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一场微凉的细雨润泽了S市干燥的气候,此时正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宽阔的街道两旁各色的霓虹灯渐次亮起,喧嚣的马路上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明亮的车灯更是连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车河,一直伸向遥远的天边。
拥挤的人行道上,灵犀漫无目的的走着,轻薄的风衣裹着她单薄的身躯,却裹不住她周身所流露出的悲伤和孤寂,仿佛三九寒天里万年不化的冰雪般浓浓的化不开来。
就在不久之前,当沈临风离开病房之后,她无意间看到了床头处方笺上的β受体阻滞剂,因为这是治疗心脏病引起胸痛最常用的药物,她本能的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便悄悄的跟着沈临风来到了陈仲谨办公室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灵犀看到了背对着大门的沈临风,虽然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她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陈主任,灵犀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虽然看不见沈临风的表情,但灵犀还是听到了他声音里的担忧。
相对沈临风的担心,陈仲谨显得淡定许多,“沈董不必太过担心,从灵犀目前的状况而言并不是非常严重,虽然她现在有二尖瓣狭窄合并房间隔缺损,但都不是很严重,只要注意休息防止疲劳就没有大碍,只是她心脏的杂音一时半会还查明不了原因,所以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沈临风一惊,声音有些不可置信,“心脏杂音?我记得我母亲当年心脏病发就是先有不明杂音再继发心力衰竭的,灵犀会不会是遗传了她?”
随着沈临风的问话,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沉默,然而灵犀的脸色却在听到两人的对话之后变得惨白无比,二尖瓣狭窄伴有房间隔缺损,甚至还有不明原因的心脏杂音,这一系列的名词都让她惊出了一身汗,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她不但患上了心脏病而且还很严重,沈临风不懂也就罢了,可她是一个心胸外科医生,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厉害的,再加上母亲当年的死因,更让她惊诧的无以复加,如果真如沈临风所说,她是遗传自母亲的,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继发心力衰竭甚至死亡呢?想到这一股冷汗流了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冰冷了她的心。
“沈董,当年我就是你母亲的主治医生,她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如果当时她不是因为你父亲的突然离世而发病太过迅速,我想也不至于那么早就离开人世,至少她可以等待合适的心源进行心脏移植手术。至于灵犀,现在虽然表面上看不是很严重,但是她心脏的杂音却是个非常大的隐患,我不能肯定她是否遗传了你母亲,但是我曾经却因为你母亲研究过许多的病例,其中就包括萧家所有女性的病例,我惊人的发现,除了你母亲,萧家的每一个女人都在三十岁之前死于非命,而导致他们死亡的原因就是先天或者后天的心脏病,而你的母亲在萧家众多的女性中是一个奇迹,是唯一一个能活过四十岁的女人。”陈仲谨的话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晰的传入了灵犀的耳中,而随着他的话,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此时的灵犀已经被冷汗****了衣服,她从来都不知道萧家的女人会有如此奇怪的命运,虽然她不姓萧,可体内却留着一半萧家的血,所以即便陈仲谨没有直接说明她可能带有萧家女人的宿命,但女人的直觉却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症状和母亲当年太相似了,她很有可能就遗传了她。想到这,一股悲伤慢慢的从心中升起,带着化不开的痛苦,一点一点蔓延了全身。
“陈主任,不管灵犀有没有遗传我母亲的可能,我都把她交给你你了,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尽量瞒住她,若是让她知道了病情只怕情况会更糟糕。”
“沈董放心,我会尽力的,只是灵犀她本身就是一个心胸外科的医生,怕是瞒不了多久的。”
“那就瞒一天是一天吧。”
灵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陈仲谨办公室的,她只是一路恍恍惚惚甚至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病房。她不愿相信他们刚才说的话,不愿意相信她会带着萧家女人的宿命,更不愿相信此时此刻她已经身患重病。二尖瓣狭窄伴房间隔缺损,这种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何况还有不明原因的心脏杂音,除了如今的心悸气喘胸闷等一系列一般心脏病的症状外,她甚至会有突然猝死的可能性。
一时间,灵犀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她年轻的生命有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害怕离开那些曾在她生命里来来去去的朋友们,害怕离开一直以来与她相依为命的沈临风,害怕离开与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顾亦宸,
偌大的病房里,灵犀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不知不觉一行清泪缓缓的流了下来,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死去,舍不得离开,可是命运似乎又一次展现了他无穷的威力,又一次想要将她来之不易的幸福夺走。
