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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2)

“雷大掌柜对东家,那真是鞠躬尽瘁呀,近日病得下不了地,仍不肯回家疗养,早图康复,照旧日夜操劳号事,不惜损伤贵体。雷掌柜是日升昌的顶梁柱,东家怎么舍得如此不加爱护?”

表面上看毛鸿翙是好意:票号里事务繁杂而且不安静,不利于大掌柜养病,不如让他回家静心休养,等身体康复之后再来上班。实质上,他是想借此染指号权。

财东不知二人之间存在“裂缝”,认为这是毛鸿翙对雷履泰病情的关怀,所以也没多想,便采纳了毛鸿翙的建议。

而且李箴视在此前,已听说了雷履泰正抱病料理号务,现在经毛鸿翙这样一说,更觉该去劝一劝了。

李东家很快来到柜上,慰问一番后,就对雷履泰说:“雷大掌柜不可操劳过甚啊!我家生意再当紧,也不如大掌柜贵体当紧,我看在号中疗养,诸多不慰贴,还是回府上放心静养吧。这样更有利于身体的康复,票号里的业务暂时交由二掌柜打点。”

雷履泰闻财东此言后,心里自然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但表面并不露声色,而是神情坦然地说:“我也早有这个意思,多谢老东家的关心。”当天,李东家走后雷履泰便坐车离开店铺回了家。

没过几天,东家李箴视又亲往雷履泰家中探视慰问。进了门,就见雷大掌柜依然在伏案写信,李东家拿起几张看了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些信函,都是吩咐日升昌驻外地分庄,尽快结束业务,撤庄回晋。

李箴视慌忙问:“大掌柜,你这是为甚?”

雷履泰平静地说:“日升昌是你李家的生意,可各地分庄是我雷某安置的,我得撤回来交待你。两相了结后,东家还是另请高手吧,我得告退了。”

原来,雷履泰早看透了毛鸿翙那“小儿科”的把戏。他想趁自己生病之机夺票号业务大权,而财东又采纳了毛鸿翙的意见,雷又不得不返回家休息。其实雷履泰并非真想辞职,只是想以此为托辞而彻底挫败毛鸿翙的锐气。

李箴视一听,这简直是晴天霹雳,顿时给吓傻了。

如果雷履泰辞职,将给票号带来极大的损失,更为严重的后果是,如果雷履泰这一走,日升昌可能会因此而垮台。

李箴视考虑到他的业务能力,便婉言恳求他留任,但雷履泰毫不松口。

李箴视一慌张,情急之下,不由得就给雷履泰跪下了。

“雷大掌柜,这是啥了?”李财东问道。

“日升昌为我一手张罗起来,刚有眉目,为世人看重,就有人想取我而代之。那我就让他干,他留,我走。”雷履泰说道。

李箴视连忙解释道:“雷大掌柜,我们李家对你可从来没有二心呀!你千万不可听信闲言碎语。我们不靠你,还能靠谁?你这一走,哪里还会再有日升昌,大掌柜真走了,那日升昌也只有关门歇业。”

雷履泰听财东这样说,给足了自己面子,便就阶而下,把东家扶起来,说道:“我也知道东家对雷某不薄,我估计让我回家休息也不是你的本意,但有人成心居间挑拨,长此下去,我也不好干呀!”

李箴视就再三明示并连连保证道:“日升昌就只交给雷大掌柜一人领东,别人不能插手!”

财东请雷履泰重新回票号视事,但雷履泰却再也没去票号。财东没办法,只好每天派伙计送酒席一桌,银子五十两。毛鸿翙看到这个情况,心知不妙,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日升昌待下去了,不等财东开口,便主动提出不干了。

从此,财东李氏独信任雷履泰,雷履泰也竭尽全力经营管理日升昌票号,后来他根据自己从实务中得来的经验,使原有的管理制度日臻完善,亦即他总结出了一套洒脱而不失法度的组织管理制度。日升昌以及后来的西帮票号,都一直沿用了雷履泰这套极具科学性的管理制度,并得以做成大事业。这套管理制度具体的内容如下:

