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我没有料想到我可以和晓玲在Tony的咖啡店里重逢。
Tony是我最要好的大学同学。这次他多年的出国愿望终于成真，于是我们几个死党老友决定为他搞一次出国前的饯行。地点就在他开的那家名字叫“Wonderland优胜美地”咖啡店。
那间店有两层，面积不大，约两百平米左右，但有一个大大的休闲天台。装修的色调是灰色的优雅和红色的明净，很有时尚的氛围。我尤其欣赏店里那些精心布置的饰品和摆设。
我，Tony,他的女友慧敏，美女芸静，沉静的婉清，很有型格的健岳一共六人在二层的一间包厢里喝着咖啡红酒聊天。
Tony和慧敏这间店从初创到现在经营得很有起色，期间花了不知多少心机，难得是一门生意也是主人兴趣的寄托。Tony出国后慧敏还会全力把店开下去吗？他们千里之外的异地爱情又何去何从？这些都是我们关心的。
Tony叹息着说：“店也好，感情也好，都是难断难舍的。但人生的选择太多，有时都不知路走得对还是错，只能凭直觉走下去。”
慧敏在旁搭腔说：“出国是他多年的心愿，为此放弃一些东西也是值得的。”
于是大家先说了些无奈和感慨的言辞，但最后还是为他们的前途祝福。
忽然婉清问道：“晓玲不是说来吗，怎么还不见人？”
我头“嗡”地一声炸开了。我有点恍惚，不由脱口而出：“晓玲要来？”
“她说有点事，晚些再来。”慧敏回答说，但眼睛却望着我，给我一个狡黠的笑容。
其实在我而言，我是有心刻意避见却又隐隐约约抱有期待能遇上晓玲的。这在我是很矛盾的心理。这些年有好几次应该能碰见的场合我们都缘悭一面或失之交臂。每次我都不能坦然面对，总有那么一丝失落感。我一直慨叹，都三年了自己为何还没能放下她。本以为平静如水的内心为何又会时时泛起微微涟漪？
但今晚晓玲即将出现，此刻我似乎找不到离开的借口。我下意识望望自己穿着好像不那么得体，手脚又好像摆放得不那么自然。我想象她的容貌有改变吗？我应该用什么方式和她打招呼问好，又该和她聊些什么？
这么一想，大伙儿在谈些什么我竟一句听不入耳。
忽然坐我身旁的慧敏拉了我一下，小声调侃我说：“怎么？听到晓玲要来，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哟。”
“不是吧。”我强做镇定。
“我知道你们之前闹别扭都在互相回避。难得今晚晓玲终于肯出来。再见也是朋友。你就大方些吧。”
“我没什么。”
慧敏一笑，又问我说：“你那时为什么放弃了晓玲？我知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呀。”
“呃。。。”对这个问题，我一时语塞，沉默一阵才接下说：“我不知是不够胆量，没有爱的勇气还是总觉得自己太逊，不能给到她幸福。你知道晓玲这么漂亮这么出众，我那时又很自卑。”
“自卑什么？有点可惜哟。”
“总之是错过了，现在再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我摇头叹气。
“你还有机会呀。”
“什么？”我没听明白。
“我是说，你现在还可以去追晓玲呀。”
“晓玲不是。。。？”我的潜台词是大家都知道的晓玲已为人妻的事。
“已经离了。”慧敏眨着眼，小声神秘地说，“不过很多人不知道，晓玲不轻易和人说的。”
慧敏的话在我心头猛然撞击一下，我念头飞转，既感到事情的突兀，又为晓玲可惜，但不知为何我心底还有些悻悻然的高兴。慧敏和晓玲应该是来往密切的朋友，慧敏的消息应该可信。但晓玲不轻易和人说的隐私，慧敏为何说给我听？慧敏有心撮合我们吗？但慧敏也不是一个八卦的女孩子。
“为什么离呢？”我反而关心这个。
“也不是很清楚，结婚没到一年就分开了。她老公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
往深处一想，其实我也是不看好她的婚姻的，听说这样的结局虽突然但也不算很令我有讶异的意外。
“我看你们一对挺般配的。当年错过的缘分兜兜转转还在面前。现在你事业有成，不会再自卑吧？”慧敏见我不语，接着又说：“不要让自己再有遗憾啊。”
“缘分的事顺其自然吧。”我不想过于表现出自己的在乎，我装着若无其事的语调说，然后就故意岔开话题问：“你呢？什么时候跟着出国？”
于是我们说起了慧敏和Tony的计划又聊开其他话题。大家谈话的气氛很热烈也很开心。但渐渐地我显然已有点离神。
