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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菩萨蛮

此首原载《乐府雅词》卷下。从词的内容、情调及风格上看,可能是南渡以后的作品。徐培均云:“此为怀乡之词,应作于流寓杭州期间,意虽沉痛而笔致轻灵,盖赵明诚辞世已数年。于谱称绍兴二年(1132)春,清照赴杭,词盖作于此后数年。”似不妥。因就词之内容看,只有怀乡之情,而无悼亡之意,因而与其说“赵明诚辞世已数年”,倒不如说他尚未去世。

或如陈祖美云:“这虽然是南渡以后的作品,但从中却读不出泉路相隔或悼亡之意。又因词人离开故乡南渡,首先抵达的是江宁(后改称建康),李清照居江宁只有一年多,那么此词当作于赵明诚罢离江宁之前。赵于宋建炎三年(1129)二月被罢,三月迁离。这段时间即可作为李清照此类词写作的下限。”在理。

据王仲闻《李清照事迹年表》考:李清照抵江宁时,必在建炎二年(1128)正二月之交。从上年冬十二月载书十五车南渡到抵江宁,虽一路坎坷如同恶梦,但到了丈夫身边,虽不至于惊魂尽定,但心情有所放松却也是势在必然。加之不日亦正是换冬装而着“夹衫”的节令,因而说“心情好”当不是为词之起伏所造之语,而是当时李清照真实的情况。结合不久的“上巳节如亲族”(三月初三)也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李清照初到江宁的那些日子,心情其实是非常矛盾的。有时“好”,有时“恶”:“好”是好在同丈夫及亲友团聚,“恶”即恶在忧国思乡之际。这其实也正是我们理解此首及同期其他作品的钥匙。

是以窃以为,此首当作于建炎二年(1128)春二三月。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风和日暖的早春,刚刚褪去冬装、换上夹衫的时候,心情是好的。风柔:指柔和温暖的春风。日薄:指温暖和煦的阳光。宋·黄机《传言玉女》:“日薄风柔,池面欲平还皱。”乍著:刚刚穿上。著,通“着”。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可是今晨一觉醒来,却感到微有寒意,头上插着的梅花也被压坏了。梅花:指插于鬓上之梅;亦有解为“梅花妆”,即梅花头饰。据唐·韩鄂《岁华记丽》载,相传南朝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人日(正月初七)睡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额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此后,女子便仿之饰梅花妆(亦称寿阳妆)。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我的故乡在哪里呀?想把它忘了,除非是喝醉。除非:只有。

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沉水香是躺下时点上的,如今已然烧完,可昨夜的酒意却依然未消。沉水:即沉香,一种名贵熏香料。酒未消:或不是不能消,只是词人“但愿沉醉不愿醒”而已。

词写对于故乡的深切怀念,却从“心情好”说起,淡墨轻泼,可谓出手不凡,极见功力。

上片以“喜”起句,写早春给人带来欢欣:“风柔日薄”,“夹衫乍著”,心情怡然,但这种怡然却又转瞬即逝。因为“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这两句其实互为因果,说“觉微寒”,是因为看到了鬓上梅残,正因为看到了鬓上的梅花,才不由得想起了有着“插花”风俗的故乡——宋·欧阳修《洛阳风俗记》:“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者,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宋·张端义《贵耳集》:“李清照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显然,“京洛”之对于李清照,实际上也就是故土故国——想起了故乡故国,所以心就“寒”了、“悲”就来了。

于是词的下片写“悲”。“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突如其来的喟叹,震撼人心,让人深感国破家亡之痛痛彻心脾、力透纸背。

由睡起觉凉意,到心为故乡碎,其间跨度显然极大,因而词人所思所想肯定很多——当然至少是有如上所说的对“京洛旧事”的怀想——可是词人却有意将这一切都略去了,只是将它们化入过片的间隙中,这不仅使词的容量得以扩展并达到情感与节奏的大起大落,而且让词人复杂难解的情结和激动不安的灵魂得以凸现,令“故乡何处是”的悲叹更加有力,更加震撼人心。

蝶恋花

上巳召亲族

此词元刻初印本《翰墨大全》及清·沈辰垣等编《历代诗馀》调下无题,明·陈耀文《花草粹编》题作“上巳召亲族”(赵万里《宋金元人词·漱玉词》及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同此)。

题中“上巳”指上巳节,秦汉时,以阴历三月上旬巳日为“上巳”,魏晋以后改为农历三月三日。在这一天有修禊的习俗,即召宴亲族,临水插花,祓除不祥。词中所叙,即是李清照在上巳节召宴亲族之事。

