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我是一名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自打进入初中以来，一直担任着班干部。那时候除了学习之外，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文艺方面，尤其喜欢相声和小品表演，在学校每次举办的联欢会上我自编自演的相声和小品都会拿个一等奖。在同学们的眼里我天真、烂漫、幽默、爱说爱笑，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酸涩。在校的所有老师和同学几乎没有一个不认识我，因为我始终都会给他们带来欢笑，渐渐的我的名字在学校里变成了开心的代名词。
在学校我最惧怕的就是周末，因为周末学校都要放假，每逢周末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我总感觉时间过的飞快，心里总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永远静止。而每当下课的铃声响起的时候，看着同学们欢悦的、兴高采烈的跑出教室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是矛盾重重、斗争异常激烈。回家无论做什么活儿我都愿意，唯独就怕见到可怕的父亲，从而每个周末我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
按我当时的学习成绩，报考高中易如囊中取物，做梦都想着踏入高中学堂直至大学校门，也许是我太幼稚了，我很清楚我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学费都是母亲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来的，况且我答应过母亲，上完初中就回家帮家里干活儿。
看着别人都在匆匆忙忙的填写着报考志愿，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毕业考试的最后一天，在最后的一门考试中，我早早的交了考卷，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匆匆离开了学校。回家的路上眼泪自打学校出来一直流到家门口。
从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每天我都是起早贪黑的拼命干活儿，尽可能的不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忘却我曾经心痛且向往过的美好前程。手磨出了泡，泡破了再生成茧，原本稚嫩的双手渐渐的变得粗糙、老茧纵横。瘦弱的肩膀几乎每天都又红又肿。沉重的农务逐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瘦小的我此时犹如一个小老头儿。而这一年我才整整十三岁，我的头发竟然白了三分之一。
这一切，母亲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正值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人会像我这样。他们拥有着父母无尽的呵护，生怕把正在长身体的孩子累着，甚至视同掌上明珠，而这一切我不曾拥有，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年幼的妹妹才能享受如此的待遇。既然我已经放弃了学业，我就的好好的建设我的家庭，尽可能的为母亲分担一些负担。
至于我为什么放弃学业，父亲从来就没有过问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感悟出什么，仍旧赌钱、酗酒、制造家庭暴力、拿老婆和孩子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变得变本加厉。当然，父亲的堕落与他的弟弟们的众叛亲离有着密切的关系。
我在学校的时候，父亲经常拿母亲撒气，这回回到家里，我如同父亲的眼中刺肉中钉，父亲的随意打骂便成了我的家常便饭，轻则一顿臭骂，重则鼻青脸肿。每次遇到父亲发脾气的时候，母亲总是劝我出去躲一躲，可倔强的我总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任凭父亲的随意抽打，直到父亲的怒火宣泄完毕。
父亲留在我身上的伤疤数不胜数，这些对于我来说远远不及留在心中的伤痕，愈来愈深，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来逃避现实已经成为我化解伤痛的主要途径，无论在外面有多苦多累，我都不愿回到那个狼烟四起的家里。人们几乎们天都能看见在田间地头拼命干活儿的我，人们总是看着我摇摇头抱以同情的议论纷纷。
“这家人，哎！苦了这个娃了”！
“这么懂事儿的娃，还不知足，哎！”
“能摊上这样的娃，烧高香都求不来，这娃真不应该生在这样的家庭，哎！”
说实话，我真的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只要闲下来我就要待在家里，在家里就要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唯恐遭遇难以想象的家庭战争。所以只要有闲暇的时候，我就会去帮人家干活儿，当然我这并不是无私奉献，而是有报酬的。
那时候在我们的村子里，刚开始推广种植苹果树，种植果树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是要耗费巨大的劳力的，就光挖果树的坑就得挖成方方一米，所以家境稍微宽裕的人家都会雇人来挖，挖一个坑三毛钱，挖的再快的人一天最多也就挖上三四个而已，而我，就是累个半死一天下来最多也就三个，收入不到一元钱，但这我已经很知足了，即逃避了可怕的父亲又为家里又为家里多了一份收入，再苦再累也落个充实。
