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并蒂花落
离九醒来时，阳光正好，它们穿透了层层的密叶罗帐照在离九脸上，斑驳的树影映在白皙的脸上。
离九醒来的时候有瞬间的失神，她茫然的向四周看去，只看到了明因一个人。她伸手去抓了抓虚空，然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来回应她伸出去的手。明因看见了眼睛里空空荡荡的离九，她抿了嘴说，“姑娘，陛下，他不在，他在云阳宫待了整整一晚。因为，因为青言娘娘的孩子掉了，而且姑娘昨日救的那个孩子是新诞下的皇子，他福短命薄，也于今日早些时候去了。”
明因越说离九的脸色越苍白，她挥了挥手，示意明因不用再说了，她本来想说，陛下去看着青言娘娘是自然的，青言娘娘为他怀了龙子，陛下不来看我也是正常的，连失两子，谁不痛心呢？可是离九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昨天晚上她再次意识到了这宫闱内斗的可怕，而这次能保护她的人却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做了又长又可怕的噩梦，本来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去守护了别人的夜晚。本来以为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的人消失在别人的目光里，没有人知道离九在噩梦里看见了什么，也许是死亡也许是失去。
“明因，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离九最终看着房顶的天光对着明因说。
明因依言退了下去，这座雕梁画栋的辰风阁里就剩了离九一个人，她呆呆的看着刻了花纹的房梁，就算是不常看见的地方，那些建造的工匠也没有疏忽大意，仍然在高高的房梁上刻了缠枝的莲花，栩栩如生，每一片莲花瓣都好像刚刚开放一样秀美。离九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她也不想理，结果如果最终是难以忍受的悲伤，那为什么不让它晚些出现。她一瓣一瓣的去数房梁的花瓣，数着数着眼泪忽然流出来，她闭了眼睛，眼泪就像一条微热的小溪，打湿了她长长的睫毛，顺着她的脸一直流进嘴里去。她靠着床，半坐着，昨夜被刺客划伤的手依然在疼，却没有心里更难受。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心里咬，离九的泪水打湿了衣服。无数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第一次见伊和的时候，清朗俊逸的公子，送离九回辰风阁的背影，与离九共骑一马的帝王，失了离九落魄的男人。离九跳过的舞如破碎支离的树影散在记忆的光里，以为一吻能改变什么，最后自己还是要背起那些重负。你的一吻算什么呢？封阳宫内如云的美人等着把自己献上。你到底算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不算，当你有了一片树林之后你还会珍惜一片树叶么？就算这片树叶有什么不同，你也有整片树林来弥补。
离九的泪水像缠绵的枯叶蝶不断的从她的大大的漂亮眼睛里流出来，坠往大地，摔的粉碎。
“小丸子，你说的都是真的么？”高高在上的男子以手扶额，脸上带了些疲倦的神色。
小丸子在下面看了去，那个所谓的王高高在上，离她很远很远。不只是距离上的远，还有感觉上的远。小丸子忽然觉得对不起离九，虽然她所有的话都是实话。青言的唇太红红的就像喝过人血，就算青言告诉小丸子杀掉她爹爹的是离九的师兄，就算青言说你实话实说就可以，就算她温和的笑了，但是小丸子还是不信她。有时候小孩子的不喜欢没有理由，但却往往直中靶心。
小丸子咬着的嘴唇几乎憋出了血，她惶恐的站在伊何的面前，伊何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气味，是一种熟悉的气味，小丸子想不起来。
伊何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小丸子，小丸子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惹人心疼。
“好了，这件事没你什么事了。你告诉孤王这些想要什么奖励？”伊何还是淡淡的问，隐隐的觉得心疼。
“陛下，我，我想知道陛下身上是什么味道？”小丸子声音糯糯的，带着恐惧和期待。
伊何本来以为小丸子会要些赏赐，或者是恳求自己把弑父凶手抓捕归案，而小丸子只问了这么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伊何轻轻的笑起来，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他俯下身去，伸了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了小丸子的包子头，看了小孩子的眼睛，纯洁的黑色，却可以看见潭底。
“这是青缘花的香味，它是一种开放在盛夏的花，你如果觉得熟悉，那是因为，离九的院子里种满了这种花。这种花开的时候会发出这种淡淡的味道，能够保留很久很久。它只有浅浅的蓝色这一种颜色，它和蔷薇有些像，只是小了一半。下次去……离九的院子……”伊何停住了，顿了顿，“有空带你去看。”
伊何说起离九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离九。侍卫和这个干干净净纯洁无暇的小姑娘都说离九和岐南关系看起来不一般，有无数的大臣和自己说过她来历不明，还有许许多多的带着怨念的妃嫔和自己说昨天的事就是一场阴谋……伊何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相信眼睛是黑色深潭的离九。
相信一个人到底有多难呢？当你被欺骗过很多很多次之后，也许能明白这种犹疑。
他想起他在守着青言的时候，坐在她的床边做了一个梦，离九就是那个很久之前故事里的女孩子，自己是那个将军。但是离九根本不爱他，离九要杀了他。匕首在离九的手里闪闪发亮，离九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杀意，无尽的杀意。
伊何最后在这个梦里醒来，他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伊何坐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静了许久，只有他一个人，灰尘在他前面静静的下落，灯火也静静的伫立。
“来人，”他说，脸上的神情有些许犹疑。很久很久以后，他想起来这件事，他会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这件事以后他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