我看看表，已20点45分了。我盼望着晓玲的出现，但她的出现对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呢？现在我盼晓玲出现的心情和刚才已大不一样。如果说刚听到她会出现是久别相逢的一种渴望，那么现在至少多了一种未来的憧憬。
“周晓玲。”突然健岳大嚷一声。晓玲在众人目光交聚下象神秘嘉宾出场一样出现在包厢门口。其实我一直有不时往门口的方向打量，但晓玲恰巧在我打量的空档出现。因此，我的目光被率先起身迎接晓玲的健岳挡住，我只注意到晓玲在昏黄摇曳灯光烘衬下身形的轻盈和姣美。
晓玲微笑着，向大家点着头说好。她步履沉稳气质娴静。我没有起身，我之前的心理预期好像被晓玲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似的有些不知所措。我望着晓玲那既熟悉又久违的脸，那是张轮廓清晰，五官精致秀气的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晓玲先是恭喜Tony,还送上一份包装精美的小礼物给他。慧敏早把晓玲拉到身旁坐下。Tony为晓玲倒上红酒，我等几个女生和她一一寒暄过后，才不紧不慢起身递着酒杯，躬身对晓玲说：“Hi,晓玲，很高兴再见你。”我声音有些不自然，但碰杯的手没有颤动。
晓玲起身和我碰杯，给我一个含蓄的微笑，说：“子程，这几年你好吗？”
“好，我很好。”我突然有点伤感，我不敢直视晓玲。我一口喝干杯中酒，轻声地说：“你依然这么迷人。”
“谢谢。”晓玲也喝干杯中酒。
健岳一旁忽然说：“大家还记得毕业卡拉OK上子程和晓玲合唱过的那首《祝福》吗？
大伙一听都哄笑起来：“当然记得，超级经典。”
那晚我被众人鼓噪推揉着上台和晓玲合唱。晓玲歌声委婉动人，情深款款，而我却是紧张拘谨，失声走调。一个是展露迷人笑容，一个却是肌肉僵硬。一个极美，一个极丑，结果被颁了一个“最美女与野兽大奖”。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我心底响起了熟悉的歌声。
此情此景曾几何时仿佛就在昨天。
于是大家谈起了大学校园一幕幕青涩往事。谈到动情处，加上酒精的作用力，热烈的气氛就上来了。一时房间变得有些吵闹。
我没有和晓玲再说什么，我有意无意望着晓玲。晓玲偶尔捕捉到我眼神，回报我以浅浅的微笑。
我恍如隔世，情绪好像给晓玲支配着似的。我倒在沙发一角身子在发呆，思绪却四处飞扬。和我之前想象不同，晓玲对我态度的自然，反而让我怀疑我在她心目中其实飞鸿雪泥，并没有占据什么重要位置。这么一想，我感到我整个人被淹没在四周的声浪中似的有一种压抑感。空气很烦闷，我有点和环境不协调，我很想逃离片刻。
于是我借口上洗手间走出包厢，其实我人却从楼梯走上天台。天台上摆放着几围咖啡台椅，还有没有张开的遮阳伞。台与台之间，粗陶花盆种植着婆娑的绿色植物正好起了间隔的作用。只有零散的几个客人或站或坐着聊天。里面的声浪已变得稀疏模糊，更反衬出这里的落寞。我依靠在栏杆边望着外面这个城市的清冷夜景。
咖啡店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城市公园。虽然天台不高，但视野很好，而且和远处节比鳞次的高楼拉开一段美学距离。因此远远望去，灯火璀璨的城市隐约没在沉沉夜霭中，就像我的心情一样迷离仿佛。
“原来你一个人跑来这里，怎么，闷着你吗？”我转身发现晓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用关切的语气对我说。夜色中，晓玲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我说：“没有，我只是想透透气。”
“你还是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晓玲是知道我性格比较安静。
“不是的，今晚的热闹我真的很开心。你看，一班老同学，十年了，十年大家还能聚在一起，没有拘束，没有什么利益，是一种真正的友情，真得很难得。”
“说起来就十年了。”晓玲微喟说，“十年或者改变了很多，或者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我觉得晓玲似乎有所慨叹，但我不想去触碰这个话题，它可能会揭起旧日伤疤。所以我故作轻松说笑道：“我就觉得你的样子没有改变过。还是那么青春美丽。”。
“你几时变得这么口甜舌滑，会讨好女孩子了？”晓玲莞尔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违心的话我真说不出嘴，对你是赞美不是讨好。”