每天我都会早早的起床，往兜里揣上几个馒头，再灌上一瓶水，这就是我一天的伙食。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人的时候，我才“偷偷”的回家，生怕撞见父亲。眼看着我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母亲的心痛如刀绞，后来，为了能给我补充一些营养，母亲每天在我之前就早早的起床，将舍不得吃的鸡蛋炒好了，偷偷的夹在给我准备好的馒头里。在家里，这些鸡蛋也只有父亲和妹妹才能享用，也就因为这些鸡蛋，却惹来了一场不小的鸡蛋风波。
傍晚时分，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瞬间带走了一天的闷热与烦躁，大伙儿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呼应着匆匆往家跑。雨不是很大，我想趁着这会儿难得的凉爽多干一会儿，免得早早的回家还得担惊受怕。
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我才及不情愿的扛起镢头和铁锹，踏着一路的泥泞艰难的摸索着回家。
父亲中午的时候回了一趟家，似乎带着一肚子的怨气，一进家门就直径走进厨房，乒乒乓乓的一阵翻腾，没有找到任何吃的，接着又怒气冲冲的冲进屋子，对着正在洗衣服的母亲怒声质问道：“为什么不做饭？是不是想把老子饿死？”
母亲没有理会父亲，仍旧洗着衣服就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父亲接着又是一声怒喝：“问你话呢******哑巴了是吧？”母亲自顾的洗着衣服，父亲的面部已经开始变得狰狞，紧握两只拳头，发了疯似的冲了上去，一脚将洗衣盆踢翻在地，转眼之间，屋子里一片狼藉，湿漉漉的衣服扔的到处都是，地上一片汪洋。母亲一声不吭的坐在地上，凌乱的头发不停的往下滴着水，面部没有任何的表情，任凭躺在炕上的妹妹嚎啕大哭。
气急败坏的父亲转身走了出去，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父亲撞开了储藏粮食的屋门。通常家里所有的吃的母亲几乎都放在这个屋子里，因为只有这间屋子没有老鼠出入。父亲闯进去之后，紧接着就传来了父亲那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当父亲掀开存放鸡蛋的罐子，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罐子里空空如也，父亲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抱起罐子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大声的叫骂着走出那间屋子。
“妈的，不让老子吃鸡蛋，好，让老子吃不上鸡蛋，老子今天把鸡杀了，以后******谁也别想吃鸡蛋。”说着话父亲已经走进了厨房，顺手操起一把菜刀。
父亲果真把鸡给杀了，那天父亲将杀好的鸡做好以后，抱着妹妹端着做好的鸡肉，将所有的鸡肉吃的一块不剩。吃罢抹完嘴又出去接着赌钱。
雨渐渐的越下越大，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四处黑压压一片，淅沥的雨滴噼噼啪啪的不停的敲打着树叶，两只脚似乎已经不听我的使唤，在泥泞的地上不停的打着滑，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且污浊不堪，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艰难的回到家中。
母亲已经在家门口焦急的等待着，当看到我的那一霎那，母亲气愤地指着我骂道:“这么晚了你死到地里了是吧，下雨了你不知道回来是吧，一家老小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东西，等把我气死了，你们就都开心了是吧。”
放到以往，母亲看见我回来，总会充满关切的问这问那的，可今天母亲一反常态的举动着实让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又和父亲干架了。当时我的心里委屈到了极点，泪水交织着雨水顺着脸颊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母亲哽咽着进了屋子，完全不理会站在那里正被雨水浇淋的我，我小心翼翼的将镢头和铁锹放回原处，回到我的屋子将泥泞不堪的衣服脱了下来，悄悄的打来水匆匆的擦完身子，洗完衣服，爬上炕头，躲在被子里黯然伤心，肚子仍旧咕咕的叫着。
此时夜已经很深，母亲屋子的灯依然亮着，偶尔还能听到母亲依稀的哽咽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经过长年的日积月累，果树的栽培、种植、修剪，我几乎已是样样精通。眼看着人家的果园日渐繁盛，枝头硕果累累，生活日逾好转，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为什么我们家就不能像别人家一样将日子越过越好呢？我所掌握的技术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干点儿事呢？