顾亦宸棱角分明的清俊脸庞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她突然开始深深的思念起他来,突然很想伏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突然很想告诉他她此刻的伤心和绝望,但却几次拿起电话又痛苦的放下。她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难过,如果生命真的太过短暂,就让她用最后的时光陪伴他左右吧。
随着灵犀对顾亦宸泛滥的思念,她突然有种想要离开病房的冲动,于是她随便的批了件风衣便踏着黄昏细碎的夕阳,走入了人潮汹涌的大街之上。
因为开车容易造成精神紧张,灵犀选择了步行,她只是漫无目的的随便走着,一步却比一步沉重,仿佛满载着一身的悲伤,和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光亮完全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深秋的气候虽然清爽怡人,但淅淅沥沥的雨淋在身上还是有些微凉的寒意,然而灵犀却如同无知无觉般继续缓缓的向前走着,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比这冰凉的雨水更冷。
灵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当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的时候,她才晃然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然而她只是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幕,继续向前走去,因为她希望冰凉的雨水可以冲走一切的厄运,一切的伤痛,一切失落。可是很显然,无情的雨水并没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最终她还是在越来越重的痛苦当中走向了一个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
随着一阵尖锐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宝马从灵犀的身前擦肩而过,虽然车主已经竭力刹住了车,但她还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但幸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就在她摇晃着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小姐,你……?”话还没说完,灵犀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张阳光帅气的脸庞,接着陈浩洋惊讶的声音再度响起,“灵犀,怎么是你?有没有伤着啊?快上车,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见着陈浩洋灵犀欣喜的一笑,“我没事,不用去医院,我一会就回家了。”因为她刚从医院出来,实在不想看见那里白的没有一点生气的病房。
不知怎么的,陈浩洋总觉的今天灵犀的神情有些古怪,虽然她平时的眼中偶尔也会流露出一点微不可见的忧愁,但今天的她却仿佛周身上下都被忧愁所笼罩,仿佛凝结的冰雪般化不开来。但是他还是很快扯出了一个微笑,关切的说道:“那怎么行,就算不用去医院,也让我送你回家吧,你看你衣服都被雨淋湿了。”说着便将她让进了车里。
车内温暖的空气让灵犀的身子慢慢的有了些许暖意,然而她的心却依然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到现在为止她都不能接受身患重病的事实,然而命运的无情就如同窗外无情的雨水般狠狠的浇灌在她的周身。
“灵犀,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那么难看,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陈浩洋的声音充满关切,却让灵犀倍感难过,她这一生朋友不多,陈浩洋也算是一位莫逆之交了吧,然而一想到不久之后将有可能永远的见不到他,她的心就一片苍凉。但是她还是勉强的扯出一丝苦笑道:“没事,你送我回世纪名都吧,我是医生,自己的情况还不了解吗?”
“世纪名都?你住在亦宸那里?”陈浩洋的声音有些惊讶。
灵犀微笑着点点头,“嗯,不久之前搬过去的。”
陈浩洋一笑,“我说呢,这段时间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安分守己,连朋友的聚会头很少参加了,原来是有美人相伴啊。”他说着无比认真的看了眼灵犀继续感叹道,“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你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说实话,我真的挺为你们高兴的。”
“谢谢啊,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还会再回到他的身边。”灵犀不想把顾亦宸生病的事情告诉他,于是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就叫缘分啊,有缘的人,就算是相隔天涯海角也会漂洋过海在一起,你们的缘分就是命中注定的,无论时光轮回,地域遥远都是阻止不了的。”陈浩洋说着爽朗的大笑了起来。
陈浩洋的笑声很明朗,连灵犀这个满载着一生悲伤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被他感染的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然而一秒钟之后陈浩洋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看着灵犀的脸庞疑惑的问道:“灵犀,你确定你没事?你看你脸色那么苍白,精神那么恍惚,不会是生病了吧?”