词中写到“梦中长安”,当是代指北宋京城汴京;所以言“梦中”,则说明此时汴京已为“故都”,是以此词当写于南渡之后。

李清照是于建炎元年冬南下、二年春抵达江宁的。当时,赵明诚为江宁守,但建炎三年二月便被罢,移知湖州。惟此,此词当作于建炎二年三月“上巳”。

永夜厌厌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永夜厌厌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夜太长了,昏暗不明,让人厌倦不已,睡梦中回到故国都城,每一条街道都是那么熟悉,醒来后才知是一场空喜。永夜:长夜。唐·郎士元《宿杜判官江楼》:“故人江楼月,永夜千里心。”厌厌:本指光线微弱,《汉书·李寻传》:“列星皆失色,厌厌如灭。”这里引申为精神萎靡的样子。一作“恹恹”。空梦:使人空欢喜的梦。空,徒然。长安:即汉唐旧都(在今西安市),宋人多借指北宋京城汴京(今开封市),此同。宋·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认取:记得,熟悉。认,动词,犹“记”。取:语助词,相当于“得”、“着”。

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为了不辜负今年这美好的春色,应当去赏花赏月。报:告知,答谢。唐·李贺《秦王饮酒》:“宫门掌事报一更。”花光:花的光彩。宜:相称,合适。宋·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酒席虽简单,但很合口味。家常便宴虽然简单,但酒味很美,梅子甜酸,正好和人的心境相合。杯盘:指代酒宴。草草:简单,即言不丰盛。宋·王安石《示长安君》:“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梅酸:古代以梅的果实酸果(即酸梅子)作菜肴的调味品,故这里的“梅酸”指代菜肴可口。《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唯盐梅。”亦另有说宴中用梅,可以解酒。《本草·果部三品》:“梅实,味酸平,主下气,除热烦满,安心。”称:合适。怀抱:心意。

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喝醉了酒,且不要往头上插花,但若是插了,花也不要笑话;可惜梅还像以前的梅一样,人却老了。插花:簪花。唐宋时风俗,宴会佳节,男女皆戴花。宋·苏轼《吉祥寺赏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李清照在此句中反其意而用之。可怜:可惜。唐·韩愈《石榴》:“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春:指代花,李清照词中多次以“春”代“梅”。如“小阁藏春”。此句似暗用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诗句之意:“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李清照曾批评晏幾道“苦无铺叙”,既说明她看重词的“铺叙”,也说明她对自己的“铺叙”本领是自信的。以往论者,总以为李清照现今存词不到五十首,其中大部分又是小令,自无可铺叙的空间,因而展示其铺叙才能的作品,只是那些篇幅稍长的慢词,譬如《满庭芳》(小阁藏春)、《多丽·咏白菊》(小楼寒)、《声声慢》(寻寻觅觅)、《庆清朝》(禁幄低张)、《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等等……这显然是一种误解。

其实李清照的许多小令,同样也是十分讲究铺叙的。

此首六十字令词《蝶恋花》,便写意绵密细致、层层深入,抒情委婉曲折、笔意浑成,起合舒卷自如,运斤成风,极具长调铺叙的气势——

词一开始,便先铺开“永夜”,继而则就此展开叙述:永夜厌厌、人少欢意、梦回长安,醒来却是空喜;于是便想,春色是无辜的,且这样美好,该赏花望月才是……

这便是词之上片,写所在、所感、所梦、所思,可谓绵密细致,婉转曲折;虚实相生,相辅相成。

词的下片,则铺叙家宴情景:杯盘、酒、梅、人、花,以至最终发出花似人老的感喟……所铺所叙,可谓物衬人意,人与物化,用语清新流畅,叙述跌宕有致。

曾有论者云:此词写“眼前景,口头语”,看来似乎一目了然,但认真推究,却含有深沉的家国之思。词不长,但采用了多种艺术手法。大将杰才“不示人以璞”,又不见运斤操斧,妙哉!(刘瑜《李清照全词》)

极是。

青玉案

此词汲古阁未刻本《漱玉词》有录,明·胡桂芳《类编草堂诗馀》题作《春日怀旧》,并题为欧阳修作,但欧阳修集中未收。杨金本《草堂诗馀》题作《春情》。另有《花草粹编》、《历代诗馀》、《词综》等亦均作欧阳修词。