于是，在我的心里逐渐萌发了一个念头：给自己种植果树。我将这个想法悄悄的告诉了母亲，没想到我的想法竟然和母亲的想法一致，一拍即合。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一切都在没有惊动父亲的前提下悄然的进行着。我用自己赚来的辛苦钱买来了树苗，在那段时间里，我的大脑几乎全被兴奋和喜悦占据，没日没夜的忙活着。当所有的树苗都直立在自家的地头时，我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我仿佛已经看到一片挂满硕果枝条，在风中轻轻的摇曳，诉说着丰收。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两亩地的果树成活率竟是百分之百。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想象着来年不可限量的前景，那种喜悦之情简直无与言表。可就在我还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的同时，一场谁也没有想到的悲剧正在悄悄上演。
果树已经栽上近一个月了，这天我正在地里忙着掰去树苗身上的嫩叶，只留下树梢部分的叶子，目的上让果树向上发展，充分利用养分。天色已经很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农村的晚上八点，大多数的人已经早已进入了梦乡。
母亲还没有睡，仍掌灯可能忙于针线，我将农具收拾停当，“妈，我回来了”。通常回到家中，我都要站在院子里喊一声，好让母亲不用再担心，母亲也总会说：“赶快去洗洗，饭在厨房的锅里，吃完早点儿睡，都累了一天了。”等等之类关切的话。可今晚的母亲一反常态没有出声，顿时我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难道-----”此时已不容我多想，轻轻的走到母亲的房门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一切让我顿时惊呆了。母亲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不听得抽泣着。父亲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瞪着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睛，不停的喘着粗气，桌子上一瓶已喝的所剩无几的烈酒。此时我已经明白，父亲正在酒后滋事。我的头脑在瞬间发蒙，紧接着浑身发抖，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都是父亲留给我的“后遗症”。
就在我脑海一片混乱已不知所措的时候，父亲突然冲我一声厉喝：“你这段时间在外面挣了多少钱？”已经处于六神无主的我无奈就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没想到父亲听完后，竟然冲过来狠狠地抽了我几记脆响的耳光，我的眼前顿时泛起了无数的金星，就差没晕过去。父亲愤怒的脸已经变得扭曲，如同将要吃人的恶魔，咬着牙齿恶狠狠的吼道：“你胆子不小啊！谁同意让你栽果树了，反了天了是吧，挣的钱不交给我，还瞒着我在什么狗屁果树，你******到底想干嘛？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跟老子唱对台戏的是吗？”父亲一边骂一边不停的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好像有永远都发写不完的怨气。
母亲看着我被父亲打，在也无法容忍，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父亲哭喊道：“你打娃算什么能耐？娃那么小都知道有出息，你都那么大的人了，你的出息在哪儿呢？栽果树是我的主意，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你拿娃出气算什么男人？娃那么小都知道给家里挣钱，过日子，你去打听打听，谁不说咱家的娃可怜命苦，整天没日没夜的干活儿，晚上回来连一口饭还没吃上呢你就把娃打的鼻青脸肿的，你还是人吗？你就知道赌钱、喝酒、发酒疯打老婆娃，那么小的娃那里碍着你了，呜-----”母亲哭着将我的头揽在怀里，企图保护着我不受父亲的暴打。
原本以为母亲的这番话能让父亲觉悟出点儿什么？但是我想错了，虽说父亲接下来没有动手打我和母亲，气急败坏的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咣”的一声拉开房门甩手而去，随着几声院门猛烈的撞击声之后，确信父亲已经离开，母亲这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哭泣着将跪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娘俩哭成一片，混杂着满屋的酒气。漫漫长夜，凄凉的哭声伴随着夜的黑久久萦绕。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就早早的爬了起来，脸上还在隐隐作痛，走进厨房匆匆的抓了几个馒头，扛着农具来到地头。
当我刚踏进地头，突然发现地里怎么变得光秃秃的，怎么也看不见那些顶着绿叶的树苗，起初我还以为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的缘故，但当我挨着个儿去看的时候才确信所有的树苗都不在了，我顿时惊恐万分，我怀疑是有人投了我的树苗，真后悔自己没能半夜起来到地里看看，巡视一下。这些果树苗可是我用血汗换来的呀，怎么说没就一下子没了呢？急得我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哭着跑回家将这一切告诉了母亲。
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吱声。直到我后来在门口的麦垛旁，发现了许多连根拔起还带着绿叶的树苗，而且树苗已经被折断几截。
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父亲所为，也就因为这一次，父亲留给我的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创伤，这一生我都不会原谅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