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军将十块的纸币投进自动售货机里，手指触碰智能操作的屏幕点击了平日爱喝的冰红茶。静等机器的运行，当他听到机器的底部发出了一声碰撞声，他屈下膝盖拿出来随即就是硬币碰撞金属的声音，他在找零出口掏出所有的硬币，一数是七枚硬币。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晦暗的背景里，手机发出的刺眼光芒照得他面色苍白。教学楼里确乎少了白日的人流，只有教学楼的三楼和二楼的教室有几盏灯还亮着也许是还有同学在上自习。他移步到花台边，打开瓶盖，盖子上没有写着再来一瓶的中奖字样，于是他便喝了一口，有些冰凉。确实，冬天好像仍旧纠缠着春天，在倒春寒的夜里，他穿的很单薄。只有一件泛起皱褶的衬衫和一件起球的还残留着洗衣粉气味的毛衣。
他又把手机拿出来，看见时间跳转到21：00点整。他关上手机，坐在花台上，随手把夹在手指尖的香烟放到嘴里，火焰燃烧烟草的声音在耳边格外清晰，那是嘶嘶嘶嘶的声音。周遭里没有其他的人，他在偌大被黑夜包围的学校花台冰冷的瓷砖上坐了不知道有多久。黑色的夜空里，像是有飞舞着的黑蝴蝶。
2
大军挠着他布满油渍的长头发走进了一间理发店，从外面看觉得里面的灯光闪烁着有些昏黄浑浊。他想这样的店可能会很便宜，于是大步踱进门去。他一屁股坐在墙上的镜子前面不耐烦的说：“老板，剪头发，全部剪掉。”他也没有在意这头发是在他前不久前花几百块刚做的头发。
“怎么剪？”一个温柔中却带着一丝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回答。
“全部推掉。”大军说得字正腔圆，不容半点质疑。倒是身后的她变得局促，用着有些微颤的声音回答：“好”。
她纤细的手穿过他的黑发，剪刀在手中游走，随着一声声卡嗞卡嗞的声音，大军的浓密的黑发在穿过了她的掌心，划过了他的脸颊，很轻又好像很重的砸在了水泥地面上。大军木讷的看着镜子中面色蜡黄的自己，头发一簇一簇的从头顶掉落到到地上，好似心也一层一层的坠入深渊里。
大军透过镜子，看着屋子里摆设。一切都淡黄折旧的模样，旧旧的桌子，旧旧的毛巾，因为年岁久远的缘故，墙壁上的粉饰也已经剥落。对了，还有她旧得发黑的样式也十分老气的裙子。上面点缀着一个蝴蝶结，却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有些突兀，因为它白净得发亮。
大军看着镜子中的她，低着头专注地用剪刀在他的头上一刀一刀的剪着他曾经自诩帅气的长发。她额前的刘海散落在眼前，镜子里她的脸庞有些苍白，有些像他的前女友。
她无意间抬起头来，正与镜子中大军偷窥她的目光交错，大军立即慌忙的把目光移向别处。但是氛围却显得特别的尴尬。她用海绵轻轻的拭去掉落在大军脖子里的碎发，不时口中吹出气，大军的脖子觉得痒痒的，脸上有些燥热。他强扭着站起来，有些结巴的说：“多少钱。”
她拿起刚从大军脖子上取下来的巾帕拍了拍凳子上和衣服上沾有的发屑漫不经心的说：“十块。”大军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她，便匆忙的跑出店门。不过他刚冲出来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那间理发店的招牌，“小红发艺”。他想，她就是小红。在江陵路33号开理发店的小红。
3
这个城市有一条河，是在隋朝的时候隋炀帝为了下江南看美女赏烟火而开凿的一条河流。后世称之为隋朝大运河，如今这条河流孕育了灿烂的历史文化和为当地的繁荣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河流两旁的码头和商埠在每天临近傍晚的时候会变得最为的热闹，沉重的船只装载砂石释放着黑色的浓烟，缓缓的沿着水流行径。
大军站在桥顶，看着桥底下的货船驶出港口，身后激起的水浪拍击着河岸，将河水变得更加的污浊。头顶上的夕阳发出寒冷的光芒，伴着河风吹拂着他失去长发的脑袋，觉得有些冰冷。
货船的长笛在逐渐被夜幕降临的天空里传向了远方。不远处的居民小区的楼房点亮了几盏灯火，像是摇曳着的烛光。
大军再次和小红见到，是在傍晚的时候大军沿着河边散步，河岸两旁的松柏在并没有在春风里焕发出新的翠绿，反而变得更加的苍黄。
当时他们是迎着面走来的。大军早早就发现她的，可是她却一直低着头走根本没有觉察到他，他们本可以就这样擦了肩就过去了，可是正当错过这陌生的擦肩相遇的时候，大军还是在最后的0。01秒决定跟她打招呼。
他说：“你是小红？”
