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朵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夏天,那天的天气闷热、阴沉。爸爸从来都没有带自己去过太远的地方,第一次坐飞机,米小朵心里莫名的欣喜,到处都是充满新奇的东西。
米成杰瞅着欢喜雀跃的米小朵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特别安静的坐在米小朵的身旁。
米小朵记得那时下了飞机之后,牵着自己走的爸爸忽然停了下来,蹲在自己面前,然后摸着米小朵的头,神情异样。爸爸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透明的发光的东西,那时的米小朵太小,看不透。再然后爸爸轻轻地笑了,很轻很轻的那种,米小朵再次看向爸爸的眼睛,那东西还在,只是比刚才更闪更亮了。看到爸爸露出的笑容,米小朵也跟着笑了,嘴角上翘,小小的她在想,到达目的地了,爸爸是不是很开心?
爸爸开心了,米小朵心里也很开心,嘴上笑的更甜了。只是爸爸那笑容很别扭,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现在想想那种笑容应该不是发自内心的吧,要不然怎么会那么轻呢,爸爸的笑容不是这样的,全家人在一起的时候爸爸总会露出他的那对虎牙,还有‘咯咯咯’的笑声!
那会的那个笑容里好像含着苦涩,好像还有难过,爸爸一直在忍着,那是在忍着什么呢?应该开心才对啊,为什么要忍着啊?
那时的米小朵太小,却知道大人的世界里有我们小孩子不懂得世界,那个世界里面全是黑的。她自私的认为自己不要长大才好,长不大的世界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彩色,那种花一样的颜色;每一处角落里都会飘着香香地味道,妈妈的怀抱,爸爸的笑声,弟弟调皮过后的哭声,爷爷奶奶手牵手坐在藤椅上,还有大伯一家,那个不爱说话的哥哥和那个淘的不得了的米小鱼。米小鱼,比自己晚出生一天的那个丫头,看见别人欺负自己却像个姐姐一样站出来的米小鱼,善良而又可爱的米小鱼。
米小朵的彩色世界里简单的不得了,小小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她只要这一大家子人一直在一起就好,只要有笑声就好,就这么简单的活着,不要长大就好。
在没遇见那个小哥哥之前,米小朵一直一来就是这么觉得,也是这么活着的。
米成杰领着米小朵出现在一栋别墅门口,门口前坐着一个小男孩,耷拉着脑袋望着地面,米成杰走过去弯下腰摸着那小男孩的头,面无表情。
米小朵从没见过爸爸抚摸过除了自己之外的小孩的脑袋,也包括家里的其他三个。那种亲昵的动作爸爸只给了米小朵一个人。可是现在,爸爸就像抚摸自己头一样轻轻地拍着那男孩的头,像是安慰,像是疼惜,又像是伤心……
小男孩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忽的从台阶上站起来。
“米叔叔”,小男孩开口。
米成杰答应了一声,然后把米小朵领上前,“朵朵,快叫哥哥!”
米小朵仰起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孩。他长得真好看,微翘的上嘴唇,高高的鼻梁,可那黑黑的眼睛里为什么透着凉意呢,满脸酷酷的没有表情,浑身充满凛气,让人一时不敢靠近。米小朵心想,这人一定是刚刚从冰窟窿里走出来的,连心里头都是凉的,米小朵有些害怕退后一步,没敢吱声。
男孩也低头看着米小朵,见她没动静,开口道:“胆真小!”
“才没有呢!”米小朵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头有些心虚的回答。
在男孩眼里,那个矮自己一头的丫头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白雪公主,乌黑的头发扎成了两支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脑后,扑闪扑闪的睫毛下一双像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眼睛,像钻石一样亮的眼睛。
后来爸爸不知去了哪里,诺大的别墅里没有一个人。
在通向二楼卧室的楼梯口,两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米成杰出去后,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米小朵莫名的有些拘谨又有些害怕。男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米小朵就默默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去哪里米小朵就跟去哪里。
这别墅里真安静,米小朵疑惑了,装饰那么豪华的地方,怎么就没有人呢,最起码打扫的阿姨应该在啊,为什么?
米小朵时不时的瞅向那男孩,还是那个刚才的神情,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只是米小朵觉得此时的他不再那么让人难以靠近,难以接受,或许是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自己也都自身难保,跟他一起好过一个人。
男孩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米小朵,两人相对而视。
米小朵一惊,刚才那男孩充满凉意的眼睛里此时有一层雾气,就像爸爸那会的眼睛里,有些闪闪的亮亮的东西。他怎么看起来有些哀伤呢,米小朵不理解。
“哥哥”米小朵忍不住开口。
可能米小朵太小,不懂世事,不懂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在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只有纯粹的单纯,没有哀怨,没有贪婪,不惹俗世尘埃,干净明亮,像颗发光的钻石照进他的心里。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一眨不眨的瞅着米小朵。像是在安慰他,米小朵笑了,嘴角弯起像月牙,那样甜,就像天使一样带走了所有阴霾。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小女孩,会像妈妈那样的对着自己笑,他以为没人会跟妈妈一样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会是那么闪那么亮。
他被吸引了,那眼神那笑容牢牢地锁在自己心头,那里面原来有妈妈,现在多了一个她,一个叫米小朵的又像公主又像天使的女孩子,心窝里真的好暖和。
“哥哥,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见他许久没反应,小朵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我们家有好多的人,有哥哥米杨,妹妹米小鱼,弟弟米夏,如果你去了,我会有两个哥哥,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男孩开口问:“你会开心吗?”