“怪不得刚才大家都说子程变得阳光开朗了，说话大方多了。”
“以前我不大会表达内心感受，所以错过了许多。”我贴近晓玲，紧望着她双眼一瞬不瞬。晓玲没有回避我，她眼神深邃，但似乎没有以前的明澈。
晓玲把我拉过来，大家在一张咖啡台前的座位上坐下。她说：“你身子好吗？胃没有什么吧？”
“还好。”我想起了我曾经胃出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听说你有了自己的公司？”
“没多少人的小公司，也就刚起步阶段。”
“还是做工艺品贸易吗？”
“是呀，之前自己跑业务，积累了有些客户资源，所以尝试一下创业。”我从身上掏出名片夹，递给她一张我的名片。
她仔细端详着我的名片，意味深长地说：“没人想到喜欢舞文弄墨的你会是成功的商人，最文学青年最爱谈理想的你却变成最地道的生意人。”
“成功说不上。做生意我自己也没想到，都是现实逼出来的。”
“你还是喜欢看看书，写写文字？”晓玲支颐望着我，入神地问。
我点点头说看书还有，写写文字已荒废丢弃掉了。接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问道：“现在象我这样还看文艺书籍的人是不是很Out,很另类?”
“这是性格问题，我没觉得什么不好。爱好文学寄托精神，在繁嚣中至少能葆有心灵的一份宁静。”晓玲用欣赏的口吻说。
“你呢？你还是老师？”
“是的，我能有什么作为？做好本职工作就是啦。”
“女孩子也就求个安稳。做好本职就很出息了。”
“我也就这样的心态。”晓玲淡淡地说
我眼睛注意到晓玲光滑纤细的手，除了手腕上一串珠链，手指间不见有何戒指。我一时口快，不知为何竟然装作不知情地问她：“你先生呢？豪佳他好吧？”随即我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我是故意去戳她的痛处还是存心让她难堪？我为我潜意识的自私感到羞愧。
想不到晓玲很平静地说：“我现在是单身。”她没有隐瞒也没有难为情。
“哦。。。”我长长嘘了一口气。
大家一阵沉默。我抬头望望星空，几朵夜云缓缓漫过月亮。
“对不起，问到你不开心的事情。”我嗫嚅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不用对不起，如果我不开心的话，说明我对他还有恨，说明我对他还有感情，我还不能放得下。”晓玲扬起眉头，神色坚毅地说：“我是有过一整年的沉沦，但都过去了。他现在对于我来说，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曾经带给我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到现在一切都只剩一段模糊印记而已。”
“那就好。”我细味她的话，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在她的沉沦期我没能好好安慰她，我又能补救些什么？我不由想，过去的那个我，在晓玲的生命中又会留下什么样的印记？模糊的？刻骨铭心的？
“或者当初你的话是对的。”晓玲意味深长地说。
“我说过。。。？”我有些疑惑。
“你不是说你不会祝福我们，我会后悔的。”
“我。。。晓玲，如果你认为是我当初的诅咒让你得不到幸福，现在该后悔道歉的是我。”我有些惶惑不安。
“你哪有这个诅咒的魔力？”晓玲见我的窘迫样子噗嗤笑着说：“是我自己的选择，当年天真无知，爱做梦，人家生啊死啊的就以为是真爱。或者这就是青春的代价。”
“你现在说我是对的，是不是有得重新选择，你会。。。？”我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出来，我其实是想说：“你会选择我吗？”，但我为什么要这样问她？我是不是想得到她一个正面肯定，这样好弥补我当年的遗憾？或者我只是在自欺欺人地以为晓玲选择我就一定会有幸福？
“你傻啦，哪有得重新选择？你以为是电脑重启呀？”晓玲一下子把我的话堵死，但旋即笑了，把身子前倾，用很真挚的语气说：“过去再怎样选择不要紧，最关健的是现在的我会选择什么？”
“唉。。。我真笨。对对，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我一拍额头，自责说：“那你不介意我问你，你现在有新的感情开始没有？”我望着晓玲，她眼中流转着异样的光芒，似乎欲言又止。我闻到她身上一阵暗暗幽香，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把眼光向别处移去，我好像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