灵犀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此时此刻,她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但是她不想让陈浩洋起疑,便立刻强打精神的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道:“没有啊,我可能是最近工作忙有些累,我挺好的,真的。”
灵犀的话让陈浩洋将信将疑,但是他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没有再多问,于是两人又随意的聊了些别的事情,车子很快就到了世纪名都的门口。
“灵犀,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自己小心,我要回家陪许清。”陈浩洋一边将车停稳一边说。
灵犀点点头,随即笑道:“真看不出来,陈总结婚以后倒是转性了,知道陪老婆了啊。”
陈浩洋一笑,“哪里,许清她怀孕了,我当然要多陪陪她了。”
灵犀一惊,慌忙笑道:“恭喜你啊,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不早说啊,也好让我们替你高兴一下啊。”
“我不也是刚知道的吗。”陈浩洋说着开心的一笑,眼里尽是即将成为人父的喜悦。
“那改天一起庆祝一下吧。我走了,谢谢你。”灵犀说着便打开车门下了车,然而却在目送着陈浩洋的车离开之后,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陈浩洋要做父亲了,这是多么欢喜的一件事,本来灵犀是应该为他高兴的,可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所患的二尖瓣狭窄在医学的领域里是禁止怀孕生子的,何况再加上她心脏那不明原因的杂音,能活多久都还尚未可知。只要一想到顾亦宸很可能因为她而当不了父亲,她的心就是一阵刺痛。能和自己的爱人有一个爱情的结晶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期盼的一件事吧,然而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现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遗传母亲的状况,不要让她的生命早早的终结。
顾亦宸的公寓里很寂静,原本空旷的房子因为灵犀的入住而紧凑不少,房间里到处几乎都有她喜欢的摆设和小玩意,尤其是卧室,一对巨大的迪斯尼泰迪熊横亘在床上,此时正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灵犀没有开灯,她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然后将头深深的埋进了膝盖,这段时间和顾亦宸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如放电影般从脑海中划过,那时的他们是多么幸福,多么的快乐,她甚至以为从此这里就是他们幸福的家,她将要在这里和她的亦宸白头到老永远不再分离。然而面对如今的自己,这样的期盼竟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如果遗传属实,她将永远失去这样的幸福,永远失去她最爱的顾亦宸。
想到这,灵犀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当她的手轻轻拂过顾亦宸睡过的枕头时,一行清泪再次落了下来,他的气息清冽如昔,仿佛此刻他就在身边般紧紧的将她包裹,然而一想到不久之后可能再也无法触及这样的美好,她的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滴滴滑落,落进了枕里,更落进了她的心里。
人们都说,当一个人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的时候,她所念所想的一定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他们可能是亲人,是朋友,是爱人,也可能只是一个路人。然而此时此刻,灵犀的心中却只有顾亦宸,只有那个她愿意用生命去深爱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灵犀的眼泪已经不再滑落的时候,一轮皎洁的明月突然冲破了层层乌云露出了头来,清润的月光洒进房间竟有种静谧的美好,和她此刻的心境有些格格不入。明月不谙离婚苦,斜光到晓穿朱户,都说明月多情,最寄人思,然而此时此刻却为何如此的无情,非要一泻千里,惹人烦忧呢?突然间,灵犀似乎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皎洁月光,猛的站起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拉上了窗帘,然而可能是用力过猛,她的胸口又再一次传来了隐隐的钝痛,随着一阵缺氧的窒息感,她便软软的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