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将之归入“存疑之作”并云:“此首或为无名氏词,《类编草堂诗馀》误以为欧阳修作……唐圭璋《全宋词》(初版本),咸承其误。”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则归李清照作,云:大观元年(1107)秋,赵明诚、李清照夫妇屏居青州乡里。歇拍云:“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当已回至青州。词云“买花载酒长安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谓在京做官,不如在青州屏居可赏春光。据此,词当作于大观二年二三月初也。

同是以词意而系年,靳极苍《李煜李清照词详解》则云:

据词中“买花载酒长安市”,则主人公所在地当是国都。又“争似家山见桃李”、“吹客泪”则所在地必非北宋的京都汴梁。“惟有归来是”是作者尚有可“归来”的想法,与在杭州绝无可归之心不同。如此,则以作者初到建康一二年内作为宜。《宋史·高宗纪》:“建炎元年,会宗泽来信,南京乃艺祖兴王之地……遂决意趋应天。……癸未至应天府……五月庚寅朔,帝登台受命,礼毕痛哭,遥谢二帝,即位于府治,改元建炎。”是时赵明诚为此地太守,清照建炎二年(1128)一二月来,三年二月因明诚罢守离去。这时作者曾有几首爱国盼归之词,如《蝶恋花》(永夜厌厌欢意少)、《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都是。这首词也是这样的内容,所以定于此时此地作。建康已为高宗建都之所,称为“长安”是可以的。

与徐解比,靳先生所言似更在理。故依其说,将此首系年于建炎二年(1128)。

又以此首“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句,参照宋·郭应祥《卜算子》“春事到清明,过了三之二”句,或可进而将写作时间定在清明节后。

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绿暗红嫣浑可事。绿杨庭院,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买花载酒长安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不枉东风吹客泪。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

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一年春天所做之事已有多少?总的算来,早过了三分之二。春事:原指春季耕种之事。唐·李白《寄东鲁二稚子》:“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这里泛指春天当做或可做之事。这是就词意解,若就所反映的实际情况及词人心理而言,似可做如下理解:此时,词人到建康刚两三个月,除三月初三召亲族聚宴之外,再无他事,初到异地,虽因与丈夫团聚而惊魂稍定,却毕竟思乡心切,是以深感度日如年,总在计算春的时间。都来几:算来已有多少。都来,算来。唐宋时常用语。南唐·冯延巳《谒金门》:“年少都来有几?自古闲愁无际。”几:多少。三之二:三分之二,宋时方言。宋·郭应祥《卜算子》:“春事到清明,过了三之二。”

绿暗红嫣浑可事——绿叶浓郁,红花娇艳,全然都是小事,并不能令人释怀。绿暗:绿叶浓郁。红嫣:红花娇艳。浑可事:全然是小事。浑,尽,完全,整个。可事,小事,宋时方言。可,含有轻易之意,引申则为“小事”之意。

绿杨庭院,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庭院里的杨树是绿的,吹拂帘幕的风是暖的,却仍无法让憔悴的人愁情稍解。绿杨:一作“垂杨”。

买花载酒长安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在这都城,买花的、沽酒的、游乐的随处可见,一派繁华;然而,这一切,又怎能比得上长着桃李的家乡呢!载酒:买酒。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曾为京都,是以这里借其指代京城建康。市:市场。借其喻指京城之繁华景象。争似:怎比,怎及。争,怎。家山:家乡。唐·钱起《送李栖桐道举擢第还乡省侍》:“莲舟同宿浦,柳岸向家山。”

不枉东风吹客泪——不能怨春风,怨春风白白地搅动乡情、吹落游子的眼泪。枉:徒然,白费。东风:春风。《礼·月令》:“东风解冻,蛰虫始振。”客:即客居之人,游子。唐·杜甫《中夜》:“长为五里客,有愧百年身。”

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因为对故土的思念太深了,难以表述,如今就是梦归故土也绝无可能,惟有感叹:还是陶渊明说的对:“胡不归……奚惆怅而独悲?”无据:没有依据,引申为没有可能之意。据:依托。归来: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是:对,正确。

论者多云:这是一首思妇词。是写思妇伤春憔悴,盼望游子归来。

非也。

因为这实是一首怀国思乡之词。

而且这怀国思乡的情感是如此强烈,以致“绿暗红嫣”不能释,“绿杨庭院,暖风帘幕”不能慰,“买花载酒长安市”则不仅不能消解,而且相反的却是更加剧了对家乡桃李的记忆。

李清照的伟大,或者也就正在于此:在于她清楚何为“浑可事”(绿叶浓郁,红花娇艳,全然都是小事),居优(身居衙内,外院庭阔杨绿,内宅帘幕风暖)犹“憔悴”,在于她身处繁华都会(宋·张耒《上元都下诗》曾说:“管弦楼下争沽酒,巧笑车中旋买花。”可谓游乐宴饮,歌舞升平)而更添“归来”之意。