一、重礼招聘领庄,委以全权

整体而言是领庄负责制。具体到细则或者说其具体做法是:领庄聘用之前,先由财东对此人进行严格的考察,确认其人有所作为,能守能攻、多谋善变、德才兼备,可以担当领庄之重任,便以重礼招聘,委以全权,并始终恪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道。一旦选中聘用,财东则将资本、人事全权委托领庄负责,一切经营活动并不干预,日常盈亏平时也不过问,让其大胆放手经营,静候年终结算报告。领庄颇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由领庄全权处置。若遇年终结算时亏赔,只要不是人为失职或能力欠缺造成,财东不仅不责怪领庄失职,反而多加慰勉,立即补足资金,令其重整旗鼓,以期来年扭亏转盈。由于财东充分信任领庄,故而领庄经营业务也十分卖力,领庄有无上之权力,不论是用人还是业务管理,均由领庄通盘定夺。但同仁有建议权,大伙对小事可酌情行事,逢到帐期(三、五年不等),领庄向财东报告商号盈亏。领庄在任期内,如能尽力尽职,业务大有起色,财东则给予加股(人身股)、加薪奖励;如不能称职,则减股减薪,甚至辞退不用。每届年终各地领庄齐集总号汇报工作时,由财东设宴款待,盈利多者坐上席,东家敬酒上菜,热情招待;盈利少或发生亏损者居下席,自斟自饮,受到冷遇。如果二、三年都屈居下席,用不着财东说话,领庄也只有自请辞职了。

二、审慎择人,培训技能与职业道德

商号经理的选用一丝不苟,店员、学徒的录用也是十分严格,慎之又慎。学徒必须年龄在十五—二十岁之间,身高五尺,五官端正、仪态大方、家世清白、懂礼貌、善珠算、精楷书、不怕远行、能吃苦。学徒入号,须有人担保。入号前,由主考人当面测试其智力,试其文字。通过者,择日进号。进号称请进,表示人才请入,前途不可量。入号后,总号派年资较深者任教师进行培养。培训内容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业务技术,包括珠算、习字、抄录信稿、记帐、写信等,学习蒙、满、俄语,了解商品性能,熟记银两成色;一是职业道德训练,主要有重信义、除虚伪、节情欲、敦品行、贵忠诚、鄙利己、奉博爱、薄嫉恨、幸辛苦、戒奢华,并派往繁华商埠,以观其色。

学徒其具体的工作规矩是:“黎明即起,侍奉掌柜;五壶四把(茶壶、酒壶、水烟壶、喷壶、夜壶和笤帚、掸子、毛巾、抹布),终日伴随;一丝不苟,谨小慎微;顾客上门,礼貌相待;不分童叟,不看衣服;察言观色,惟恐得罪;精于业务,体会精髓;算盘口诀,必须熟练;有客实践,无客默诵;学以致用,口无怨言;每岁终了,经得考验;最所担心,铺盖之卷;一旦学成,身股入柜;己有奔头,双亲得慰。”

对于这一点,我们从山西商人的习商谚语中便可充分感受其对学徒要求之严。谚称:“十年寒窗考状元,十年学商倍加难”;“忙时心不乱,闲时心不攻”;“快在柜前,忙在柜后”;“人有站相,货有摆样”。

三、严格遵守号规

“家有家法,铺有铺规。”该号规,无论领庄、伙计、学徒,均须遵守。其内容包括各分号之间、各分号与总号之间的关系、业务经营原则、对工作人的要求等。其号规细则部分内容如下:

休假制规定:号内伙记从掌柜起,均为三年回家探亲一次(分号路远者,如东三省、蒙古、新疆等地为五年一次),称为班期。住家半年,往返旅杂费由号中供给。如遇婚丧等事,视情况予以补贴。号内包括掌柜在内,一律不准携带家眷。

在各分号互相之间,规定虽以结帐盈亏定功过,但也要具体分析,如果本处获利,别的分号未受其害者,可以为功;如果只顾本处获利,不顾其它分号利益,甚至造成损害者,则另当别论。

在业务经营上,规定买空卖空,触犯号禁,倘有犯者,立刻出号。强调生意之中,以通有无、权贵贱为经营方针。

对于工作人员,规定凡分号经理,务须尽心号事,不得懈怠偷安,恣意奢华;凡一般工作人员,强调和衷为贵,职务高者,对下要宽容爱护,慎勿偏袒;职务低者,也应体量自重,不得放大。

严禁陋习。规定不论何人,吃食鸦片,均为号禁。前已染此弊者,责令悔改,今后再有犯其病者,依号规分别处理。各分号难免有赌钱之风,今后不管平时过节,铺里铺外,老少人等,一概不准,犯者出号。游猖戏局者,虽是偶蹈覆辙,亦须及早结出,刻不容缓,严行禁之。

四、实行帐簿制度

商号、票号帐簿要组织完备,登记详密。其中帐簿有记事帐簿和银钱帐簿之分。

各帐簿的主要功能如下:

汇票号码帐:各票号分号汇票一律由总号编制号码,三联单式,每到年终各分号将用过之汇票存根及正汇票、副汇票寄回总号。

承保帐:记载承保亲友、商号名称。

进号帐:记载工作人员进号日期等。

起程帐:记载工作人员供职与休假时日等。

衣资帐:记载工作人员应得衣资数。

衣物帐:记载工作人员自己所携带之衣物。

路费帐:记载工作人员起程携带路费金额。

带物帐:记载工作人员委托亲友捎带之物。

回家帐:记载工作人员回家时日。

汇款帐:记载商品名称、汇款金额、汇出日期、汇费额。

流水帐:各项收支均先记入此帐分录。

万金帐:记载财东姓名、资金额、顶身股人员之身股数量。

浮记帐:往来存款、应收未收和暂时性存入、支出等,先记入此帐。

各庄往来帐:记各地分号银钱等往来数。

未到期票帐:汇款尚未取走时记入。

同业钱铺帐:记载收付数。

内部浮记帐:财东、顶身股人员收支往来。

职工支使帐:薪资人员收支往来。

借贷帐:记放款数。

收借帐:记存款数。

缓期帐:放款一时收不回的记入此帐。

屡年帐:记无希望收回之款。

加色帐:记银色差次之数。

汇费帐:记汇款所得之汇费。

收付利帐:存付款得出利息帐。

清抄帐:年终决算称清抄。

应支长:顶身股人员应支(借支)款。

未支帐:从万金帐拨来未支红利数。

杂使帐:杂费日用开支。

现金帐:动用现金出入数。

现换帐:此帐分为三种,即钱银现换帐、钱洋现换帐、银洋现换帐。

此帐所记为票号内部换算货币使用之款项。

由此可见,山西商人其商号、票号帐簿是旧式、簿记,其帐簿多至十几种,主要有万金帐(东伙开办时合同、股利分配等)、流水帐(借贷、汇款、杂友、汇费、利息,与各庄来往汇款)、老帐(就流水分类记)、浮帐(即活期存款)、汇兑帐、存款帐、放款帐及各地往来总帐、本埠往来总帐等。

日升昌票号在雷履泰的经营管理下,终于成为票号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为财东李箴视赚得了大量的银两。

票号是很能赚钱的生意,估计从道光到同治年间五十余年的时间内,财东李箴视仅从日升昌票号分得红利便达二百万银两以上。

据说雷履泰在任日升昌票号大掌柜期间,曾应邀赴太原会晤张之洞,张之洞约雷履泰之时,正值他筹措创办洋务局。张之洞倡导洋务,实始于山西。

雷履泰是个务实的商人,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他也没有做官的野心。他之所以欣然前往,纯粹是出于礼节性而已。

那天,张之洞一见到雷履泰,就说:“雷掌柜,我老早就听说你和毛鸿翙不和,最后弄得彼此分道扬镖,我想知道,到底是你没有雅量,还是他姓毛的没有雅量呢?”

雷履泰说:“张大人,说来是一言难尽,长话短说吧。若说雅量,我想我还是够有雅量的。当初,我生病了,在票号中休养,日常事务我都不管,但凡遇大事,还是得由我来管的,不然岂不乱了套?可在对大事由我来拍板,小事归他去拍板的问题上,毛十分不满。竟然在李老板面前假惺惺地说,让我回家养病,其实他是想借此机会,夺业务大权,害得我只好回家养病。可是,他一个人又扛不了大梁,李老板没法,又只好亲自请我出山。我这个人最讨厌嫉贤妒能之人,是他先想挤走我,我才想挤他走。张大人,你评论看,到底哪个没有雅量呢?”

张之洞笑道:“当然是你雷经理有气度啦。不过,你们都可以称为人中之杰。只是应了我们中国一句俗语:一山容不了二虎。算啦,这事情虽说闹得沸沸扬扬,然也总算是过去了的事情。我今天把你请来,也不是为你们这个事的。哦,雷经理,我倒想问问你,你觉得在我们中国搞西洋商务,行不行得通?”

雷履泰说:“很抱歉,我对洋务一窍不通。但是,如果张大人用得着我出银子,我倒愿意悉听尊便,要多少都是不成问题的。”

张之洞便说:“雷经理快人快语,我也直截了当,实不相瞒,我心下有个打算,想在本府设立洋务局,需要很大一笔资金,不知雷经理可否相帮一二?”

雷履泰说:“张大人这是为我们山西人做好事,也是你张大人抬举我。我有什么不可以倾囊相助呢?”

于是,张之洞才大刀阔斧地在山西倡导洋务运动的启蒙。然而,遍览史书,却不见张之洞向雷履泰筹款之事,只是在山西境内,仍有民间传说雷履泰曾捐献银票约五千两。

雷履泰之所以能得到张之洞的约见,一是因为他是山西票号商界的领袖,二是因为他名震四海,威望极高,再者就是他那雄厚的财力。所有这一切都缘于他事业的成功,而他事业的成功又缘于他超人的经营管理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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