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这首诗是白居易由左赞善大夫贬谪江州司马后,于元和十年(815)秋从长安赴江州,途经蓝桥驿时所作。题下自注:“诗中云:‘江陵归时逢春雪。’”“蓝桥驿”,是唐代从京师通往河南、湖北交通要道上的一个驿站(古代供传递文书、官员往来及运输等中途住宿、休息之处。《新唐书·百官志一》记载:“凡三十里有驿站,驿站有长。”),在陕西蓝田县东南蓝田镇。“元九”,即元稹,以排行而称元九,时任通州司马。元和十年正月,元稹奉诏由唐州回京都,路过蓝桥驿,写了一首诗。八个月之后,白居易自长安赴江州任所,也路经蓝桥驿,读了元稹的诗,才作了这首七言绝句。
对这段史事,译注元白诗的学者说法不一。顾肇仓、周汝昌先生认为当时元微之写了《西归绝句》十二首,其十一曰:“云覆蓝桥雪满溪,须臾便与碧峰齐。风回面市连天合,冻压花枝著水低。”白居易读了此诗,写了《蓝桥驿见元九诗》。《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赖汉屏认为元微之写了《留呈梦得子厚致用》:“泉溜才通疑夜磬,烧烟馀暖有春泥。千层玉帐铺松盖,五出银区印虎蹄。暗落金乌山渐黑,深埋粉堠路浑迷。心知魏阙无多地,十二琼楼百里西。”且题下原注:“题蓝桥驿”。笔者认为前者诗的内容,似与白氏诗相吻合;后者题下自注“题蓝桥驿”,又同白氏诗后两句“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柱觅君诗”一致,且元稹诗中“玉帐”、“银区”也是写雪,但白诗系七绝,元诗系七律,似又有疑问,是故两说并述,以就教于方家。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柱觅君诗。
这首诗看似平淡,其实蕴含深沉,诗人胸中压抑着多少抑郁和不平。
首句写元稹。元稹元和五年(810)因劾奏豪宦违法十馀案等,为执政者所恶,罚俸,遭辱,被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元和十年春奉诏还京,路经蓝桥驿,当时正遇春雪,故有“蓝桥春雪君归日”之说。
次句写自己。白氏初贬江州,时在秋八月,满目飘零,诗人的《东南行》记贬江州有“秦岭驰三驿”,三驿即蓝田驿、蓝桥驿、商山驿。由于贬赴江州,道经蓝桥驿,所以说:“秦岭秋风我去时”。一个时在初春,桃李争艳之际,西归长安;一个时当仲秋,秋霜红叶,东贬江州。两人或归来、或贬去,都要经过商州,蓝桥驿更是必经之地。当时驿站很多,官贵、诗客多在驿亭留诗。所以三、四句云:“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柱觅君诗”。把诗人每到一处驿站,急忙下马,循墙柱寻找元稹题诗的形象活脱脱地浮现在读者面前,如画图,如素描,“言浅而深,意微而显”,真是“友谊可贵,题咏可歌”,共同的遭遇,更是可泣!在平淡诗句之后,隐含着多少胸中块垒。
一首七绝,极其平淡,但在遣词用字、细节描写方面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写元稹奉诏回京,着一“春”字,充满希望,落一“归”字,无限温暖,似乎“春风得意马蹄疾”;而等待他的是被贬江陵士曹参军五年,正月回到长安,三月又远谪通州司马,这就是所谓“蓝桥春雪君归日”的结局。而“秦岭秋风我去时”,则是诗人自己被贬赴任,着一“秋”字,瑟瑟凉意,缀一“去”字,生离死别,而却“秋气堪悲未必然”;尽管被一贬再贬,枫叶荻花,诗人还是走马上任,我去也。无论是对朋友的关切,还是对自己的命运,两位诗人的人生道路,秋风摇落,在欢笑之中含着眼泪,在轻松之中无比沉痛。春雪,秋风;西归,东去。春去秋来、雪紧风疾;西来东去、归迟去急。升沉变化的沉痛感情,完全埋在心底!在感情上喜悦自知、悲戚自忍。在用词上,无论是“春”的希望、“归”的温暖,还是“秋”的悲凉、“去”的无奈,对仗工整、色彩鲜明,足见记时叙事之妙用,极尽抒情写意之能事。
尤其值得提及的是结处别开生面,以人物的行动收结,以细节来刻划形象,收到了七绝往往难以达到的艺术效果。这种细节描写通过“循”、“觅”三个字传神:循墙、柱、觅诗,七字一句中三个动词连在一起,既准确地描摹出诗人仔细寻找、一一辨认的动人传神情景,又形象地表现出诗人急切心情和迅捷的行动。正是通过上述传神的细节描写,在优美节奏旋律的烘托下,将人物的形象及内心活动,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不仅使人们深深地为他对朋友的诚挚情意所感动,而且使人们深深地为他的遭遇贬斥、沦落天涯产生无限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