靳极苍先生说得好:“‘惟有归来是。’怀国思乡,很是感人。或把此词解为思远人,那就太狭隘了。”

青玉案

此首《花草粹编》卷七题作《送别》,与《历代诗馀》、《词谱》等均作李清照词。但唐圭璋、王仲闻、赵万里诸氏因拜经楼旧藏元刻初印本《翰墨大全》后丙集卷四未标作者姓名,疑非李词。

徐培均就此案云:“旧刻本往往前一阕为某某,后一阕便不注撰人,而仍为前一阕之作者。赵氏仅因《翰墨大全》一书不注撰人而否定之,似属不当……此首宜从‘粹编’,以李作为是。”

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以此词为“建炎元年南渡以后之作”,徐培均从而谓之:“李清照于建炎二年(1128)春抵江宁。三月上巳召亲族,作《蝶恋花》词。此词当为本年秋间作于江宁。”是。

就词之内容言,亦似以再三挽留而呈“送别”之实,所送的人或即其弟李迒(敕局删定官)。权且以此解之。

征鞍不见邯郸路,莫便匆匆归去。秋正萧条何以度?明窗小酌,暗灯清话,最好流连处。相逢各自伤迟暮,犹把新词诵奇句。盐絮家风人所许。如今憔悴,但馀双泪,一似黄梅雨。

征鞍不见邯郸路,莫便匆匆归去——奔走多年,或许仍未看清仕途,还是不要再为追求功名而匆匆忙忙地去奔波了吧。征鞍:远行者所骑的马,指代远行之人。唐·张九龄《初入湘中有喜》:“征鞍穷郢路,归棹入湘流。”邯郸路:指仕途。邯郸,地名,即今河北邯郸市。唐·沈既济传奇小说《枕中记》载:开元中,吕翁得神仙术,行之于邯郸道中,在邸舍休息而坐。忽见少年卢生自叹穷困,吕翁以枕授生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卢生枕而睡去,梦登进士第,历享数十年荣华富贵。后因事贬谪。忽然一觉醒来,主人炊黄米饭还未熟。后人称邯郸梦,或黄粱梦。因这个故事发生在邯郸路上,所以后人也用“邯郸路”指代这个典故。宋·王安石《渔家傲》:“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莫便:不宜。

秋正萧条何以度——正是寂寞冷落的深秋,你说,该怎样度过呢?秋正:一作“秋风”。但依律该为仄声,故而以“正”为是。萧条:寂寞,冷落。汉·班固《西都赋》:“原野萧条,目极四裔。”何以:用什么,这里可解为怎样。度:过。

明窗小酌,暗灯清话,最好流连处——白天,窗明几净,我们可以饮酒赋诗;夜晚,则在灯下闲谈话旧,这样才最好,才是令人眷恋的。明窗:白日窗前。小酌:犹浅酌。暗灯清话:在昏暗的灯光下闲谈。清话,闲谈,或高雅的言谈。唐·李中《吉水暮春访蔡文庆处士留题》:“恋君清话难留处,归路迢迢又夕阳。”流连:犹眷恋,不愿离开。处:时间,时刻。宋·柳永《雨霖铃》:“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相逢各自伤迟暮,犹把新词诵奇句——不久前相逢,方知都已老了,似没有希望回归故土了,因而多生伤感;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拿出诗词新作来吟咏,并对其中的奇辞佳句赞叹不已。迟暮:以日暮喻人之老迈。《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把新词:拿着新词。把,执,握,这里可作“拿”解。唐·杜牧《酬许十三秀才兼依来韵》:“烦君把卷侵寒烛,丽句时传画戟门。”

盐絮家风人所许——谈诗论词,这是咱们的家风,也是人们都赞许的。盐絮家风:即指家中有谈诗论词的风尚和传统。《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安)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尔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似。’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许:称赏,赞许。

如今憔悴,但馀双泪,一似黄梅雨——而现在活得的确心力憔悴,只有痛苦的泪了,常常泪流满面,就像那黄梅雨。一似:好似;竟像。宋·张炎《长亭怨》:“漂流最苦,便一似,断蓬飞絮。”黄梅雨:江南地区春末夏初梅子成熟时,阴雨连绵,俗称“黄梅雨”。唐·杜甫《多病执热奉承怀李尚书》:“思沾道喝黄梅雨,敢望宫恩玉井冰。”

