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就从睡梦中醒来了——我是被一种声音召唤着醒来的,这就是太平湖的声音,静谧地直抵心灵。
我从房间里走出,翻过低缓的山坡,就见蔚蓝的湖水赫然出现在眼前了。我沿着红砂礓的山坡慢慢地走下去,一个人在湖边的沙滩上坐下来。
眼前的湖水在清风中荡漾着微微的涟漪,远处,连绵的山峦起起伏伏,山谷间淡淡的山岚缥缈着,如梦如幻,湖水到了脚下,又是静静的,水底下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山似乎刚醒来,水也好像刚醒来,加上湖边坐着刚刚醒来的我,一切都是新鲜的,都是欣欣然刚睁开眼的样子。
我凝视着太平湖的水,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岁月里,我从太平湖上,像雁一样匆匆一掠的身影。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们一行矿区的业余作者,从黄山采风回来,车子开到太平湖这儿便没有路了,要从太平湖上轮渡过去。坐在渡船上,我凝视着静静滑过的湖水,慢慢地就看出一个人的眼睛了,她在凝视着我,充满了哀怨和明净,她在悄然地伴随着我,让我在优哉游哉间猛然惊醒。此时,我正在爱情的雨季里,感情常为一丝轻风掠过而惊起波澜,望着湖水我不停地追问:太平湖的水啊,你为什么不浑浊呢?你为什么不起波涛呢?湛蓝湛蓝的湖水,就这么盈盈的涟漪着。群山爱怜地捧着你,使我一见钟情。太平湖的水啊,你该知道,你是如何的诱惑着我折磨着我这颗孤苦的羁旅之心?
这一次邂逅,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再去过太平湖。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经过岁月的砥砺,一泓湖水在我心头惊起波澜的岁月已经很遥远了。这次采风团一说来太平湖,我的记忆又被激活了,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一直被太平湖隐蔽着的。我想起一种在热带雨林里开放的花,它在夜间绽放出硕大而洁白的花朵,一只小虫子经不起诱惑飞进去了,它的花瓣慢慢关闭起来,直到小虫子在里面完成了授粉,它才重新打开,让小虫子离去,太平湖就是这么一朵花吧,我就是那只被它关闭了的小虫子,但时光转眼已是二十多年。
现在,坐在这湖水边,我的心又一次被打动,我想重新看看太平湖,和这一湖水好好叙说。
如果说二十多年前,太平湖的水是一双年轻女性的眼睛。那么现在,这一湖水在我的心头,它已经有了成熟的母性的气息,它在慈祥地包容着我,浸润着我,让我干燥的心灵瞬间有了润泽。面对这一湖水,我不能舍弃,只能寻求。
远处传来一声声悠扬的钟声,这是从寺庙里响起的,有着佛的禅意,刹那间,太平湖已不在地上,而是在天上了。好久,我从岸边捡了一颗石子投到湖里,湖水发出咚的一声,涟漪向四周扩散,轻轻的,直到我的面前。我又回到了现实的时空里,我走了回来。
下午,阳光灿烂,我没有随车去采风,一个安静地坐在屋内看书,看了一会儿,我又想起了太平湖,便坐不住了。我放下书走了出去,翻过小山坡,又来到岸边坐下来。此刻,几艘快艇在湖面上飞快地划过,犁出一条条深深的波涛向四周扩散,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声音,湖面的上空,充满了隆隆的机器声。我在湖边独坐着,如身在闹市一般,我不愿让喧嚣阻断我与太平湖的通感,我不愿看到太平湖在我的眼前露出陌生的面孔。我不能再坐下去了,起身一个人沿着湖边走。遇到一位工人样的当地人,我问他过去的那个渡口在哪里,他说,那太久了,自从太平湖上造了桥,渡口就不用了。
晚上,我坐在床上看电视,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太平湖了,心头不免涌起一阵留恋,想再看看太平湖。我搬了一把椅子,在阳台上坐下来,眼前是茫茫的黑夜,远处亮着三两点灯火,凝固着,像庞大的黑色岩体里嵌着的几颗珠宝。
我这样独坐着,茫茫的黑夜包裹着我,我虽然看不到太平湖的水,但我仍能嗅到它的气息,我知道,它是安静的,隐秘的,就在不远处。
第二天,我们开始离开太平湖了,车子在湖边的大道上疾驶,湖水在群山间忽隐忽现,像在送行。这时,我忽然就想起张爱玲形容爱情的那句话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就是我与太平湖的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