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萧一马当先,墨绿色的战甲在夜色中愈发深邃,“哥特镇”三个大字的牌匾被吊在城门上,两侧吊篮篝火升腾着热浪。
布鲁威国的骑士一进入哥特镇,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人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雷萧的战甲一接触灯火,釉金纹彩的花纹便从甲胄表面生长出来,爬上肩头又消失在腰间,完全看灯火照射的位置,没有接触灯火的部分依然保持着夜的矜持。
战马雄壮威武,成年男子在它们身旁也显得弱小很多。
马蹄嘎达嘎达地踩在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拥挤的人群在马前让开,又在马后合流。队伍好像溪流中漂浮的木桩一样,默默地在人群中穿行。
前边人群的注意力都被布鲁威骑士的雄浑吸引过去,反而没有人在意落在后边的米奇顿。
米奇顿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生出无限的自豪。
“真不愧是布鲁威国的骑士。”米奇顿心想。
他美滋滋地跟在后边,想象着有朝一日自己穿上帅气的战甲,身下跨着布鲁威国的战马,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阵势,不由地露出笑容,连这一路的疲惫都忘了。
但它身下的战马并没有他那样的精神,跟在布鲁威高头马后边赶路,对任何一种马都是一种煎熬。
战马耷拉着脑袋,鼻子里一个劲地喘着粗气,脚步缓慢而虚弱。
渐渐的,米奇顿被人流分割在后边,眼看着前边的人越走越远心里焦急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请让一让。”米奇顿催促着周围的人。
可人群不为所动,缓慢向前尾随着前边的骑士们。
“让一让。”米奇顿皱着眉头喊道。
人群的背后散发出白色的光芒,周围温暖而热烈的灯火全部被淹没在白光中,一切开始变得刺眼,只有骑士们的甲胄黑魆魆地不为白光所动。
米奇顿回头,眼睛都睁不开,他用手遮住脸,透过缝隙只看到两个隐约的人影。
“请各位让一让。”一个声音淡淡地说,礼貌却没有任何温度。
人群开始骚动,白光的光源从分开的人群中穿过。
白光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米奇顿的眼前一片惨白,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亮斑。
“是光明法师吗?”周围有人议论着。
“说不准,这年头假的比真的还像。”另一个人说。
“这可不像假的。”
“切,你在这哥特镇呆一段时间就知道了。上次来了人,厉害得不得了。一念咒语整个哥特镇都被白光覆盖了,那光比这个要绚得多。见过极光吗?”
“那是什么?”
“极北雪原上常常出现一种炫美的光,那光像女人的轻纱一样透明,就那么在空中飘着,绿的白的蓝的什么色都有,特漂亮。”另一人聚精会神地讲着。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以为他是个什么厉害的法师呢。结果就是个变戏法的。”
“让一让。”米奇顿看着即将消失在街角的骑士们,赶紧催促战马向前,两个法师早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抱怨迭出,完全没有为前两拨人让路时的那种恭顺。
“谢谢,麻烦让一让。”米奇顿不得不走两步说一句。
本以为小巷中会僻静一些,但拐进来才知道,两侧依然是琳琅满目的店铺、饭庄和旅馆,道路变窄了许多,幸而没有多少闲逛的人。
马队开始小跑起来,在街巷间穿行,绕过中心广场,朝城中的军驿走去,远远的可以听到城镇中鼎沸的喧嚣声。
军驿是六公国联合建立的驿站,专门为各国的士兵提供休息落脚的场所。这里也是众多情报军情集散地。
每一个建有军驿的地方,都必然有一座魔法分殿。魔法分殿也是由六国出钱建造的,教堂式的钟门高耸,比中心广场的钟楼还要高一些。4米高的拱门上雕刻着六种法系的代表纹路,漆黑的橡木门长年关闭着。木门两边吊着两团篝火,火焰静静地变化着婀娜的身姿,把两扇彩色的玻璃窗撩拨得愈发光艳。
一只信鸦扑腾着翅膀落在钟门上,望了眼下边六角形的驿站,然后飞扑下去。
相对于魔法分殿来说,军驿就要平凡得多。平铺在对面的街上,六面围城一个建筑,每一面属于一个公国管理。建筑围出的六角形广场中间,竖立着一座圆顶的二层小楼,多国会议通常在那里举行。
这附近的街区寂静许多,临街的商铺大多是些日用品店、铁匠铺、药店等等,军人所需的一切在这附近都能找到。
雷萧望了眼对面宏伟的魔法分殿,看到两个身穿法师长袍的法师急冲冲地从街角转出来。
双方相互对视了几秒钟,然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表示问候。