说是“送别”,实不确切,确切的是“劝留”。是以词中也就不说离愁别恨、不告“此去如何如何”,而是或说现在,或忆往日,或念家风,或伤迟暮……字里行间,多有沧桑之感,溢满手足之情。

此首若与词人别丈夫、别姐妹之作(如《凤凰台上忆吹箫》、《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对读,则更能体察李清照对兄弟姐妹的关爱、厚道、亲切、庄重。

鹧鸪天

词写流落他乡的苦闷和无奈。原载《乐府雅词》卷下。

孙崇恩《李清照诗词选》云:

这应是李清照南渡后感时伤离的怀乡之作。此词的写作时间,有人认为“当作于建炎二年(1128)在建康时”;有人认为“晚年流寓越中所作”。李清照南渡后居建康之日,其词作主调较深沉,内容多为感时伤乱,怀乡念国之情;当流寓越中后,其词作主调不仅深沉,而且沉郁、凄苦,内容多为飘零之苦,孤冷之悲,身世之感,家国之痛。从此词的主调和内容来看,当为南渡之初居建康时作。

是。

或作于建炎二年暮秋尤是。

寒日萧萧上锁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寒日萧萧上锁窗,梧桐应恨夜来霜——秋风萧瑟,凄冷的日光爬上雕花的窗棂。梧桐叶子凋落了,应该怨恨夜里的寒霜。寒日:指惨淡的阳光。晚秋的霜晨,气温低,人们感觉不到太阳的热量。萧萧:凄清冷落的样子。锁窗:雕刻有连锁花纹的窗棂。锁,连环。《乐府雅词》、《历代诗馀》作“琐窗”,他本多作“锁窗”。

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饮完酒,更喜欢团茶的苦味;梦醒后,特别适宜闻瑞脑的香气。酒阑:酒兴将尽。阑,尽。五代·毛文锡《恋情深》:“酒阑歌罢两沉沉,一笑动君心。”团茶:宋朝一种为进贡而特制的茶饼,上印龙凤花纹,又叫“龙凤团”,是茶中珍品,宋·欧阳修《归田录》:“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梦断:即梦尽、梦醒之意。偏宜:特别适合。瑞脑:一种名贵香料,又名“龙脑”,即现在的“冰片”。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秋天已尽,白昼还是那么悠长,比当年王粲登楼作赋、怀念故土的日子,还要凄凉。日犹长:白天还长。本来秋尽冬来,白天变短,这里是因为愁苦而感到日长难熬的意思。仲宣:王粲,字仲宣,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年轻时即有才名。董卓之乱时,他避难荆州,依附刘表而不得重用,登当阳县城楼作《登楼赋》:“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抒发久留客地的思乡情绪。

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与其无可奈何地怀乡,倒不如就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莫要辜负了东篱盛开的菊花。随分:随意、照例。唐·姚合《武功县中作》之八:“只应随分过,已是错弥深。”尊:同“樽”,酒器。东篱:晋·陶渊明《饮酒》之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词以悲秋起,以醉秋结,音调哀怨低婉:寒日萧萧,梧桐生恨,借酒浇愁,以梦避闷,酒醒梦断后自是愁闷更甚,于是以团茶之苦释酒,以瑞脑之香续梦……如此这般,寂寞凄楚本已力透纸背,偏偏又用了“更喜”、“偏宜”,更令人感到孤苦无奈、凄凉至极。

秋已尽,按说该是夜长昼短,可词人所感到的却是“日犹长”,愁日难熬,就去想古人旧事,想起了汉末仲宣久留客地时,曾登楼作赋,两相比较,词人则觉得自己的处境和故土之思,较其更为凄凉。或者也该像王粲(仲宣)那样“聊暇日以销忧”吧,于是词人最终说道:“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这样的结句,看来像是“源于女词人的明智,换言之,来自她对人生的真切领悟”(林家英《〈鹧鸪天〉赏析》),其实不然,因为这也就同说“更喜”和“偏宜”一样,并非真是词人的本意,词人的本意,或许仍是同她在《菩萨蛮》中说的“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一样。

