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景仁(1749~1783),字汉镛,一字仲则,号鹿菲子。江苏武进人。监生,乾隆游江南,召试,中二等,候选县丞,未补官卒。少家贫,奔走四方,曾为安徽督学朱筠幕客。富有才情,诗学李白,负盛名于当世。词名《竹眠词》,一名《悔存词钞》,又名《两当轩诗余》。
贫也乐
一匹马,千金买,邯郸少年有声价。唱龙沙①,拍胡笳,吾曹健儿不听筝琵琶。
汉家边衅②今朝始,去去同生复同死。天苍苍,野茫茫,一片秦时明月挂边墙③。
①龙沙:古时指西部、西北部边远山区和沙漠地区。泛指边塞。《后汉书·班超赞传》:“定远慷慨,专攻西遐。坦步葱雪,咫尺龙沙。”
②边衅:指边警。
③边墙:边塞城墙。指长城。
这首《贫也乐》所写未必实有其人其事,假想出一个国家边疆有外敌入侵的情势,将少年儿郎激昂慷慨、重义气的豪侠性格尽显无遗。起首三句暗用“千金市骨”典,以示少年豪杰难得,盼望世上多有燕昭王之类求贤若渴的明主。上片后三句写少年豪情,尤其“吾曹健儿”一句,境界阔大。下片写边关报警,外敌入侵,狼烟起,战火燃。前两句尽抒热血儿男同生死、共命运的豪爽义气,最后三句分别化用北朝乐府民歌《敕勒川》和唐王昌龄《出塞》成句,境界雄浑深远。“天苍苍,野茫茫”,写塞外苍穹辽远,平原无际,这恰如男儿的心胸。“一片秦时明月挂边墙”,不仅画面优美,更借用王昌龄诗意,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豪迈情怀寓于“明月挂边墙”的意象之中。
贺新郎·太白墓和稚存韵①
何事催人老?是几处,残山剩水,闲凭闲吊。此是青莲②埋骨地,宅近谢家之脁③。总一样,文人宿草④。只为先生名在上⑤,问青天,有句何能好?打一幅,思君稿。
梦中昨夜逢君笑。把千年,蓬莱清浅,旧游相告。更问后来谁似我,我道:才如君少。有亦是,寒郊瘦岛。语罢看君长揖去,顿身轻、一叶如飞鸟。残梦醒,鸡鸣了。
①太白墓:即李白墓,在安徽当涂采石矶。稚存:洪亮吉字,黄景仁同乡好友。
②青莲:李白号青莲居士。
③谢家之朓:指南北朝南齐著名诗人谢脁。采石矶有谢公山。李白诗:“宅近青山同谢朓,门垂碧柳似陶潜。”
④文人宿草:指文人之墓。宿草,隔年之草。《礼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
⑤先生名在上:采石矶太白楼有楹联云:“我辈此中唯饮酒,先生在上莫题诗。”此数句中“先生”、“君”皆指李白。
词人来到李白墓前,面对萧瑟景象,发出“何事催人老”的感慨:在这青山荒草之下,一位曾经风流倜傥的大文豪已沉睡千年。想当年这位谪仙人对酒当歌,吟诗赏月,如今他的身影飘逸不再,唯有这残山剩水伴着一杯黄土!李白在自己埋骨之地,距谢朓宅不远之处,也曾唱出“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但“总一样,文人宿草”,更何况,“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词人之所以来此荒凉之地,也是因为他景仰李白诗句:“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千载之下,词人从李白诗句中仍能找到一个令自己深深羡慕的他者,仍能获得共鸣。词人思入天际,境与梦偕,下片便借助梦境,构造与李白对话的情景。对话甫毕,李白长揖行礼,顿时身轻如燕,飞逝无踪。词人亦从梦中醒来,却已是鸡鸣桑树,东方欲晓,亦恰如太白当时之“惟当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空留梦者回忆梦境。
此词虽为凭吊之作,但文采词情,飞扬豪逸,其借助太白,浸染于太白之处固然不少,但也不乏自家的豪爽,故时人对作者有“见者以为谪仙人复出也”(洪亮吉《黄君行状》)之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