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和满玉七八年没说过话了，路上遇见也是彼此扭着脸，斜着眼睛假装没看见。满玉是李兰她嫂子，亲嫂子。
李兰他男人走出大山，去外面淘金了。李兰就在家里养猪养牛种蔬菜喂孩子，后来又走街串巷卖起了凉粉。
“凉粉，凉粉！五毛一碗！”满玉见李兰挑着担子，左一声右一声地叫喊，心里就生疙瘩。傍晚李兰挑着两个空桶回来，就坐在弄堂口拾掇一沓的零钱，满玉见了心里的疙瘩又一紧一紧地。
满玉他男人也外出淘金去了。满玉没啥能耐，家里就养了几只花鸡，白天没事就整日整日坐在电视机前。满玉她家境好着呢！
满玉爱吃凉粉，白花花的凉粉她三下五除二就到肚里了。赶集的日子，满玉就去镇上吃上一碗。
卖凉粉的很多，隔两三米就能逮着一个。满玉把满街的凉粉摊子吃遍了，也不去李兰那吃。
满玉不去远的摊子上吃，偏偏就选在紧挨李兰的地方。满玉吃得满是笑声，几里之外的人都能听见，末了还提着嗓子叫摊主再来一份说得打包回去给儿子吃。不知情的人问李兰，你嫂子是不是看你凉粉卖得好眼红吃醋了，跑别人那去吃。李兰不说话，只红着脸笑。
满玉后来懒得往镇上跑，就买了几包人造凉粉搁在家里自个泡，可一包还没吃完就腻了。后来又听别人说人造的凉粉吃了对身体不好，就索性把剩下的给扔水沟了。
后来一连几日满玉的房门紧锁，回来时，李兰见嫂子满脸汗水地拉回来一板车木瓜。第二天，满玉把木瓜剥了，剥下的木瓜籽变成了一朵朵花瓣，散落在烈日之下。满玉认真地做着准备前每一道程序，每个动作仿佛都带着傲气。原来，满玉那几天去她姐那拜师学艺了。
满玉也挑起了担子，往往李兰刚起身，满玉就刚刚满脸生气地跨出门。扁担搁在满玉肩上，咯吱咯吱响，像跳舞。
李兰朝左，满玉就朝右。李兰朝右，满玉就朝左走。太阳下山时，满玉挑着担子归来，那两个她最不愿意看见的桶子总人模人样地闲置在角落里。好几次，满玉挑着两大半桶没卖完的凉粉归来，却恰好撞在喂完猪食回来的李兰眼里。
满玉气了，索性撂下桶子，搁了几天。满玉琢磨着她怎么回回都卖完了，而且还回来得那么早。李兰刚挑着担子出门，满玉就跟了出去。满玉仔细地看着李兰上了哪条路，一一记在心里，次日早早地挑着担子朝那个方向走去，回来时却依旧挑着半桶凉粉。
后来李兰他男人突然回来了，第二天满玉就看见李兰衣着体面地跟着男人出去了，一连几日不见踪影。满玉听别人说，李兰这是去省城租门面了，准备在那开个凉粉店呢。在那一碗凉粉能卖到二块钱呢！
李兰不在，满玉卖凉粉也不急了，穿街走巷地叫喊着，却也卖得舒畅。
半个月后，满玉看见李兰回来了。接下来一连好几日不见李兰挑担子四处吆喝卖凉粉的影子，满玉算是彻底相信她准备去省城开凉粉店的事。
几日后，满玉见李兰的亲戚不时上门来，出来时却都沮丧着脸，原先的想法早已打翻，心中猜着了大半。
不久，满玉就从别人口里得知李兰得了子宫内膜癌的事，而且是晚期。满玉听了，心里骂着，你也有这个时候，真是报应。
村里的人都买点东西去看李兰，却始终不见满玉的影子。满玉怕别人说闲话，进门把20块钱一放啥也没说就出来了。
往日卖凉粉这么起劲的人说倒下就倒下了，李兰整日躺在床上不见出门，隔房而居的满玉仿佛也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时间飞逝，转眼已至隆冬。躺在床上的李兰日渐消瘦下去。
这日，窗外飘起丝丝雪花，寒意逼人。李兰忽然吃力地坐起身来对男人说想吃一碗凉粉。大冬天的，哪有凉粉？叫谁去做。李兰他男人正迟疑，李兰抬了瘦若干柴的手朝满玉的那个屋指了指。李兰又说，叫嫂子来，来我屋里做吧。
男人跑出去，在门外徘徊了好久，狠心敲开了门。
满玉来了，左手拿着木瓜籽，右手端着木盆。满玉什么也没说，板着脸，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忙活起来。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转眼就没了影子。
满玉坐在板凳上，看着木瓜籽逐渐变成一盆坚硬的凉粉，晶莹发亮。
满玉装了满满的一碗凉粉，正想往上面洒一些醋，李兰却吃力地喊了一声：嫂子，千万别放醋。
李兰颤抖着手，一勺一勺的凉粉跟着落进肚子。
雪愈下愈大，覆盖了整个大地。
碗空了，李兰的整个身子也跟着冰凉起来。
满玉望着李兰冰凉的身子，哽咽着盛了一完没醋的凉粉。
吃完，便放声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