菩萨蛮

此首原载《乐府雅词》卷下,当作于某年正月初七(人日)。

有论者认为属李清照早期作品,而且当作于玩赏之兴很浓厚的时期,恐非是。不说其他,仅就“残云”、“角声”、“牛斗”、“旧寒”等,便是李清照早期作品中不曾有的;而“断”、“直”、“催”等动词,本就多显硬气,迭加密用则更令硬朗殊甚,绝不像早期创作中所常用的“疏”、“消”、“慵”那样柔弱而又富有弹性。

这是一个经历了苦难磨砺的词人的独白,因而当作于南渡之后。

徐培均等云“应作于建炎三年(1129)”,可从。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北归的鸿雁一声声地啼叫着,愈飞愈远,直到影消音断;青碧色的天空,惟见残云悠悠。北面窗户上的积雪消了,滴滴答答地滴落。屋子里,香炉正冒着直直的青烟。归鸿:鸿雁秋天由北方飞到南方过冬,春天又由南方飞回北方,均可称“归鸿”,这里当指北归之雁。古有鸿雁传书的说法,这里亦暗含音讯之意。也就是说和故土的联系。宋·秦观《江城子》:“南来飞雁北归鸿,偶相逢。”断:尽。碧:本为青绿色,这里指傍晚时分天空中青灰色的云彩。背窗:北面背阴的窗户。唐·温庭筠《菩萨蛮》:“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

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在烛光映照下,头上的凤钗闪闪发亮,凤钗上佩戴的“人胜”也微微颤动、格外轻盈。烛底:烛光下。凤钗:古代妇女头上镂有凤凰形状的首饰。钗作凤凰形的叫凤凰钗或凤钗。钗上的凤叫钗头凤。人胜:古人在人日(正月初七)剪彩或镂金箔为人形,戴在头上,以求吉利,故称“人胜”(亦有以花为形的头饰,曰花胜)。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人日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亦戴之头鬓,又造花胜以相遗。”唐·李商隐《人日》:“镂金作胜传唐俗,剪彩为人起晋风。”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彻夜难眠……报晓的角声终于吹起来了,似乎在催促着黎明早些到来,晨曦的光芒淹没了天上的星辰。角声:古时拂晓、黄昏以号角报时。角,古代军队中的乐器,亦称画角。南朝·梁简文帝《折杨柳·和湘东王》:“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漏:古时用滴水计时的一种器具:在铜壶中装入水,水中插一枝刻有度数的箭,壶底穿一小孔使水滴漏,以水位下降后箭所露出的刻度来推算计时。晓漏:漏水器标示拂晓已经到来。牛斗:二星宿名,即牵牛星和北斗星。唐·王勃《滕王阁诗序》:“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虽然已是春天的气息,但这时却还很难看到花的,料峭的西风还带着冬天的寒意。春意:指春天的气息。看花难:即难以看到花。旧寒:馀寒,即冬天的寒气。

这是一首思乡词。词以“归鸿”起兴,即寄思乡之情。

词之上片从傍晚写到深夜,下片从夜晚写到天明。随着对时空转换、推移的描写,暗淡凄冷的气氛也不断加深、加浓。

“归鸿声断”,无疑是词人情感的触击点,也即是说:词人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故土的联系,似乎已经彻底断了。这样的感受,也就成了全词感情发展的线索。

自然界的春天已到,积雪消融,可是词人仍只能孤独地呆在房中,虽然烛影摇红,虽然还像旧时那样在烛光下精心打扮自己:为自己插戴上“凤钗”、“人胜”之类的首饰;虽然凤钗和“人胜”都依然明亮轻盈,婀娜多姿,然而这却是一个难熬之夜,这个“人日”,已不是以前所经历过的“人日”,而是人在异地,人在难中。

词的上片,便写了近乎一天一夜的感受;下片则写黎明到来之际,词人既听到了“角声催晓漏”,也看到了“曙色回牛斗”,然而过去日子中的盛妆出游赏花,此时却是不再可能。因为在这样的时候是很难看到花的,虽然自然界已春意萌动,但是现实却是“旧寒”不褪,国已不国,人不为人,因而这样的“人日”亦就只是一个记忆,一个以为仍可过却不能过的节日。一如词人在《蝶恋花·上巳召亲族》中所言“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一样,是一场空喜;亦可谓如此后《武陵春》所云:“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临江仙并序

此首在《乐府雅词》、《花草粹编》、《历代诗馀》等中均无自序;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漱玉词》及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据《草堂诗馀》前集卷上欧阳永叔《蝶恋花》词注”引补。徐培均《李清照集注》亦补自序并言:“赵本、王本自序‘有’下脱‘庭院’二字。”是以加之。窃以为不必:因李清照之“酷爱”的并不是“庭院”一句之句意,而是“深深深几许”之修辞。