她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一眼他露出牵强的笑容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大军有些尴尬的笑着说：“因为你店的招牌。”说着还在手上比划着招牌那四四方方的样子。
大军和小红终于并着肩走在傍晚冷清的河道边，河风吹拂起她的长发，她把头发挠到耳后，目光一直停留在河面上。大军一直处在幻觉里，这样的场景一直在他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虽然他一直尝试着把它们都删除。那是他和另一个女孩在河边，在盛夏的夜晚，蝉鸣虫叫的晚上，他们说笑着一直沿着河边走，说是要走到岁月的尽头。可是现如今这个在他身边的这个小红是不是她，他也分辨不清。因为她们都有着相似的长发和白净的皮肤。
小红木讷的看着河面，像是在对自己说：“这条河淹死过人的。”
她的声音被河风吞噬，但是大军却依然听到了。他没有搭话，和她一同看着被货船搅动着的河水而掀起的河浪拍击着岸边。
4
大军常常跑到小红的店里帮她扫地，洗毛巾，擦桌子。小红都叫他来这里什么都不要做。大军说反正在学校闲着也是也是闲着，就当是做做运动。小红拗不过他，只是每次都会做一顿可口的饭菜。也许大军也只是想蹭那顿可口的饭菜，每天都会往小红发艺跑。
江陵路地处开发区，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城市里穿梭，可到傍晚，宽敞的街衢上就只剩下几个小孩在打闹追逐。每到这时候，大军就会站在“小红发艺”的招牌下面，点燃一支南京，口中吐出的烟气漂浮在深蓝色的天空里，天边的夕阳已经沉下山去，身后的小红拿着扫帚清扫水泥地面上的头发。
在理发店打烊之后，大军一定会送小红回家去，而小红也一定会让大军进她的屋子里，请他喝一杯热开水吃几块饼干再让他回学校。
小红的出租屋是在郊区的村子里。巷子过道很窄，到处都搭建着违章的蓬架，或许是当地的村民用来饲养牲畜的地方。眼前很黑，根本看不清路面，大军紧紧的跟着小红，只有一步之遥。偶尔因走在路上不小心踢到一颗石子而在路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会惊动院子里狗畜，它们就会立刻叫起来，然后在二楼的灯光亮起来，探出一个脑袋左右看看，然后又会把窗户关掉。安静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俩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小红的屋子是在那条道路的最后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低矮的瓦房，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单间，看上去十分简陋。但是大军每次进去就感觉好像进了一个温馨的家。因为小红花了很多心思去装扮，而且她把她的那件带有蝴蝶结的旧裙子挂在了的墙壁上。在这个小屋子里特别的显眼。
5
大军也是懂得浪漫的。店里不忙碌的时候，他带着小红去离城市最近的山丘散步。满眼的青翠覆盖了旧日里苍黄的颜色，泥土里钻出了崭新的生命。他们俩站在山坡的最顶端，头顶上是太阳散发出的阳光像是被晒得舒化开的棉被包裹着周身，他们尽情的呼吸着没有尘埃的空气。
小红说：“你有什么不爽的就吼出来吧。”
大军说：“我觉得现在都挺好的，没什么不爽的。”
小红说：“你不吼，我可吼了。”
大军说：“你吼吧。”
小红立马扯着嗓子向天的那一边喊：“你——滚出了——我的世界，就不要——回来了。”
大军看着小红的侧脸，像是一颗太阳，满目的光亮。
他们并排坐在草地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周围是清风吹袭着松柏的浪涛声。
6
大军带着一条崭新的，上面装饰着一个蝴蝶结的裙子走进了理发店。他想亲手把这条裙子送给她，但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样式和小红的那条就裙子是一样的。
小红双手接过裙子的时候，手有些颤抖，目光有些微漾，闪烁着光。
小红挽着大军的胳膊，欢笑着跟大军说：“我们去找我们未来的家。”
大军不明白，以为是要去逛楼盘，结果小红拉着他走在了城市边缘的铁轨上。黑色的铁轨因为多年于火车轮摩擦而变得程亮，铁轨间铺满了碎石子。天空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电线，有几只飞鸟站在上边四处张望，而后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小红拉着他坐在铁轨上，有些冰凉。小红说：“沿着这条路，就可以走到我的故乡。”