骑士们走进军驿侧边的拱门,把马交给马倌,然后大步流星往驿站里钻。
米奇顿姗姗来迟,身下的马已经疲惫不堪。对面魔法分殿发出吱吱嘎嘎的老织布机似的声响,黑色的大门敞开了一个小口,两个法师钻进去。大门以同样的姿态再次关闭。
米奇顿下马,站在门前,看着这座魔法分殿,重新想起了艾多风。
他摸了摸背后的包袱,里边装着艾多风始终不肯丢掉的破衣烂衫,还有那把艾多风称为“见证”的破断剑。
今天上午,当布鲁威骑士准备出发的时候,米奇顿下定决心和他们一起走。
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一个伟大的骑士。
临走前,他没来得及和波吉告别,只匆匆拿走了艾多风的行头。
如果艾多风真的死了,那就连他的那份也一起带着,这场冒险说一起走,就一起走。
“嘿!小骑士,傻站着干嘛?开饭了,如果你不想今晚饿肚子,最好快进来。”雷萧打开窗户,屋内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
“是,长官!”米奇顿转过身牵马走进拱门。
魔法圣殿的橡木门背后,隐藏着一座皇宫一样高大的正殿。彩色的玻璃窗镶嵌在倾斜的棚顶上,隐隐地月光照进来,影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流动。大殿被一片静默笼罩着,只有对面的祭台上的火光无声地摇动着。
两个法师走进来,脚步声穿透黑暗,击打在四壁,展开回响。
一个侍童举着烛火从后殿转出来,隔了很远看不清来人是谁。
侍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两个客人走过来。
“尊贵的法师们,哥特镇欢迎你们。”侍童微微欠身,表示尊重,“请跟我来。”
转过大殿的隔断,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烛光被风带动着不停幻灭,光明法师弹开右手五个光点从指间飞出来,落在五根蜡烛上。
“谢谢!”侍童毫不吃惊,“快到了,主人在后殿等着二位。”
后殿灯火通明,火光升腾起丝丝黑烟,刚刚点燃不久。
主座上端坐着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灰色的长袍披在身上,双目微微闭着,衣衫略显凌乱。
“二位请座,喝杯茶,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侍童把准备好的茶端给两个人。
“上好的垂灵茶,三分露煮,润肺解乏。”侍童站在旁边,微笑着示意。
两位法师一路奔波,正渴得难耐,一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
“好茶。”迪亚多说,“可惜凉了。”
“这茶正是这样喝的。”侍童保持着友善的微笑,接过茶杯,又倒了一杯。
迪亚多接过茶杯,第一次端详面前这个小侍童。
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消瘦,眉眼清秀,小麦色皮肤表示着垂灵人的身份。一身亚麻白衫,衬着黑色的宽底布鞋,举止大方,谈笑轻松,有着超越年龄的气度。
他们两个斗蓬撕裂,衣衫斑驳的样子,和这个侍童比起来更是相形见绌。
伯宁解开自己的青色法师长袍,想把它搭在椅背上。
“交给我吧。”侍童走过来伸手从伯宁的手中拿过长袍,并没有征求伯宁同意的意思。
伯宁看了一眼对面的迪亚多,想知道对方是不是也从这个侍童身上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迪亚多站起来,冲座上的长者微微欠身,开口说:“阿克多国,斯图亚城驻城光明法师迪亚多见过殿主。”
伯宁也站起来,“阿克多国,斯图亚城驻城土法师伯宁见过殿主。”
说话的时候,侍童拎起两个人的法师长袍走出后殿。
座上的老人依然保持的先前的动作,没有理会两个人的意思。
“嗯咳,”迪亚多轻轻嗓子,假装咳嗦了一声。
老人忽然睁开眼,脑袋一晃激灵了一下,睡眼朦胧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谁呀!”老人手握着椅子扶手,探出身子,想凑近了看看清楚。
“阿克多国,斯图亚城驻城光明法师迪亚多见过殿主。”
“阿克多国,斯图亚城驻城土法师伯宁见过殿主。”
“殿主?”老人皱着眉头,“谁是殿主?”
两个法师看了眼对方,面面相觑。
“您不是这里的殿主?”
“不是!不是!你们找错人了。”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青芒!青芒!”
侍童跑回来,立在门口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什么事主人?”
“你怎么办事的?他们找的是殿主,又不是找我。大半夜的把我叫起来干嘛!快扶我回房,我要睡觉。”
“主人,您忘了,您是今天刚上任的殿主。”侍童微笑这说。
“什么?我?”老人露出诧异的表情,摸着脑袋苦思冥想。
“我是殿主?什么殿?”