李清照是“酷爱”叠字、叠词的(其作品中也多有见证)。或者也不只是李清照,对字词之推敲,对于所有的诗人来说,都是一件既非常辛苦、却又非常尽兴之事。唐时贾岛之“推敲”及“二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便是佳证。

说明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是关乎到李清照为什么既对欧阳永叔不满、又言“酷爱”的大问题。

这个问题,实是陈祖美先生提出的。她说:

李清照在《词论》中,曾对欧阳修等人的词表示不满云:“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无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这里虽然在音、声方面对欧阳修的批评不无苛求之嫌,但做为名公大臣,欧阳修热衷于作“小歌词”,这在当时被认为是不够光彩的事,况且欧词,特别是其《醉翁琴趣外篇》还被人认为“鄙亵之语,往往而是,不止一、二也”(《吴礼部诗话》)。这种对于欧词的尖锐批评,虽然出自李清照不得而知的后人之口,但欧词本身的这类问题却是早已存在了的。对于效力于词的纯洁和尊严的李清照来说,对这类问题表示不满,洵为顺理成章之事。那么,她为什么又说“酷爱”欧句?怎样理解这种前后龃龉之说呢?

原来其中有词人的一段令人不易觉察的内心隐秘(李杜按:这是祖美先生最爱用的句式),即欧词中的女主人公既与班婕妤的命运相类似,也与常年被锁在危楼高阁中的李清照有某种同病相怜之处。同时,欧词中所写的那个乘坐着华贵的车骑的“章台”“游冶”者,恐怕正是词人所担心的自己丈夫所步之后尘。原来在这里她是借“醉翁”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所以其不满和“酷爱”欧词,各有道理,不是一码事的前后矛盾。

——现在我说:喜欢欧阳修的某个句式和不满意他的“小歌词”创作,也许本就不是什么“龃龉”或“矛盾”,跟“欧词中的女主人公”及自己的“内心隐秘”云云,则更似不沾边的事儿。是祖美先生又将其复杂化了。祖美先生将此复杂化的动机是明白的,只是我一直都无法明白,先生为什么非要如此,非要把李清照弄成个人不疼、夫不爱、充满了“怨”“叹”的人。在我的心目中,作为在李清照研究上卓有建树的祖美先生,是断不该因一个“假设”而纠缠不休、进而“误入歧途”的。我之说法可能言重了,好在我和先生的“较劲”只是想让先生能读到一些相反的意见,进而能够完善自己的“假说”,想必先生是不会见怪的。

这个话题似说多了。还是回到此词的“系年”及“写作地”上来吧。

王仲闻先生云:

此首因各本文字之不同,可能作于“建安”、“远安”、“建康”,三者必居其一。远安在今湖北省,清照平生踪迹未至其地,可置勿论。至于建康,则清照曾至其地,时赵明诚守郡。如原文确为“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则此词自应为清照在建康作。惟四印斋本《漱玉词》、赵辑本《漱玉词》刊刻、排印有无错误,其文字根据何本?赵辑是否根据赵辑宁星凤阁抄本《乐府雅词》(此本被劫往国外,尚未收回,亦无显微胶卷),尚需证实。而词中云“人老建康城”,又云“而今老去无成”,明为感旧伤今之语,与在建康时情境不甚相合,不似从明诚居建康时作。疑从《词学丛书》本《乐府雅词》作“建安”为是。清照似曾至闽,其时赵明诚已死,与张汝舟已离异,流离漂泊。在建康时每大雪辄循城远览,意兴甚豪,而此云“踏雪没心情”,情境完全不合。

针对王说,靳极苍先生则云:

说“人老”两句为“伤旧感今之作”是对的,但认为“与在建康时情境不甚相合……疑作‘建安’为是”就不对了。“似曾”只是推测,是否入闽实未可知;纵入,过不过建安也不一定;纵过建安,那小地方是否“试灯”,是否是“试灯”时,又是否可踏雪,是否曾踏雪,都很难说。所以此说是站不住脚的。

依清照事迹和词的内容,我认为此词该是清照到建康的第二年即建炎三年正月初所作。刚到建康该是心情稍安,那年上巳曾召亲族团聚,可为证。可是住了一年,感觉政局日非,回乡无望,生活又不适应,虽曾踏雪,也可能曾试灯,但提不起精神来。居深深官衙之中,读到欧阳修的“庭院深深”,颇有同感,于是作此词以见意……

