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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九月初的阳光是恰到好处的温暖,没有六月闷热的暴躁,更没有腊月刺骨的疼痛,这是顾艾嘉最喜欢的温度,它令她情不自禁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仿佛这是她对自己最隆重的宠溺,这样的温暖是个圆润舒滑的梦,丝丝滑滑的甜腻不淡不浓地包裹住身体里与心情相关的每一部分,此时她也会独自抿起嘴角上扬,享受这种接近于母爱的温暖。

又是一届大一新生入校之际,回想过去的三年,顾艾嘉已在这个有点名气的学校里消耗了三年的青春时光,其实也无所谓消耗时光,这三年无论在哪,在干什么都不过是一样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最近的暴食的习惯更加频繁地侵袭着她,她还是无法遏制住内心那欲壑难填的空洞,所以她一直坚信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一个只会吃的饿死鬼,自己有两张嘴,两个胃,喂饱了自己的嘴,还要喂魔鬼的嘴,填饱自己的胃,还要填魔鬼的胃。最可怕的是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嘴与胃什么时候会饥饿,却不知道魔鬼会什么时候像索命一样来向她索取食物,大抵魔鬼都喜欢夜晚活动,她总是在黑暗的凌晨被痉挛的饥饿感鞭抽般地从一个噩梦拽向另一个噩梦,她曾试图逼退这魔鬼的饥饿,辗转于狭窄的床板上,蜷缩身体,双腿抵住胃,用尽全身力气,蜷缩、蜷缩······冷汗如浪潮般来袭,夹着脊背直冲而上,荡在脖颈处,全部分溢到耳背上,耳蜗里,那一刻是万千河水溪流入海般地震耳欲聋,之后又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给我食物,求求你,求求你!”她最是无法抵制这种凄切难捱的幻听,如果抵制胃部可以减轻身体上的折磨的话,这飘渺不定的声音却是无法捉摸的惩罚,此刻的她就如上毒瘾的人一样,毒瘾与饥饿是一样难耐的痛不欲生,没有了理智,她相信只有食物才能救自己。她硬生生地向嘴里塞满干面包,泪流满面得哽咽下一嘴又一嘴的面包渣,疯狂的吞咽让自己窒息,她喝下杯子里剩下的凉水,浸湿的呼吸才得以喘息,这样的夜,她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这狼狈的吃相,这饥饿的魔鬼会被舍友们发现,惊吓到她们,以致招惹到她们吝啬的怜悯。记得上一次暴食就是在前天夜里,她知道她斗不过魔鬼,所以她总是在床头准备下食物,其实也就是些干面包,另外就是一杯放凉的水,可就是如此匮乏的裹腹还是无法摆脱饿魔的纠缠。

已经是九点多钟了,木子美一定已经在图书馆奋战着她的梦想,顾艾嘉走进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在里边的最后一排找到木子美的据点,她正戴着耳机埋头做英语阅读,四周静悄悄的,顾艾嘉敲敲桌子,木子美竟也没发觉,顾艾嘉只好自己翻她包了,手还没抽出来,就被她按住了,只见她顶着四方全黑框眼镜,恶狠狠地说:“就你手长啊呢。”

顾艾嘉只好嬉皮笑脸地说,“借你图书证用用。”便赶紧把手抽回来,扬起木子美的图书证就溜了。“在这等我一起回去啊。”顾艾嘉回头冲木子美打完哑语,就冲出这死气沉沉的学海,在门口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如池塘里的鱼,在雨后急需从湿润的空气里吸吮湿润的氧气,才能积蓄满下一场雨到来前所需的氧气。

顾艾嘉边走边拢拢肩上要滑下来的包,布包就是如此掉价,它总是试图溜下来,就是这点小小的打扰,也让她又突然间遁入了雨凝雪的瞬间冰冷之中。这个小小的北方城市,就是在冬天也很少会有雪光顾的,只是漫无天日的寒风,一日接着一日的肆虐总是将半空中的雪卷跑,她之所以这么坚定,是因为她总是在寒风中捕获到一丝雪离别的泪水,而此时她总会收到一条来自家乡的短信:家里下雪了,你那里呢?