“哥特镇魔法分殿。”
“哎呦!哎呦!哎呦!该死的!该死的!”老人坐躺在椅子上手脚乱蹬,孩子一样撒着欢,“能不能不做啊。”
“不行。您输给老师了,愿赌服输。”
“哎呀!我也没几年活头了,不能让我清静清静吗?”
“您老人家已经发了一路的牢骚了。”
“不行啊!不行啊!发发牢骚不行啊!”老人生气地坐起来。
两个法师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开始犯起嘀咕。
现在可不是看老小孩闹情绪的时候,他们身上背着重大的任务。
两个魔人黑武士还在大陆上游荡,如果不早些抓捕,不知道会有什么灾祸降临。
魔人五百年出现在大陆上,如今先是攻破洛克城,再是黑武士大闹斯图亚城,总让人心里不安,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阴谋。
哥特镇依然保持着以往的喧嚣,似乎魔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波澜,大陆上的人过得太安逸了,忘了祖先和魔人殊死血斗的历史。
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转身往殿外走去。
“二位的事情解决了?”两位法师路过青芒的时候,青芒突然开口。
“抱歉,我想我们可能来错了地方。”
“法师不到魔法分殿,难道去军驿吗?”
军驿?青芒的话提醒了两个人,如果没有法师帮忙的话,骑士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刚才那队布鲁威国的骑士,正是合适人选。
“让老人家休息吧,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完两人转身就走。
青芒目送着两个人穿过长廊,消失在主殿后门中。
“主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侍童转过身,对着坐上的老人说。
回答他的是老人的呼噜声。
侍童笑着摇摇头,走过去抱起老人,向内堂走去。
米奇顿的这顿晚饭吃得并不舒服,硬面包和冷蘑菇汤加上一碟昨天剩下的咖喱,吃惯了马布尔堡的丰盛宴席,这种食物忽然有些难以下咽。奇怪的是,在克克里森林里风餐露宿的日子连草根都能咽的下,现在这是怎么了?
米奇顿开始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病。
“小骑士,怎么了?”雷洛放下手中的蘑菇汤,看到米奇顿一筹莫展地样子。
“长官,我觉得我病了。”
“哦?”
“这些东西我有些吃不下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什么样?”
“以前我连草都能吃下。”
“那我明白了。马布尔堡的食物把你的胃宠坏了。”
“什么意思。”
“听着,荣华富贵是骑士的天敌,因为荣耀的背面是堕落。明白了吗?”
“荣耀的背面是堕落?”米奇顿重复着这句话,思索着它的含义。
驿站的门被打开了,两个法师走进来。
“尊敬的骑士们,能否赏口汤喝?”迪亚多走到桌旁,望着窗边的雷萧。
“骑士的汤难咽。”雷萧背靠着椅子,侧过身。
“比起魔人的血呢?”迪亚多摊开手,笑着说。
雷萧皱了下眉,明白这两个法师并不是单纯来蹭口汤喝这么简单。
“不建议自己动手吧。”雷萧指着桌边的一个木桶说。
木桶里盛着半桶的蘑菇汤,浑浊的碎蘑菇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迪亚多拿过一个陶碗盛了一勺,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啊!舒服。”
伯宁走过来,盛了满满一碗,坐在骑士中间,默默地喝起来。
饭桌上再也没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吃着。
两个法师狼吞虎咽,吃相比骑士更像骑士。这几天的追踪实在是消耗了两个人太多的体力。
苏拉没有停下的迹象,两个人也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路风餐露宿,饥食野果,渴饮山水,现在别说是蘑菇汤了,野菜汤都喝得下去。
“呼!”迪亚多把最后一碗汤一饮而尽,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摸着了摸肚子,“真舒服。”
伯宁坐直了,打了个饱嗝。
“二位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去休息了,明早还有要事要办。”雷萧起身,拿起头盔,身上的甲胄相互撞击,发出声响。
“这铠甲是从法阵里炼出来的吧。”迪亚多看着雷萧盔甲上随着光线隐没的纹路。
“法师见多识广。”
“布鲁诺的玫瑰法阵。”
“正是。”
“能开花吗?”
“这个要试试才知道。”雷萧微笑着说,手中的头盔握紧了几分。
“你见过它开花吗?”
“没有。”
“那就是说没碰到过对手咯。”迪亚多意味深长地问。
雷萧不回答,笑着往外走,其他的骑士刷地站起来,米奇顿也跟着慌忙地起来,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你认为鬼刀能不能让它开花?”
雷萧刚走两步,转过头来,眼神冷峻地盯着坐在原地的迪亚多。
“听着,有两个黑武士就在哥特镇南的森林里,我们需要人手。”迪亚多忽然严肃起来。