可大军正看着不远处涂着白色乳胶的墙壁上写着的标语。然后是轰隆隆的装载着煤炭的火车从他们俩面前驶过去，掀起了一阵凉风也淹没了小红的声音。
他俩牵着手摇摇晃晃的走在两条铁轨上，不时发出几声欢笑。突然小红指着眼前的一个废弃的集装箱，说：“这就是我们未来的家。”
大军盯着她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生锈的，受尽岁月雨水侵蚀的集装箱，就站在灰蒙蒙的苍穹之下，周围长满了野草。
7
送她回家之后，大军照例准备吃完东西之后就走的。可是小红却拉着他说一起喝酒。她从床底下拿出半瓶白酒，各自倒了一杯。大军却在想，也许她不久前可能一个人回到家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她会一个人喝很久，然后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但是第二天醒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小红喝酒，闷口就是一杯，像个东北姑娘。渐渐的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脸蛋绯红，终于是不胜酒力的趴在大军的怀里。大军也猜不透今天这场酒为什么而喝，或许是在为过去的青春致敬或是祭奠。
大军准备将她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就离开了。可是小红却突然跳起来，从墙上取下那条带有蝴蝶结的裙子，大军知道那是他买的那条新的，他不知道是否先前的那条旧的被小红扔掉了。小红当着他的面把裤子脱下来，换上那条裙子。大军坐在床沿怔怔的看着她。
此时的她披散着长发像是疯了一般，抱住大军疯狂的亲吻着他的唇，那么的热烈，那么的有力。像是在向这世界证明着什么。大军紧紧的抱着她的腰间，当他褪下那条带着蝴蝶结的裙子的时候，他的心里还在担心那只蝴蝶是不是会突然飞起来。
小红躺在大军的怀里安然的熟睡着，像是个酣睡着的婴儿。可是大军满脑子却是如何把那个集装箱清扫干净，要搬什么东西进去。
才能让那里变得像一个家。
8
临近期末大军很少去理发店了，小红也没有到学校找过他。他想现在把那个小小的空间打扫干净，把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等考试结束后带着小红去看他们的家。那会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大军一边准备着考试，一边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最后，大军只在里面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单人床。如此的简单却把两颗心小小的空间都充斥完全。
可是当他去理发店找她的时候，发现店门紧闭，她就这样的消失不见了。没有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大军也不知道，她毫无征兆的离开，像是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从他的世界彻底的消失了。他疯狂的跑到她的小屋，透过窗子发现里面的陈设没有动丝毫，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
他来到铁道边，走进集装箱里。他看着这里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好卑微。他好像能预感到她曾经来过，止住想哭的情绪朝四周巡视，终于是在桌面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大军，不能和你当面道别，请原谅我的自私。家里父亲卧病，我必须回去。你若安好，我便无恙。等我。
寥寥数字，暂时让大军的心回到了心房。他走出来将门锁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打开，也许一辈子也不能。
大军走着走着来到了河边，他们第一次偶遇的地方。那时她正低着头迎面走来，面色有些苍白，看到他神色有些慌张。他站在河边，嘴里念叨着：你若安好，我便无恙。可是不知怎的，心像被揪住一般，可能他突然想起小红那时对着河面自言自语说的那句话。
此时的货船正喷射出浓浓的黑烟，缓缓的向前移动，搅动着河面激起了河浪向岸边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