晓玲悠长地舒了口气说：“随缘吧。”
这是否意味我们缘分未尽，我还有新的希望？
天上月光重新从浮云中透出来，夜色清洌寂寥。
“哎，原来你们俩跑来这里幽会！”Tony突然出现，嚷着：“怎么啦,旧情复炽啦？”
“我想呀。”我对着Tony说,又转头看看晓玲，好像也是对她说似的。晓玲低头不语，仪态楚楚动人。
“快回去喝酒，大家都在找你们。”Tony把我们拉回了包厢。
于是回到包厢里，不知是否慧敏的设计，背景音乐播放的居然是一首《余情未了》：“分开，漂泊，再遇，遇上再分开，触不到仿似是梦幻，就是你的爱。”歌声撩拨我的心扉，我感到对过往记忆一丝丝触动的隐痛。
坐回沙发上，我不知怎样梳理自己杂乱的情绪。我很清楚我对晓玲的感情其实并没有随时间洗刷冲淡。这几年，我心思精力虽然放在公司的业务发展上，但多少次午夜梦回，内心深处沉积下来的还是对晓玲的爱，恨，追悔，愧疚和遗憾。今晚和晓玲的重逢，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切是那么自然和谐，我不觉得有什么隔阂和尴尬。一个新的机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否应该如晓玲所说，现在的选择才最重要？
接下的时间里，一直到聚会散场，我都没有心思在聚会聊天玩桌游上了，我喝红酒，又喝咖啡，一口酸甜一口苦涩，一阵迷醉一阵清醒。同时在心底里却盘算着什么。
一直到散场后我主动送晓玲回家的车上，突然间，我有了一个念头。这念头不知怎的就在我内心冒起。我经常有这样的念头袭来，一般都是不经推理及逻辑，有些冲动和凭感觉，属于奇思妙想的灵感那一类，但往往最能放映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次，这个念头一闪现，我内心已为之微微颤动，我有一股骤然而至的勇气，我问晓玲：“你还在暑假中吧？”
“是的。”
“我后天有一个商务会议，自己开车去C城。”我迟疑一刻，卯足一口气说：“我想邀请你一起去。”说完,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
晓玲可能对我的邀请有些意外，半响才说：“可是，你的生意，我去岂不妨碍你？”
“不，谈生意只是一天时间，我们还有两天的空余时间可以来次休闲度假。”
“C城挺远的。路上来回也要一两天吧？”晓玲在考虑着。
“计划留五天时间吧。”
“五天呀。。。”晓玲似乎还在犹豫。
“反正你假期也是闲着。”
“但是。。。”晓玲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你老家不是C城附近的吗？也可以兜过去看看你姑婆。”我知道晓玲老家还有一个80多岁的姑婆，也不知她近况如何，是否健在，但先把她摆了出来才算。
“就我们两个？”晓玲有些顾虑地问。
我头发一阵发麻，神经绷得紧紧的，我不知晓玲发觉我脸有些潮红没有？是的，自己单独邀请她是什么居心？这不摆明有所企图？我有些怯意地说：“或者，你看要不要再约上其他几个同学？”
想不到晓玲没那么较真，她说：“你谈生意是正事，太多人去反而不好。”
“那么，就你吧。算是陪我啦，不然我一个人去挺无聊的。”我感到自己在紧迫着晓玲。
“那么平时呢？你平时总一个人出远门？”
“也不总是，如果这次你不去，那我就自个人搭飞机去啰。”我有些无奈。
“我也好些年没有回老家了,姑婆也该见见了。”晓玲若有所思地说。
“那你陪我去C城，我也陪你回老家？”
晓玲点点头默许了。
“真的？太好了。”我拉住晓玲的手，差点有拥她入怀的冲动，但随即发现自己的失态。晓玲把手抽出来。我有些兴奋，有些心虚，我说：“那么。。。约定了喔。OK?”
晓玲认真地又点点头。
于是我向晓玲拿了她新的手机号码。我们约好了后天的行程计划，就在楼下和她告别了。回家路上，我老是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梦，晓玲答应和我的旅行，无疑是她给我重拾旧情的时机。我怎样去把握不再错失？我既期待我又有些瞻前顾后。我的心象插了翅膀似的时时想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