靳说似有理,且有趣。兹从之。

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语,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欧阳公作《蝶恋花》”三句——欧阳公:即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自号醉翁、六一居士。宋代著名文学家。李清照所说的《蝶恋花》,一说是五代词人冯延巳的作品,冯之《阳春录》词集中亦收有此词。词的全文为:“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用他的词句作“庭院深深”数篇。阕:乐终为阕。词配乐演唱,一篇唱完,即为一阕。“作数阕”,即写了数篇词。

其声即旧《临江仙》也——这数首词所用的词牌,即从前的《临江仙》。声:指词牌。旧:从前的。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庭院深深,究竟深到什么程度?树木掩映,门窗紧闭的楼阁若隐若现,如在云雾之中。庭院:欧阳修词指歌楼妓馆之类的游冶场所,这里指词人的居所。几许:犹言“多少”,表程度。唐·韩愈《桃园图》:“当时万事皆眼见,不知几许犹流传。”云窗雾阁:云彩缭绕的窗户,雾气笼罩的楼阁,形容其高。唐·韩愈《华山女》:“云窗雾阁事恍惚,重重翠幔深金屏。”扃:门扇上的插关,引申为关闭之意,与晋·陶渊明“门虽设而常关”意同。

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柳梢吐绿,梅萼泛青,看得越来越清楚了。春天回到了秣陵,柳梅都已尽显春意,可是我呢?却是归乡无望,恐怕要终老在建康城了。萼:花朵根部外围的小托片。秣陵:地名,即今南京市。建康:地名,今南京市。秦时称秣陵,三国东吴时改为建业,晋代改称建康,北宋时称江宁,南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五月,又改称建康,明代称为南京。老:一作“客”。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过去,感于风月而写诗填词之事太多了,见景生情,便可作诗;可如今却心态苍老,没有这样的雅兴了。感月吟风:即吟风弄月,指写诗填词。宋·朱熹《抄二南寄平文》:“析句分章功自少,吟风弄月兴何长。”去:助词,相当于“了”、“啊”。唐·白居易《盐商妇》:“绿鬟富去金钗多,皓腕肥来银钏窄。”

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谁又同情这憔悴呢?无人同情,便不只是憔悴、而是凋零。本可以去赏灯的,可是没意思;也可去踏雪,却是没心情。凋零:草木凋谢零落,这里引申为身世飘零。试灯:正月十五为灯节,节前张灯预赏为试灯。宋·吴礼之《喜迁莺》:“乐事难留,佳时罕遇,仍旧试灯何碍。”此句一作“灯花空结蕊”。踏雪:南宋·周辉《清波杂志》:“顷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寻诗,得句必邀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没心情:即无意思,没情绪。此句一作“离别共伤情”。

词引“欧阳公《蝶恋花》”首句“庭院深深深几许”开篇,既浑化无迹,又蹊径另辟,独抒感今伤旧、忧国怀乡之情。

《蝶恋花》中的“庭院”,本是指游冶处,“深深深几许”亦只是作者对于其地“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惊奇或感叹,是惊其繁盛。而李清照在这里却反其意而用之,不仅将深深“庭院”化为自己的居所或处境,而且以“深深深几许”写透了自己孤寂无望的心情。

词之上片写“庭院深深”、“云窗雾阁”、“柳梢梅萼”、“春归秣陵树”……着重写景,却又以景寄情,饱含“人老建康城”的苍凉感受。词之下片,则承上片“人老”之慨,借“多少事”、“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无意思”、“没心情”——极抒感今伤旧之情,却又情中有景:“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既将词人的寂寥推到极至,又将读者留到景中,以致由不得地再三回味词人的感受。

一如论者所述,采用了多侧面、多层次的对比手法,既是此词特点,也是成功之要:首先是“庭院深深”、“云窗雾阁常扃”之幽寂环境,同“柳梢梅萼渐分明”的妩媚风光相比;其次是“春归”同“人老”之比;最后是以往昔吟风弄月、写诗作词的欢悦生活,同今日的面目憔悴、飘零他乡的凄苦处境相比……词人就通过这层层对比,不仅有力地烘托和渲染了自己“老去无成”的感慨,而且在视觉和情感上都给人以巨大冲击,使人们在对其飘零身世产生深切同情之际,更加强烈地感受并理解了词人心系家国的情感和山河破碎、背井离乡的不尽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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