“嗯,非常”米小朵猛点头,听见他开口对自己说话,心里开心极了。
男孩没再说话,从楼梯的台阶上站起来,拉起米小朵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米小朵叫不出名字,就是觉得很美,漂亮的不得了。男孩牵着米小朵的手径直走向一旁的秋千椅上坐下。
这里的夏天真热,天空中没有太阳,像有雨又像没雨,闷得很。米小朵想,这城市真的一点都不好,难怪哥哥性格生的这样奇怪,比起这里家里应该很清凉吧。我要把这个哥哥带回家,领他到自己的住的地方,那个人心善良的小城市,充满笑容的家里,然后来一起生活。
“我不能跟你回家!”男孩对着米小朵说。
米小朵哑然,“为什么?”
“我还要守着妈妈,保护爸爸和爷爷”,男孩坚定。
“那你什么时候来呢?”米小朵心底有些失落。
“米小朵”男孩叫她的名字。
“嗯?”
“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长大些,长高些,到那时,等着我去找你,你一定不要到处乱跑!”
米小朵的心里乐开了花,望着这个酷酷的小小少年,笑的比一旁开的鲜花还要美。“嗯,米小朵会听话,哥哥说的话不能忘记奥!”
“米小朵,等我找到你,你会跟我一起来这里吗?”男孩的问话极其认真。
米小朵没有立即回话,这个城市真的一点都不好,那么热,空气也闷得要死,自己最怕黑了,说不定晚上还会出现什么妖魔鬼怪呢!
见米小朵半天没反应,男孩语气透着一丝哀求和失落,结结巴巴,“一起来……来这里……好不好?”
米小朵看着眼前的男孩,初见面时的他眼神冰凉,浑身充满凛气,现在越是靠近,就越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力量吸引着自己。
越是吸引,就越是想靠近。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凉凉的他就像这个夏季里的冰淇淋,香甜而又清爽,随着冰淇淋的融化,心也跟着融化了。
“为什么,这里一点都不好。”
“妈妈最喜欢这个院子了,我得帮妈妈守着。”
“好吧,那我等你来找我!”米小朵坚定地回答。
“好!”
“嗯,可你要说话算数,不许耍赖,那我们拉钩。”
“拉钩!”
那时年少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儿时的那个约定,米小朵静静地把它放在心里一直守着它,总有一天他会来接我的吧,到那时我们会重新相识,说不定还会相守一辈子呢。
‘结婚’?
对!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我一定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生活的很幸福,只有笑,没有泪!一定会是这样……
快要回去的时候米成杰和男孩站在院子里好久,米小朵在客厅里远远的看着他们,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
米成杰进来的时候看见了米小朵,冲着她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是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别墅里还是男孩一个人,米小朵望着他开始担心,开口像爸爸请求:“爸爸,我们带着哥哥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的爷爷会来接他的,到时如果见不到他会很伤心的。”米成杰规劝女儿。
米小朵心里难过,他一个人呆在这里该有多害怕啊。眼睛里布满水雾,看不清了,米小朵使劲眨眼睛,泪水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我不要,不要,哥哥一个人会害怕,我要带他回家,爸爸,我们带他回家好不好,爸爸,一起回家好不好?”米小朵拉着米成杰哀求。
“朵朵啊,听话。”米成杰哽咽,这俩孩子怎么办啊,一个人的他该怎么办啊……
男孩安慰米小朵,“我没关系的,爷爷会来,我不是一个人。还有……米小朵,你要记住我们说过的话,千万别忘记了!”
米小朵眼里含着泪水点头。
再见不知是何时……
那年夏天他十岁,米小朵六岁,刚刚有些懂事的年龄,朦胧而清晰。
甚至米小朵还没来得及问他叫名字,后来问爸爸,爸爸说那是汪伯伯的儿子,那他应该是姓汪了。
那只叫他哥哥又如何,只要他记得自己叫米小朵就可以了不是吗!
命运给我们设定了开始,却没有告诉我们结局,中间的这些年我们该如何过,却要我们自己去发掘。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努力珍惜我们身边遇到的人,努力爱着身边爱着我们自己的人……也许最后的最后会发现,终于有一天,在某某某的角落里有一个男孩,他会走到我的面前,当我们四目相对时,彼此都已经明了,这不是我们之间的相遇,而是我们之间的重逢,……在某年某月某时,我们曾彼此约定,一起相逢,一起甜蜜,一起携手走过下半生!
米小朵开始自己驯化自己,学钢琴,学跳舞,学画画,凡是妈妈会的东西,她也努力跟着学。米小朵想,自己要像妈妈那样优秀,等哥哥下次见到自己,会不会大吃一惊,会不会开心的笑。那次见他,他都没笑过,那张冰块一样的脸是不是还没有变,过去了那么久,他脸上的哀伤应该没有了吧。
哥哥脸上冒出的一丝丝哀伤让人心里生疼,那时他要是跟自己回家多好,每天见面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想念了。挂念的越久,心里就越会焦急,越会担心。这么多年了,生活的好不好,会不会还是一个人?
一想到那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米小朵简直就像是要疯了,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呢?
米小朵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会吓得要命,睡觉都会开一整夜的灯。她很胆小她一直都知道,可这胆小在见到他之后变得更加要命。可这是为什么呢?连米小朵自己都不清楚自己。
在黑夜里,哥哥一个人是不是也会害怕呢?不要害怕好不好。即使害怕,这里还有米小朵陪着你。
“有我陪着你,你心里的冰会不会融化,会不会有些暖呢?”
卧室里灯光透亮,米小朵紧紧地缩在被子里,闭上眼睛。睡着了是不是就能梦见你,在梦里是不是能见到你现在的样子,是否依旧帅气?只要没有冰凉一切都还好。哥哥,米小朵怕冷!
自己那么想念他,他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连小时候的样子都没有。
哥哥,你真的比米小朵还要淘气!
哥哥,晚安,今夜的睡梦里你一定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拉钩!
……
晚安,我那么那么想念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