来到三楼,顾艾嘉习惯性地把包放在最里侧第三个格子里,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的第一个座位,这里离她喜欢的书比较近,最重要的是这个座位已经陪伴了她有三年的时光,从她来到这间满满浸透着书香的屋子。有人说,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习惯会让你错过什么。那好吧,可她宁愿自己就这么错过,每当她的心平静得要停止呼吸,她我就会来此寻找更广阔的世界外的东西,平静,对她来说,就像是死亡,她会在平静里把自己的身体蜷缩,直到埋进尘埃里,就如刺猬要保护自己的腹部,就必须拱起自己的背上刺,用这种自造的黑暗来给自己安全感。她用这接近死亡的平静保护自己,只是她的刺不是长在背上,而是爬满在心上,满心的刺,随着她麻痹的神经慢慢伸长,它刺破血管,染红了每一道棱角分明的折痕,还是不能打破这平静,刺便继续伸长、伸长,直至骨髓,痛,随即传遍全身。只为了保护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她情愿这样慢性自杀,只为了不再让自己的心受伤。

随手翻着张爱玲小说,已经看了不止一遍,还是喜欢当像第一次读一样虔诚地崇拜,所以每一次看完她的全集,她都不会刻意去回忆,更确切地说是刻意不去回忆,这样她就可以尽快忘掉故事里的情节与人物。这种叛逆式的偏爱曾一度令木子美大为不解,她只是想将张爱玲的书读一辈子,而她又不喜欢重温已知,所以只有麻木地读,不留一点记忆,才能每次兴奋地摩挲着书皮,然后开始新一次的阅读。

故事里的世界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可怕的平静,阳光爬上窗台,透过铺满尘土的玻璃洒在书上,顾艾嘉抬起头来直视阳光,闭目发呆。右手边有人轻声拉开椅子,她想肯定是木子美,想着她蹑手蹑脚地坐下滑稽的样子,低头抿嘴的瞬间就泄漏了自己的想法。

只听那人畏畏缩缩地轻声说:“顾艾嘉,你学习呢啊。”

“嗯?”竟是杨斌。

“我有事求你。”只见那被他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下,如水般虔诚的眼睛,顾艾嘉便猜到他找自己为何了,为了逗逗他,顾艾嘉故作冷漠地装傻说:“我哪有那本事还劳您大驾,亲自来求我啊。”

这小子识相地努力往自己脸上堆积笑容,顾艾嘉估计其实他心里其实一定特讨厌自己,因为她在他满脸是笑的面前,拨出了木子美的电话,杨斌脸色大变,一把夺过顾艾嘉扬在他眼前的手机,火急火燎得直接把手机关了,看来顾艾嘉又狠狠地把他涮了一把。她也就良心大发了,看他此刻正愤愤地心灰意冷地晾在那里,顾艾嘉得意洋洋地故作十分无奈地说:“那今天就把木子美让给你吧。”

她把手机打开,当着他那懒散散待理不理的臭德行,给木子美发了条信息:亲爱的,我先回去了啊,你自便。发送成功报告后,顾艾嘉就及时捕捉到了这家伙诡秘的笑,他喜出望外地腾座而起,朝她后脑勺就是一弹指,瞬间就窜了,顾艾嘉满脸懊悔之色,到底是谁又上谁当了,这是个问题。不过顾艾嘉还是打心里替这对鸳鸯高兴,他们两个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木子美却总是以自己为先,不顾杨斌的苦缠烂打,以致他们自去年光棍节好了以后,还没怎么单独约过会呢。看来自己是时候把木子美放心地交给这个傻小子了。

其实顾艾嘉还是他们的媒人呢,木子美有了男朋友后,还是与顾艾嘉形影不离,而这个杨斌就是大大令顾艾嘉失望了,自从有了女朋友后,就再也不把她这老乡放在眼里了,想当初,高中时,两人还是同桌时,杨斌可是对顾艾嘉惟命是听的,没想到这时候竟“叛变“了,当顾艾嘉和杨斌还没来学校报到时,杨斌就曾信誓旦旦地扬言要誓死保护艾嘉,可自从顾艾嘉把他带进自己和木子美的圈子后,他就跟甩烫手山芋一样将保护艾嘉的光荣使命交给木子美了,不过现在他更后悔了,因为木子美与顾艾嘉腻在一起的时间令他羡慕嫉妒恨呐,顾艾嘉也极“没眼力见”地享受着夺人所爱的陪伴,现在木子美越来越忙了,还有不到半年的考研总是不得不让人想想就心惊的,当然杨斌也是要考的,只是木子美从来不许杨斌跟她一起学习,杨斌就只好求木子美一起跟他吃饭,木子美就跟他约法三章,只要跟艾嘉有约,杨斌的一切要求就得靠后站了,所以顾艾嘉就时不时地要装作无辜地欣赏杨斌可怜楚楚的哀求了,大抵顾艾嘉都是会答应的,只是好像从没爽快地令杨斌感激的,所以他对顾艾嘉夺人所爱的丑陋行径,一直都是满心怨气的,只要木子美不在,就会愤愤地历数她的滔天罪行,以泄私愤。

