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在用词方面，诗人抓住西湖秋色中雨后卢橘、风中榈、碧空倒映、夕阳返照诸景物，缀以“子低”、“叶战”、“摇空碧”、“倚夕阳”极其形象的词语，生动地描摹彩绘出湖中的蓝天和岸边的风光。正如末句所云，使人直疑仙山琼阁就在眼前。诗贵别趣，意忌直出。全诗不仅“句法挺健，由字法生新也。‘重’字，‘战’字，‘摇’字，‘倚’字俱下得警拔，遂觉全首生动”（《唐宋诗醇》），而且“此题已如画……起二句点题。中四句小大远近分写，皆回望中所见。部以结句回棹点明，复总写一句收足……”（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八）总揽湖山之胜，句句写景，句句含情，韵外之致，弦外之音，诗情画境，如图卷在目，似乐章在耳，“非至西湖，不知此写景之工。”诚然千载之下，读之依然脍炙人口，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唐穆宗长庆二年（822）秋至长庆四年春，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本诗即写于长庆三年或四年春游时。诗以“望”字囊括、关联，总揽府瞰手法，对杭州的春景作全面而完整的描述。描写循序展开、错落有致，构成一幅诱人的“杭州春望”画卷。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盽白蹋晴沙。涛声夜入吴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青旗沽酒趁梨花。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全诗句句写景，前六句各一景，后两句共一景。正所谓“乐天守杭州，以和适之趣处繁化……是中可以观人焉。”（《瀛奎律髓》卷之四）诗人自求外调，人则远离政争的漩涡，诗亦风格变化，无复“元和谏官”的讽谕之锋芒。写出了《钱塘湖春行》、《馀杭形胜》、《江楼西望招客》及本诗一批写景抒情之作。颔联“望”的角度转向城内的“伍员庙”、“苏小家”。诗人巧用典故，古事今景，发人深思。“伍员”，字子胥，春秋楚人，因楚平王弑其父兄而投奔吴国，与孙武同佐吴王阖闾伐楚，五战入楚都郢，掘平王墓，鞭尸三百，替父兄报仇。后又辅吴王夫差败越，越王勾践请和，子胥力谏拒和，反被疏远，终因伯进谗，被迫自杀。传说伍员冤魂不散，驱水为涛，即钱塘江涛，又称“子胥涛”。民间为之立祠庙于吴山，古称胥山，或称伍公山。“苏小家”，系指南朝齐钱塘名妓苏小小故居，古诗亦代指歌舞艺妓所居之秦楼楚馆。西泠桥畔旧有苏小小之墓。这两句中“涛声”、“柳色”声色交织、虚实相生；写涛声，想到伍子胥，状柳色，忆及苏小小。“夜入”、“春藏”完全是诗人从视听感官中生发出的美妙联想和回忆，看到绚丽的湖光山色，联想到巧女所织的柿绫，望见如茵的孤山寺路，又觉得俨然一条碧绿的裙带，使古老的胜迹产生现实感。而且“春”字正应题目，点明季节，并渲染出杭州的繁华景象；“柳色”则为远眺中院中之柳，即所谓：“‘入’字，‘藏’字极写望中之景”（《唐宋诗醇》卷二十五）。此联上句涛声气象雄浑，下句柳色飘拂动人，极富诗情画意。
首联入目而来的自然是那高耸的“望海楼”和那护江的防潮长堤。“望海楼”，诗人自注云：“城东楼名望海楼”，亦名“望潮楼”（《太平寰宇记》），高十丈；“护江盽”，杭州城东南临钱塘江，筑有防潮的长堤。清晨登楼，旭日喷礴而出，霞光万道；护江白色长堤，银光闪烁，海天瑰丽，雄伟壮观，大有笼括全篇之势。首联、颔联极写自然景观，颈联则重在风物人情。上句写织绫，下句写沽酒。“红袖”以衣代人，“青旗”以物代酒。“柿”，原注“杭州出柿，花者尤佳也。”据说“杭土产绫曰柿，狗脚……皆花纹特起，色样织造不一。”（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一八）。“梨花”，酒名，原注“其俗，酿酒趁梨花时熟，号为‘梨花春’。”此二句写杭地民俗风情，及绫酒名产，呈现出一片繁华景象。“红袖”、“青旗”、“柿”、“梨花”，色彩映照，物品相衬，工丽雅洁，春意融融，引人入胜。
尾联“望”的视角又移向远方，写最能体现杭州风景的西湖。“湖寺西南路”，湖寺即孤山寺，西南路是由断桥向西南通往孤山的长堤——白沙堤，即白堤，又称断桥堤。原注：“孤山寺路在湖洲中，草绿时，望如裙腰。”上句“谁开”，故意设问，下句以妙喻作答。“裙腰”，不仅设喻精绝，而且生动形象，从断桥通往西湖，过望湖亭，到孤山，沿桥堤长满花草树木，远望，恰似一条绿色裙带。春柳拂风，湖光滟潋，杂树葱茏，碧草芊芊，春日西湖仿佛那风姿绰约的少女，似将杭州春色写足矣。全诗形象具体鲜明，情景交融，神彩飞动，蕴藉飘逸，韵味丰富，耐人吟诵。对诗中两处后人臆改之字直须分辨如下：纪昀云：颔联“‘涛声夜入’、‘红袖织绫’，虽俱是杭州事，然皆非春望之景，此亦口颂而不觉其非者。”（《瀛奎律髓汇评》卷四）《唐诗成法》亦云：“‘夜’字不妥，易‘晓’字方与首句相应。”其实，通首均写白日眺望之景，“夜入”、“春藏”均系想象之词，犹言目睹钱塘江景及伍员庙，自然想到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时，阵阵涛声传来，特别清晰，使人不禁赞叹伍员的壮烈；望着柳色中深藏的秦楼楚馆，自然想到被人咏歌的杭州名妓苏小小及满藏艺妓歌女的舞榭歌台，令人不能不想到她们的婀娜。诗思接千载，想象是诗的灵魂，怎可一味拘泥於事实而臆改！
结以“湖寺西南路”、“裙腰一道斜”，前后关照、妙合无垠、“竟体绵丽”，诗意之浓、彩绘之美，“韵度自非老妪能省，世人莫浪云‘元轻白俗’。”（《唐诗评选》）尤其是颔联“涛声夜入，何等悲壮！柳色春藏，何等妩媚！有此妩媚，不可无此悲壮；有此悲壮，不可无比妩媚。若一味悲壮，或一味妩媚，吾不欲观之矣。”（《唐诗笺注》）风格多样，正是读者所期望的。全诗立意于“春”，着眼于“望”，先写城外楼堤，次写城内景物，再写西湖胜迹。八句七景“皆写春望，不用承转照应，一直排去。”（《唐诗成法》）融汇典故传说、名胜古迹、民俗风物、自然景观，不仅次序井然、错落有致，又“具有远致，自然冶丽，自尔不俗。”把春日杭州最富特征的景色熔铸于短短五十六字之中，点染钩勒出一幅“杭州春望图”。颈联“红袖织绫夸柿，青旗沽酒趁梨花。”有改“柿”为“柿业”者，殊不知“柿”（即“柿蒂”）乃喻绫之纹。《蓉塘诗话》引述“《梦粱录》载杭州土产绫曰‘柿蒂’、‘狗脚’，皆指其纹而言，后人不知，改为‘柿业’，妄矣。”虽云‘诗无达诂’，解诗尽可驰骋合理的想象，但绝不能擅自窜改和臆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