长。前锋部队刚一交战，后续的步兵马上快步杀向前。刀光频现，霹雳不绝。鲜血在土地上，盔甲上，旌旗上，战士们的脸上，随处可见。
邬渌安很镇定，他站在部队的后方，看向桉山之上的占据，不容乐观。山下襄国布下的营寨有十几座，像这样打下去，自己的损失一定比襄国还要严重。他当机立断，着人跃马上山，告知秦覆放弃攻打其余营寨，所有部队撤出桉山。秦覆听完，大叹一声，不过还是听邬渌安的命令，下令撤兵。行至半山，突然又有一支部队从山脚下杀出，同时山上的部队开始舍弃营寨奔杀向秦覆的部队。眼看一上一下两支部队就要将他包围，西平一支部队突然杀向襄国援军后方。这支部队是五路军中最大的一支，足足有三万多人。这一来，两边的伏兵互相犬牙交错在桉山周围。襄国本来包围敌人的军队，现在反而被包了饺子，但是处在最里面的西平军队也抵挡不住襄国军队凌厉的攻势。
此刻的两军，谁也不能抽身而出。这种战争，最为惨烈。大战一个多时辰，两边都人困马乏，而这时，让邬渌安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吴来领着另一只部队杀来了。秦覆此时已杀至山脚和那三万援兵汇合一处，看到吴来领军杀来，他立刻策马前去，和吴来交战。两军大将拍马相交，秦覆使枪，吴来也使枪。
秦覆首先发难，他左手甩枪而出，直刺吴来。吴来勒马提身，马高扬着立起，他提枪下刺。秦覆枪已大半离身，他右手拉回枪身，利用长枪寸劲，扬起地上灰尘。吴来的马顿时一阵嘶鸣，两脚落地。秦覆一声怒吼，向吴来连刺十几枪，吴来也找准机会反击。两枪相撞，力道之大，震得枪杆都在抖动。两人却像没有感受到这力道一样，继续拼杀。两人大战了五十多个回合，却不分胜负。但邬渌安看着战场，对于这种形式，他不得不鸣金收兵。就算他明白，此刻收兵，气势振奋的襄国士兵一定会趁势追击，造成很大的损失。但是如果再混战下去，损失一定更大。
鸣金之声回荡在桉山脚下，邬渌安摩擦着牙齿说道：“全速回军。”
西平收兵了。
很是狼狈，邬渌安怎么都没想到，襄国的伏兵之后，还有伏兵。
回到抚州城内，清点损失，此战西平损失近两万部队，最后为了迅速撤离战场，很多人都丢弃了盔甲武器，光装备的损失就达到五万人的量。
很狼狈，这是邬渌安回到城中向秦覆说的第一句话。
吴来带着大胜而归，见到祝公赋正准备大肆炫耀一番，但祝公赋却拿着一杯凉了的茶，递给了他。吴来有时候很不喜欢像祝公赋这类的人，有话不说，偏偏要故作神秘。他接过茶，一口饮尽，张大嘴巴说道：“军师，今天你要我做最后的伏兵，果然不出你所料，那西平果然是藏了伏兵的。今天我可是杀得爽快啊，最后你没看见那西平的部队是怎么狼狈而逃的。”说完，吴来就爽朗的笑了起来。“就是没有和那个秦覆分出个胜负，这人突然冒出来，武艺居然如此精湛，看来西平不是原来那个丝毫没有战斗力的部队了。”
“要注意的不是他们的战斗力突然变强，而是这个邬渌安，让我觉得可怕。”
可怕？吴来瞥了一眼祝公赋，心里暗暗说道，你这个不择手段的人才让人可怕。
“将军，这杯茶刚泡好的时候，我们的确是大胜，可是就在刚刚，北边的华安郡逃兵回来禀告，西平换作我军装扮，骗开城门，夺了华安郡。一杯茶的功夫，我们又丢了一城。你现在觉得我们还是大胜而归吗？这个邬渌安，就算被我们两拨伏兵打成这样，居然还留了一手，难道不可怕？”祝公赋的话，让吴来顿时没了心情。襄国一直在被动防守，他亲自带来十五万援军，第一战正面战争虽然取胜，却又丢了一座城池。
“军师，我们该怎么办？”吴来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知道这种情况，只有祝公赋能够解决。
“先整军吧，刚刚经历大战，已经折腾不起了。”祝公赋轻叹一声。在他看来，自己想要迅速夺回望都的想法已经破灭了。眼前和邬渌安的对峙，会让望都十郡，成为整个天下最受瞩目的地方。而望都，这个富庶丰饶之地，如果再经历这持久的战火，便会失去襄国夺下它的意义。看着墙上的地图，祝公赋久久都无法从中抽离。两军接近四十万的兵力在此，他心中汹涌澎湃，这个扬名立万名垂青史的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月光照耀在那门外的池水中，荡漾开的，不是那皎洁的光芒，而是他无比的野心。
要说，他和萧无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君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