顾艾嘉将书签从第一百六十二页抽出,夹到第二百页,将书轻轻地合上,仔细地端倪着书,在心里喃呢:一年后就要与你分别了。她将书重新放在最高一层的架子上,仰视着张爱玲的经典照片,张爱玲斜睨的眼神里孤傲着一种仰视不到的气韵,顾艾嘉还不清楚那是什么,所以她一直在寻找。从书架上随手取出一本几天前就中意的书《樱桃之远》,只是喜欢书的名字,仿佛能嗅见那羞涩的红嫩嫩。刷上磁条后,将它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图书管理员尖嫩的声音在转身后响起,同学们,下午再来吧,要关门了。

顾艾嘉下楼梯后,习惯性地走到一楼的自习室,已经十一点五十了,自习室里,除了稀疏的埋头忘记时间的眼镜男们,比先前更安静了,她望见木子美的座位已经空了,肯定是正沉浸在杨斌滑腻腻、甜蜜蜜的深情里呢,她信步走到木子美的桌前,看见一张纸条:亲爱的嘉嘉,我和杨斌出去吃饭了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哈。正是木子美俊美清秀的字迹,下面则是狂爪的草书:谢谢嘉嘉的慷慨。顾艾嘉淡淡地笑笑,心想算你这小子还有自知之明。顾艾嘉坐在木子美的座位上,侧头趴在桌上,在纸条上写到:要狠狠地幸福哦。

草草收拾心情,提上包就快步离开了,学校的餐厅里满满地都是学生,虽然每个窗口都是排队买饭,可还是显得混乱无比,顾艾嘉会故意避开吃饭的高峰期,不过开学之际,还是会全程高峰期,随便买了份盒饭就赶快逃离这水深火热之中。

到宿舍时,只有吴文在,估计孤家寡人永远都是宿舍的忠实宅女,不过吴文倒也比顾艾嘉要好些,毕竟在这个城市还有那传说中的表姐照顾。

“吃饭了吗?“顾艾嘉问这正在床上对着电脑傻笑的妞,看她那废寝忘食的样,顾艾嘉想自己准又问了句废话,就让她塞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吧,总有她饿的时候。

顾艾嘉懒懒地扒着饭,就见吴文,突然回头,大惊失色道:“你回来吃饭怎么不给我捎点呢啊?”顾艾嘉不为所动地回道:“我怎么知道你没吃饭呢,你赶紧下去买饭吧,要不你就饿着吧,正好让电脑大人也休息休息,要不然金莎莎回来又要说你了。”估计最后一句话,醍醐灌顶般得将这位流连网络的迷糊大姐从迷雾中敲醒,吴文关闭一个又一个聊天窗口后,就把电脑给关了。讪讪地下去买饭了。

吴文对金莎莎那种带着嫉妒的崇拜,有时候,很是令同一宿舍顾与木很是不爽,然而有时候,却是很管用的当头棒喝,就如顾艾嘉刚才的一句话。其实主要还是因为金莎莎好像并不待见吴文的个人崇拜,顾艾嘉和木子美曾就两人神秘莫测的关系,进行了一场深刻而细致的分析。最终结论的真实性,虽然还有待研究,不过她们一致认为自己的分析论据充分,论点合理,尤其是身为两人的舍友,无疑是两人关系最有说服力的见证了。吴文对金莎莎的个人崇拜,说白了就是,就是对金莎莎所拥有的一切的羡慕嫉妒恨,而且只要金莎莎不至于对她过分反感,她就可以从金莎莎那里得到,她羡慕嫉妒的东西。吴文为了享受这些施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至于金莎莎桀骜的性格之所以能够容忍吴文的趋炎附势的原因,就成了我们这次探讨会的遗留问题了,最后疑问在两人对自己这种在别人背后嚼人口舌的这种不耻愧疚中迷混过去了。当然,只要疑问还存在,它就会时时冒出来折磨她们的好奇心,将两人多余的闲心一遍遍拉出来鞭打一番后,扔在阴暗处,腐烂发臭。

顾艾嘉收拾好自己的眼前的残羹剩饭,漱了漱口,爬到自己的二层小楼上去了,这位睡在木子美上铺的大姐,虽然身为宿舍内的老大,可也只是挂挂虚名而已罢了。她从不求能坐享老大的威风,就是摆摆老大的架子,都无疑是自取其辱而已。

在这过去三年里以及未来的一年里,同一个屋檐下的彼此,又怎能井水不犯河水呢,四个女生的生活似乎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的和谐。来自不同世界的孩子,凑在一起是天意的眷顾,还是戏弄,还将是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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